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谣-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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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里七拐八拐，莫小绯心想你不会迷路吧。她这还没开口呢，谷天璿就又猜着她在想什么了。
“小姐，这大楼的图纸是我画的，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你怎么又知道了……”
莫小绯汗颜。你怎么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你很紧张啊。除了我们迷路了之外现在还有什么能让你紧张。”谷天璿承认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有点恨恨地。对莫小绯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指望她此时此刻出现“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啊谷天璿会不会把我怎么样”如此之类担忧的。
“我哪有！”
“不紧张你用这么大劲做什么？袖子都要给你拽脱线了。”
莫小绯赶忙放开手，正好这时谷天璿把楼道尽头的应急门打开，寒风立刻灌入。
“我们回南京吧。”
莫小绯用右手心摩挲了一会儿左手手肘，才稍微不显得那么冷。
早说要出来，好歹让她先换了来时的衣服啊。穿着短款礼服在外面乱跑，感冒发烧不是闹着玩的啊。
莫小绯停下步子猛地转身：“喂，这衣服还是人家这里的！我穿来的衣服还在休息室里啊！”
谷天璿不以为意：“你的衣服我叫沈南风走的时候捎上就好了。”
莫小绯气结。捎上？捎回来也只能给她这个已然冻死的人做裹尸布了吧 。
她这儿还纠结着，谷天璿又慢悠悠地开口了：“身上这件你就穿着吧，反正已经买下来了。”
“买……买下来了？！”
谷天璿看外星人似地撩起眼皮：“是啊，不然人家还白送件衣服给你？当然了，VIP客人这么穷人家恐怕也没料到。”
“……我怎么不知道！”
“我刷卡的时候，还非要你监视着？”
“谷天璿啊。”
“嗯？”
“那个我现在欠你……多少钱了？”
正说着，肩上一暖，谷天璿不知从哪儿拿了一件大衣给她披上。她认得这颜色款式，是谷天璿某此穿过的一件。
莫小绯的视线立刻被转移了：“你……之前就把衣服放这里了？”
谷天璿点头：“对。”
“你早预谋好的要溜啊？”
“是啊，那种场合待多了我头晕。”谷天璿替她扣上领口的扣子，“从大门走，我肯定走不掉。从这条路出去不会被人发现。离高铁最后一班还有二十分钟，赶紧走否则赶不上了。”
“你怎么没开车？”
她本以为谷天璿会随便答一句开车太累什么的，然而谷天璿突然沉默了。莫小绯觉得谷天璿今天整一晚都怪怪的，这种变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假如谷天璿不说，她永远都形容不出到底怪在哪里。
夜班的高铁站人很少，莫小绯想着之前白吃人家这么多顿饭，不好意思再让他掏车票钱，就抢着去买票。站在自动售票机前下意识地买了两张二等座，等票出来才反应过来是不是该买一等座的。回头刚想说话，却发现谷天璿背对着她瞪着玻璃窗外繁华璀璨的都市灯火发呆。
“哎，走啦。”莫小绯掖了掖衣领。谷天璿的衣服有点长，她穿在身上像个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衣服一样不服帖，不过论保暖倒是没的说。
谷天璿接过车票，莫小绯道：“顺手买了二等座……你就……”你就将就一下？
“二等座怎么了？”谷天璿打了个呵欠，“好歹有车可以坐，总比走回去要好吧。知足吧，要是这一路走回去，凭经验，光是鞋子就要废一双。”
“经验？你还有经验啊，你走过？”
谷天璿笑：“当然走过啊。”
“谷天璿……”
谷天璿看了看车票上的时刻：“嗯？快走吧车要来了。”
第28章 流离（1）
夜晚最后一班车，空荡得几乎像专属他们两个人的包厢。
坐上高铁，莫小绯才问出来了她整一晚上最念念不忘，刚才想开口却又被他转移了话茬的问题。
“谷天璿，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除此之外，莫小绯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来解释今晚谷天璿异乎寻常的举止和态度。
