沉醉-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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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初衷,他终于明白了。
但为何,她的心里没有半分报复后的痛快淋漓?
长长的回廊,浩大的宫殿,她看着他渐渐步出自己的视线,蓦地红了双眼。
五十四、如此星辰非昨夜(。。
“杨大人,除了国书上所列的内容,还有别的要求吗?” 殷劭仪合上手中的册子,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杨恪淡淡一笑:“在下想问皇上要一个人。”
“哦?”殷劭仪挑眉,“谁?”
“陆沉醉。”坚毅的薄唇果决地吐出三个字。
“她么,”殷劭仪盯着他微笑:“她虽是贵国郡主,但如今是朕皇儿的座上宾,假以时日,也许是承宛皇妃,更何况,朕瞧着她是真心要留在这儿,所以这事朕恐怕做不了主。”
杨恪神色不变,眼底却是藏得深刻的怒色:“陆沉醉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恐怕不能做承宛皇妃。”
“是这样么?” 殷劭仪的脸上浮现一丝惊讶,旋即浅浅一笑:“杨大人拿什么来换?”
“百年之和。”
“这是杨大人一人能决定的?”
杨恪看着他,眼神锐利:“皇上应该知道,此次言和是谁促成。”
“这个要求,朕允了。”
殷劭仪微笑,眼里竟有几分欣赏。
夜凉如水。
半梦半醒间,她不由蜷起身子。
床前站立的人叹了口气,忍不住俯下身,替她拉上被子。
“谁?”
一柄短剑抵上他的胸口,惊醒的娇颜上,尽是警觉。
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充塞了她的胸臆,让她的心里一阵阵的闷疼。
他不说话,任利刃抵着心口,目光紧紧地锁住她。
就像曾经的夜里,他习惯看她入睡。
明明记得从前,她不是这么浅眠,总是能安心地蜷在他怀里,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用她管。
什么时候,这总是阳光明媚的双眸,开始有了这么多忐忑不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握着短剑的手颤抖,她惊恼地瞪着他。
“我找了很久……原来你在这里。”他低语,声音里夹着太多的情绪,她听着他的话,心里忽然一震。
这些日子,每一天,每一夜,无论是伤重昏迷的时候,还是睡梦里蓦然惊醒,总是他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挣扎,从前的回忆在心底一遍遍的翻涌,那么清晰,清晰到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梦中。只知道,记忆里她一个表情,一句话,都带给他无尽的辛酸和痛楚。
她怔忡地看着他,忽然想起那一次争执,他误会她,她砸了他的镇纸,然后他穿着一身单衣冒雪翻遍了整个营地,看见她时,也是轻声地一句——原来你在这里。然后,他便抱着她再也不肯放,说他找了她很久。
也就是那一夜,他的怀抱温暖如天堂,给予她生命里最初的灿烂。
心底早已冰封的点滴纷至沓来,她难堪地别开眼,他却再也受不了她的疏离,捉住她的手腕按在身侧,颀长的身躯圈住了她的。
“你这个残忍的小东西……”他埋在她的颈项,咬牙轻声控诉。
她对他残忍,也对自己残忍。
他真的想问她,分开这么久,她可有如自己一样,在他寝食难安、相思欲狂的时候,心心念念都是她?就算是恨着他也好,至少不曾忘了他。
“我会带你走。”他下决定,语气不容拒绝。
她盯着头顶的窗幔,嘲弄地一笑。
“不可能。”
“为什么?”他又一次问同样的话。
“过去的一切,我现在只想努力忘记。”
“忘记?”他被激怒,平稳的声音里,却是最残酷的提示:“那么,你告诉我——是谁藏起了那只桃叶蝴蝶?是谁十年了来每天都写一遍我的名字?是谁冒着风雪对我说一声喜欢?是谁为我千里迢迢地赶到边关……”
她捂住耳朵,在他的逼问里骤然崩溃:“不要再提我闹的那些笑话!”
笑话?她居然认为那些不过是笑话?
