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谣-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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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拍出来的照片总是最灵动,更何况他谷天璿还是个中高手。
第7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1)
碧空万里。
田埂上堆着一垛一垛枯黄的干草,散发出湿润的气息。莫小绯躺在草垛上,嘴里嚼着一根草,半睁着眼看天。
这是她逃离的流言的唯一方法——虽然,其实并没有什么流言。
她只是不想见任何人,包括陆佑言。
“小绯。”
莫小绯感觉草垛一晃,差点跌下去,为了维持平衡只好抓着草坐了起来。
所谓天不遂人愿,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莫小绯刚说不想见陆佑言,陆佑言就来了。
“你来了啊。”莫小绯说完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人都到面前了还问他来没来,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幸好陆佑言不是个喜欢抓人言语漏洞的,听她说完,就“嗯”了一声。
叹了一口气,莫小绯将自己浑身放松,重重地仰倒回去。
草垛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莫小绯侧头,却见陆佑言几步爬了上来,在她身边坐定。
“说起来,美国怎样?”莫小绯努力找话题。
“除去几个大城市,就像农村,”陆佑言突然开口,“空气好,就是很荒凉。”
“那你还去。”莫小绯扔掉那根被咬过的草茎。
陆佑言往草垫上靠了靠,没有接着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莫小绯不知不觉又揪下一撮稻草。
“下个月。”
“然后是不是又要三年不回来?”
“嗯。”
片刻沉默后,陆佑言才回答刚才的问题:“我在一个药剂实验室,之后几年读研也还会在那里。”
“你这算是……工作?”
“算吧,自给自足而已。”陆佑言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小绯,你毕业了想去美国么?”
“……我一个学大陆法的跑到英美法国家……这纯粹是找死吧陆佑言同学。”莫小绯伸了个懒腰跳下草垛,又扭头,“你是不是还记着李婶当年的话啊,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看我还不是好好地该吃吃,该睡睡,所以你真的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先走了啊。”
莫小绯小跑几步,直到与草垛离得远了才驻足,回头看看双手枕在脑后不知在想什么的陆佑言,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陆佑言向来话不多,可每句话都不会给人留下退路。
莫小绯走在田垄上,不知不觉就到了棉花田里。
棉花地里一片枯黑,中间点点白色,是尚未摘干净的棉桃。莫小绯脱下手套,一颗一颗地把被遗落的棉花从荚子里扣出来。
她的动作快且狠,划破了指尖也不自知,直到雪白的棉花被染了一道红痕,这才惊觉起疼痛。
右手食指上的伤口不大,莫小绯怕被感染,用左手掐着食指将血挤出来一些才停下,过了一会儿伤口就自动愈合了,只留一道红色的血痕。
还是有点显眼。
不远处就有条河,莫小绯记得以前经常看见村妇们结伴来这里洗衣淘米,于是想着去洗洗手。
沿着台阶走下去就到了河边。
河水比她几年前看到时脏了不少,她还记得陆佑言当年研究过河水中的沉淀。
以前清可见底的水中铺满了青苔,混杂着泥沙翻腾,让人看不出流向,几乎被错觉成一潭死水。
不过是四年多不见,竟成了这般样子。
于是她又想到了陆佑言。同样四年多不见,看似变了,又看似没变。
陆佑言还是眉清目朗的样貌,仍然言简意赅,仍然表情匮乏疑似面瘫,谈及化学的时候仍然会出人意料地神采飞扬。可是陆佑言整个人比起当初老成了许多,莫小绯想他们必定是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像小时候那样打架爬墙了。
莫小绯为自己的想法汗颜了一下。怎么一想到陆佑言,紧接着想到的都是打架斗殴偷东西一类的作奸犯科场面呢……