谷天璿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纹丝不动地望着窗外。钢化玻璃上反射着他的脸，像是两个谷天璿在沉默地对视。一个清晰却看不见表情，另一个由于映射自双层玻璃，面容又显得十分模糊。
过了好一会儿，谷天璿才轻轻地笑了出来：“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废话，”莫小绯没好气地哧了一声，“你今天整晚上都不对头，人还在这里，魂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故意不开车故意先溜走，再加上……再加上那些人说的话……你心里就算不难过，也肯定不舒服吧。”
谷天璿突然凑了过来，两人鼻尖的距离相隔不到十公分。靠得太近，莫小绯的视线完全无法聚焦，更加看不清谷天璿现在的神态，本｜能地往后躲避，却还是来不及。
“我承认，那些话我听着的确听着挺刺耳。可是莫小绯，你觉得我心里不舒服，仅仅是因为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
“恕我脑子钝，想不出什么别的缘故。”莫小绯乜了他一眼，“向来只有你猜别人的份儿，现在忽然要我来猜你心思，不是强人所难么。”
“我不舒服，是我怕你听到之后，觉得我在有些事上对你不够坦然。”
这话可真够绕的，莫小绯万没想到这居然还能跟她扯上关系。本来她以为这说白了还是她作为一个朋友，顶多做做倾诉对象排排悠解解闷，谷天璿自己的事，又何尝是她能真正介入的？
大哥啊，你早点说不久这事结了么，还至于一个人纠结这么半天呐？
“谷天璿，你听好了，第一，你不是在有些事上对我不坦然，而是你基本上就从来没有对我坦诚过。第二，我也从没指望你对我诚实，你更没必要对我事事诚实啊。每个人都有点留在心里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我这人好奇心虽然不弱，可别人有什么不愿意说的事，我也不会无理取闹到强行逼问。这点你再不清楚，就真不当我是朋友了。”
话虽这样说，莫小绯的心里还有有些过意不去。对谷天璿，也对她自己。她明知道谷天璿话里不是这层意思，却故意往字面意思上去曲解。
那天听完谷天璿一通表白，要说她真没动心那是假话。但是正像她跟左涵说的，她跟谷天璿的前二十多年，除了吃之外基本上都不是同处在一个次元里的。跟谷天璿走在一起，就像走在被树叶覆盖的沼泽里，看似一片平静坦途，却不知何时会陷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突然蹿出一条蟒蛇来把她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今天的事情，就是对她猜测的最好证实。她不是怪谷天璿不坦诚，而是害怕谷天璿坦诚起来她不知所措。
现在谷天璿还没打算说什么呢，她就已经慌张了，要真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她还来得及后悔么。
“你犯得着这么紧张？”谷天璿坐回自己位子上，看她表情千变万化。
莫小绯斜了他一眼：“我有什么好紧张的。这里外里全是你的事，你要说，我勉为其难地听个故事，至于其他的又关我什么事了。”
“诶，什么时候又变成‘勉为其难’了？我怎么记得当初是某个人兴冲冲来地问我那狗血故事哪一半是真的吧？”
“你不想说我又没掐着你非让你说。”莫小绯抱起手臂，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座椅靠背上。
谷天璿慢声慢气地安抚她：“行，那算我求你听的，好不好？”
“你当哄小孩啊？”莫小绯半侧着头，从前排座椅的置物袋里拿起一本杂志，随手翻了一页，装作心不在焉地道，“说吧。”
“唉，你还真薄情啊莫小绯。”谷天璿抿抿嘴，仰靠在座椅上，“大概你又要说我不诚实了，其实那位大小姐说的话，有百分之七十是真的。……我之前没对你说真话。我爸妈不是离婚了，他们是根本没结婚。”
谷天璿从小到大一直坚定地认为，他的出生是他爸妈一生中最不可挽回的败笔。
谷天璿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还没有结婚。事实上，他们到最后也没有结婚。但是谷天璿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总会加个“还”字，以此表达在当时，不管是他父亲还是他母亲甚至包括谷天璿自己，都乐观地认为他们很快就能结婚。