他难得地气红了眼,拉下她的手,逼着她对上自己的目光,灼热的吻毫不留情地烙了下去。
“你忘了这个吗?”炙热的气息,霸道地染上她的唇。
“还有这个——”下一秒,她的胸前烙上了红印。
她在他失控的侵占下惊慌失措,想推开他却被他牢牢地困住。
“我求你……”无助的声音夹着啜泣传进他耳里,他看见她朦胧的泪眼,动作瞬间停滞。
“我求你体谅我,体谅我这些日子努力想要忘记一切的艰难,体谅我所受到的难堪,”她的泪汹涌得无法抑制,“我从来没有那么深深地喜欢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被一个人那么重重地伤过。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她求他。
她居然求他放过他。
他望着她,忽然低头笑起来,笑得身体颤抖,笑得咳嗽起来。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那笑容里,是藏不住的痛苦。
他的唇边,却已逸出一丝血色。
她心里一颤,愕然地望着他。
他退后,却在下一刻俯身咳出一口血。
他的身体,什么时候竟这样差了?
她惊得起身要看他,他却抹掉嘴边的血迹,摆手制止她:“别过来。”
她的身体,僵在原地。
清冷的月光,照得他的脸异常苍白。隔着丝幕,他的侧影,孤单冷清。
“是你不肯放过我。”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逸出,“为什么让我知道我还能再爱之后,又这样狠心放手?”
他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她按住火燎般疼痛的胸口,试图看清他的表情,却发现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只有惨淡的银辉,泻了一室凄清。
五十五、为谁风露立中宵(。。
三月初九,宫中大宴南昭使节。
金雀钗,芙蓉颜,金缕红衣,玉缀绣鞋。
清秀两弯,是远山黛眉。盈盈似语,是翦水秋瞳。只是,眉间花钿恁是妖娆,也掩不住那一点轻愁。
“这模样,不做我皇妃可惜。”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殷彻斜倚门边,笑得恣意。
沉醉冲镜中的他瞪了一眼。
他缓缓走近,抬手把玩她一丝鬓发:“总是爱穿红衣,真是好看。”
记得那日初逢,她就是一身红衣,临窗而坐,挑衅地一笑,如一团火焰惑了他的视线。
“燕华那身白衣,更是飘逸清爽,你不知道,她着男装的时候,连我都动心。”她笑道,一时忘了之前的尴尬。
鬓间一痛,她疑惑地望他,他松手,眼神阴郁:“对不起。”
她摇头一笑:“这几天都没见着你,很忙?”
“嗯。”
“她怎么样了?”指尖沾上一些胭脂,小心地在唇上抹了一层,轻轻一抿。
一身白衣。
孤冷倔强的身影撞入心间,他脸色一僵,忽然俯身吻住她的唇,长长的眼睫垂下,盖住所有思绪。
她一惊,脑子里一阵空白,下意识想推他,却又放弃。
百转千回,试探纠缠,怀中抱的,明明是眼前的彼此,为何缠绵的瞬间,心底都会隐隐浮现另一个人的影子?
良久,他放开她,微微喘息,眸中,却有轻恼。
她不说话,静静看他,嘴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胭脂被我弄花了。”他看着她的脸,不由笑起来。
她派头十足地把胭脂盒放在他手上。
他失笑,乐得效劳。
“蛾眉参意画,绣被共笼薰。别人小窗画眉,我独醉胭脂,不错呀不错。”
沉醉笑打他:“你又开始不正经!”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丫头,你说的对。”
他的目光在镜中对上她的,轻叹:“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昭明宫里灯火通明,箫鸣鼓奏。
霓裳宫娥已在殿中翩翩起舞,轻步逐风,言笑如葩。这其中,不乏姿色绝佳的,有几个放得开的已经频频向席上一人送去秋波。
“他倒是受欢迎,”殷彻在一旁凉凉地打趣,“我看,回头父皇怕是少不了送几个美人给他。”
沉醉冷冷一笑,低头剥葡萄,递给他。
盯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就想起那夜寿筵,她远远地偷望他,碧云还取笑了她一顿,恼得她追打她。
那些事,明明还记得那么清楚,却又像隔了多少年一样遥远。
他依旧是清淡矜冷的表情,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舞女有意无意地凑上来,在他眼前妖娆挑逗。
总是这个死样子。
她忽然有些恼怒——有什么能让他在乎?
是你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让我知道我还能再爱之后,又这样狠心放手?
清晰的低语,不期然撞上脑海,她手一颤。
那夜,他苍凉的神情,像根刺一样狠狠地扎在她心里。
抬起头,彼此居然目光相碰。
他的视线落在她向殷彻递葡萄的手上,仿佛没看见她一样,轻轻撇开脸。
她怔住,心中竟酸涩难当。
双掌骤然握紧——既然决心要遗忘,又何必在意?