从小到大,莫小绯提到自己和陆佑言的光荣事迹,都没几个人相信。一般人总是无法理解年年拿三好十佳的莫小绯和化学天才陆佑言,怎么可能去做那些事情。
那时候陆佑言已经去了美国,莫小绯的话里没了旁证,更加不足为外人信。
莫小绯觉得很寂寞,只能去跟左涵说。
左涵喜欢听故事,不论真假都照单全收从不表示怀疑,让莫小绯好歹有点心理安慰。
等莫小绯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蹲在河边的青石板上发呆。
她站起来,却因为之前蹲了太久腿已经麻掉,一下没站稳,想转身,却一脚踩到了石阶上滑腻腻的青苔。
感觉到自己正在向河里滑去,莫小绯手忙脚乱地想抓住点东西。大冬天的掉到河里,那天寒地冻的感觉必定不好受,身上衣服又这么厚,万一掉水里之后伸不开手脚,她就真要报销在苏北农村这广阔的平野上了。
就算生命危急的事实,也阻挡不住莫小绯胡思乱想的大脑。
忽然腰间一轻,莫小绯被人扯着衣服拽上了几级台阶。
莫小绯谢天谢地,顺便在心里替新闻媒体们感谢了一下那个拖她上来的人,不用明天赶着采写“一女子失足落水溺毙于安丰镇里下河”之类的社会新闻。
莫小绯腾出手拍了拍被她蹭到衣服上的灰尘,想抬头道谢。拎她上来的人却不理她,继续扯着她腰后的衣服沿着台阶往上走。她被这样拖着,只能倒着上台阶,痛苦得不是一点半点。
“喂喂,我自己走就行了啊!”莫小绯挣扎的幅度不亚于方才跟河边青苔搏斗。
“别动,再动直接把你扔下去。”陆佑言的声音凉凉的,让莫小绯心里的恐惧感一下子就提升了一个八度。
莫小绯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陆佑言的表情,立马被吓得低头。我什么都没看到……
陆佑言的脸色,阴沉如八月的台风天,一双眼黑得深不见底,让莫小绯觉得她要再敢乱说一句话,陆佑言能立刻吞了她。
“喂……”要说人有时候就是脑子会发抽,莫小绯明明眼见陆佑言在用眼神虐杀她,却还能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戳他的脸。
“啪”地一下,陆佑言把她的手拍下来,松开她的衣服,转脸就走。
“喂,你怎么了啊……”莫小绯看着他背影,叉着腰叫唤,“你等我一下啊。”
陆佑言停下脚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不早了,你回家吃饭吧。”
莫小绯站在岸上,往左看看,再往右看看。莫家和陆家正好住在河的两头,完全不给她继续追问陆佑言的机会。
“算了。”莫小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扭头往家走。
陆佑言站定在河边,直到感觉莫小绯走远了再回头,果然她已经不见了人影,目之所见只有河水缓缓流向远处的夕阳。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被莫小绯衣服勒出来的几道印子。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就算他不来,她其实也不会有事吧,他追过来,倒弄得气氛如此僵硬。
原来莫小绯从草垛上跑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陆佑言知道,莫小绯最受不了冷场,两个人面对面不说话,总让她觉得别扭。不论和陌生还是熟悉的人在一起,她都会微妙地将冷场转化为自己的负罪感。所以她想尽一切办法逃避冷场。而他又是个天生不擅长说话的人,多数的时候,只是莫小绯再说,他在听。
原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好说。以前能在一起上房揭瓦下河摸鱼,那是因为他们离得近,才有幸做同样的事情,找到相同的话题。而现在,他们在不同的环境里待了太久,在相互问好性质的客套后,已经无话可说。
本来占尽天时,却活生生放过。每次想到这里,陆佑言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陆佑言记得,小时候莫小绯最喜欢到他家来,看他摆弄瓶罐和试剂。她说话,他听着,然后嗯嗯啊啊地答应表示明白。
那时候他以为莫小绯需要的只是一个良好的听众,孰不知她只是竭尽一切努力,不让场面冷下来。佑言是她重要的朋友,莫小绯想,如果跟他在一起冷场了,那么佑言是不是不会认她这个朋友了呢?
一个人说话,说太久,也会累的。
陆佑言去美国的时候,正好是莫小绯累到极致的时候。
厨房里烟雾缭绕,大锅肉的香味和柴草的气息混着飘出来。
莫小绯对围观烧火这项工作一向兴致勃勃,见到了自然不放过,一头扎进厨房,挤在堂嫂身边,托腮盯着被烧得红通通的灶台。
“小绯,外头玩去。烧火有什么好看的!”