“很快”这个词本身就带有许多不确定因素。大到国家什么时候能繁荣富强，小到青菜豆腐什么时候能降价，答案都可以是“很快”。
谷天璿父母这个“很快”，持续了七八年。因为不能说清的缘故，谷天璿并没有跟他爸姓。他母亲叫做谷澄心，谷天璿就跟着她姓谷。
谷天璿小时候绝对是个属性纯良的好孩子，除了经常大半天一言不发缩在屋子里画画这点比较让谷澄心害怕他有自闭症之外，基本上十分让人省心。七八岁本来是狗嫌人厌的年纪，小孩子好奇心重起来把房顶掀了都不足为奇，偏偏谷天璿没有任何这方面不良记录，除了不爱说话之外绝对是个尊老爱幼五讲四美好少年。
如果谷天璿就这样按部就班地长大成人，必定能成为一名五讲四美的良好市民，但老天愣是没给他这个机会。又过了一年之后，出事了。那年的事情，谷天到现在还能把每个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九岁那年秋天，谷天璿生日刚过，本来应该上小学三年级，不过在老师的撺掇下跳过去上了四年级。父母到这时都没有结婚，谷天璿两年前就隐隐约约地觉察出了父母之间关系的微妙，而这一年似乎谷澄心有更多的事情可以瞒着她。
既然谷澄心有意不想让他知道，他就可以装不知道。反正他有爸有妈，生活也不困窘，在学校仗着成绩，老师喜欢，跟同学人缘也好。所以谷天璿九岁的时候还不知道“爸妈没结婚”这件事实有什么重要性可言。
过了这一年，谷天璿才明白这个事实不仅重要，简直是致命。
——爸妈没结婚，就意味着你会随时回到原始社会的状态，知其母而不明其父。
谷天璿在四年级待了半个月就全班同学都混熟了，某一天下午放学没立刻回家，而是跟同学一起到从学校公交站坐了三站路的车，跑到了一家小摊子上吃小吃。谷天璿上学放学一向是不用大人接的，钥匙就揣口袋里，每天自己掏钥匙开锁，回去早了还能顺道绕去菜场买个菜。他平时每天按时上学按时回家，但是那一天不知怎么就被食物诱惑了一下，天都黑了才反应过来，赶紧上了回程的车，下了车又一路冲回去。
到了家门口，谷天璿远远就看见谷澄心坐在楼梯上，傻傻痴痴地半眯着眼睛，连他走到面前也没反应。
谷天璿凑上去叫了一声，妈。谷澄心抽抽鼻子，看了他一眼，忽然把谷天璿一抱，眼泪唰地就留下来了。
谷天璿靠近了谷澄心才发现，她的额头上全是汗珠，脸上不知道在哪儿蹭的，刮破了一层皮，渗出的血丝已然凝结，变成黑黑的一道。
谷天璿被吓了一跳，不明就里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边谷天璿被掐得都快没气了，刚才他一路奔回来气还没喘匀呢，可谷澄心狠狠地抱着他不松手，嘴里断断续续地说话。
一边大口吸气一边听了一会儿，谷天璿终于了解了。
他爸结婚了，新娘不是他妈。
这样恶俗的剧情，却因为从一个孩子的视角看过去，变得无力至深。
真要说起来，他打这学期开学以来还真没见过他爸。不过平时他爸也是隔三差五才过来一次，他又忙着适应新班，所以根本没发觉。
谷澄心的性格温婉柔弱，正因有这样一个母亲，又有一个常常不在家的父亲，谷天璿从小的性格必须强硬一点。
乍听这个消息，谷天璿也有点懵，然后意识到两个人一起傻站在门口除了让邻居看笑话以及将他私生子的身份公诸于众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冷静下来之后，谷天璿安慰了谷澄心几句，小心翼翼地扯着她上了楼梯到家门口，掏钥匙开了门，关上门帮他妈刚拿了拖鞋，就发现他妈又扶着门框跌坐下去，嘴唇微动。谷天璿靠近了才听见她喊的是父亲的名字。
谷天璿惨笑了一声，咬咬嘴唇，说：“妈，我爸他想结婚就结他的去，我们又不是没他不能活！哼，不这样还看不出他是这种人！滚了算了，我还不稀罕他呢。！他现在这样对我们，以后别指望我再认他这个爸！”
谷天璿看着谷澄心这样伤心，心疼得不行，说出来的都是气话，却不知道后来气话都成了真，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29章 流离（2）
回忆不可遏止地侵蚀过来，谷天璿的脑子里失去一贯的清醒，他的回忆很多，而莫小绯听到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不知什么原因，有些事情，他自己想想就算了，实在不想让莫小绯知道。
“后来你就和你爸断绝关系了？”莫小绯手里抓着杂志，装作在看的样子，却被谷天璿的故事弄得魂不守舍，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要是事情就这么简单，我估计早忘了我爸这号人物。”谷天璿手指座椅扶手上在无意识地敲击着，微闭上眼，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