“杨大人,”殷彻举杯,清亮的声音成功地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谢您为两国和平远道而来,此番功德,是南承百姓的福泽。”
杨恪微笑:“二皇子过奖了,这酒应该敬两位英明的国君。”
鼓掌叫好声中,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醉儿,”殷彻放下酒杯,忽然转头看她,“你是不是也应该敬杨大人一杯?”
沉醉微怔,他一向唤她“丫头”,怎么突然改了称呼?下意识地看向对面,却见杨恪抿紧了唇。
他在生气——这样的表情,她太过熟悉。
心里了然,她举起酒壶,亲手斟满一杯。
纤手缓缓地举起酒杯,她看着他:“杨大人,沉醉这一杯,你可愿赏脸?”
杨恪目不转睛地看她,想起那日在无忧阁,她就坐在对面,目光清澈,笑魇如花。
她说,一片冰心在玉壶,你可愿试饮这一杯?
当时,他怎么会狠得下心拒绝她?
眼前这一双人,狠狠地灼伤了他的双眼。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不易察觉的苦涩漫上眼底,他举杯:“他乡遇故知,在下还您三杯。”
在她微愕的目光里,他连饮三杯。
欠她的,他一笔笔地还,连本带息,哪怕自己倾家荡产。
喝得太急,伤尚未痊愈,这几杯酒下去,身体里一阵翻涌,他用尽力气,才忍下胸口瞬间的剧痛。
沉醉没有错过他忽然微白的脸色,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身旁的齐森,却见后者望着她,眼里竟有责难之色。
五十六、为谁风露立中宵(。。
“好!好!”殷劭仪哈哈大笑,丝竹声又起,殿中一片欢声笑语,歌舞升平。
只有一个人,面露不悦。
郁皇后看着席下的空位,脸色阴了几分。
所有的风头都让殷彻出尽了,这个殷桓到现在却连人影也没有。
“皇上!”一名侍卫急步进殿,“大殿下被人袭昏在御花园!”
顿时,满座皆惊,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殷劭仪面色微沉,尚未发言,郁皇后早已按捺不住:“谁?是谁敢对皇儿下此毒手?”
怨毒的目光,竟射向殷彻。
“是我。”
角落里,蓦然响起一道低柔的声音,不大,却生生地劈进每个人耳里。
沉醉在听见那人声音时心里一震,看向身旁的殷彻,却见他握着桌沿的手指已紧到泛白。
燕华静静地走到殿前,低头跪下:“回皇上皇后,是大殿下欲非礼奴婢,奴婢惊怕,才一时失手。”
“放肆!”郁皇后恼羞成怒,“大殿下怎会做出这种事?我看你这贱婢妄想勾引皇子,血口喷人吧!”
这阵子因为之前一战,殷桓早就身处不利,眼下满朝群臣皆在,南昭使节更列席中,若殷桓惹出这种祸事,怕是再难翻身,所以,她怎能不急?
“皇上皇后明鉴,奴婢早已是二殿下的人,又何必勾引大殿下?”燕华开口,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个飘忽的笑容,“更何况,奴婢身上已怀有二殿下的骨肉,太医也可作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郁皇后的表情顿时僵住,异常难看。
“彻儿,她说的可是真话?”殷劭仪看向殷彻,脸色深沉。
“是。”殷彻缓缓吐出一字,看着燕华,眼底是惊怒之色,嘴上却又说道:“彻儿正打算要纳燕华为妾。”
满座又是一阵微喧,沉醉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在他们三人脸上巡回,不由自主地看向对面,却见杨恪正看着她,神情平静,可那双黑眸里,却分明有着淡淡的嘲意,仿佛在说——这就是你要选的人?
他在看她的笑话。
她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里。
抬起头,她的脸上风轻云淡:“皇上,二殿下之前确实有跟我提过,他要纳燕妹妹为妾。我想,今日此事一定有些误会,燕妹妹也有孕在身,不妨等宴后问清大殿下事情原委再说。”
殷劭仪点头,脸色稍霁,对跪在下边的燕华道:“你先退下吧。”
然后他举杯看向杨恪:“杨大人,让您见笑了。”
杨恪微微一笑:“皇上见外了,燕姑娘有孕,也是皇室的喜事。”
沉醉的心里一堵,有些忿怒地看着他,他却不以为意,依旧回她轻讽的笑容。
筵席散后,沉醉正要和殷彻说话,却见他早已急急地奔出侧门。
她垂眸,掩去眼里一丝失落,转身独自离开。
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
夜风在楼宇中穿梭,吹起翻飞的裙裾,倚着栏杆,望着天上清冷的弯月,她下意识地环住自己的双肩。
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