莫小绯不答话。她喜欢看火舌将被塞进去柴禾干草一点点吞噬,直到化为一堆灰烬,这种场面有股微妙的决绝。
在某种意义上,莫小绯很羡慕能够如此决绝的人。因为她做不到。
“咳、咳咳……”盯着火太久,莫小绯不由地眼睛发涩。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我要熄火盛菜了。”
莫小绯推开门,外面的寒风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不是被烟熏的,她突然有点头疼,于是出远门又向河岸走去。
河边模模糊糊地站着一个人,似乎正在对着手机说话。
村里的夜晚空旷而安静,那人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我在休年假啊……周总他答应过我,做完上个项目就放我一年假……他也不想让我过劳死吧?……现在这个项目我不是还一直在跟进么,进度比原定其实还快了不少吧……该跟合作方谈的事情我已经谈完了,对方答应只以原价七成供货给我们……其他的?哎,总不能事无巨细什么都要我亲自动手?……行了就这样,年会我一定回去开。我挂了。”他看着莫小绯,顺手掐了手机。
莫小绯也看到了他:“谷、谷天璿?!”
第8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2)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莫小绯挖空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老家都会遇到谷天璿。到底是这个世界太小,还是他真的阴魂不散?
“难道……你……老家也在这里……?”莫小绯尽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面部出现太过明显的抽搐。
谷天璿摇头:“我休年假,听说苏北风光不错,就过来玩几天。”
莫小绯觉得她又被震惊了。腊月二十九,不回家过年反而跑出来旅游?
“与其在家里一个人过年,还不如到这里来,年味还浓点。”
莫小绯下意识地想问“你家没有人吗?”想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
“我家的确没有别人。”谷天璿说。
莫小绯怔了怔,然后傻笑。
果然有些话最好连在心里想想都不要,面对一个仿佛会读心的人,实在是太恐怖。
“吃过晚饭了?”莫小绯承认,对着谷天璿,她只能想到吃。
“没。”谷天璿回答。
“那要不要……顺便来我家吃?”莫小绯想了想还是客套了一下。
“好啊。”谷天璿从善如流,眼角的笑容让莫小绯觉得他是故意等她这样说的。
谷天璿笑起来的样子很值得玩味。他的笑虽然清浅,却从嘴角划到眼角,纯良无比,映着天边鎏金的火烧云,让莫小绯看得失神。
“小绯!!你大伯家着火了!!”李婶一声大喊,硬是把莫小绯已经飘到天边的三魂六魄塞了回去。
“我大伯家?”按理说村子也不大,一条河贯穿其中,哪家出了事在河边都能看见,她在河边半天了,什么都没发现啊。
李婶以为她忘了她大伯家在哪儿,抬手往前指:“那边,就那边!”
李婶指的方向,正是夕阳落下去的地方。莫小绯悲催地发现,刚才自己看见的不是火烧云,那真的是火。
呃……
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村里人的淳朴热情在此时一展无遗。灰头土脸的莫小绯一把扯住谷天璿,直接把一个桶塞到他手里:“去河边打水!”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谷天璿提着那个极具乡土气息的大红色水桶,哭笑不得,想了想说:“你再找个桶来吧,我来去一趟多打点水回来,这么点水肯定不够的。”
看着莫小绯极具不信任的眼光,谷天璿很想敲她:“小姐你快点吧,不要怀疑了才两桶水而已我拎得动的!”
“噢,噢噢噢噢。”莫小绯赶紧冲到老乡堆里去找空桶。
谷天璿从河边拎着两桶水回来的时候,顺道打量了一眼被烧着的房子。这个村里常见的木质结构,恐怕等这火灭了,房子也保不住。
没容再他多想,莫小绯又是两个空桶递给他。
谷天璿觉得,其实两桶水跟一屋子的火比起来,杯水车薪得可以。
镇上的消防队是喊了,可是村子里路难走,车子不好开,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最后还是陆佑言拆掉一座水井上抽水的水泵,带人七拼八凑地搜罗了一堆水管,把河水抽上来赶在隔壁房子被烧之前控制了火势。
消防队终于带着全套设备赶来。
陆佑言累得不行,坐在斜对门的门槛上,伸袖子擦汗。这么个大冬天,居然还能汗透全身,真是比在美国面对全校一千多号教授学生做演讲还让他虚脱。
忽听“呃啊……”一声长叹,一个人席地坐到他边上。
陆佑言转头。
村子不大,家家户户都沾点亲带点故,陆佑言来了一两天已然认全,陡然冒出来一个陌生人,不由多看了两眼。
他记得很清楚,刚才大家一起拆水泵接水管的时候,这个人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