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只唐朝鬼-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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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告诉她要学会体谅别人的心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她不会听进去的。
可是我的心始终不安,越来越后悔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而陷他人于不义,久久不能释怀,对黛儿也亦发疏远。
黛儿不明所以,只当我还在为何培意鸣不平,不久便明白地向他提出分手。
就在宿舍里,当着我的面,黛儿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有一种少见的严肃和认真,一字一句地说:“何培意,也许我早就该告诉你,但是你现在知道也还不晚——我根本不喜欢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很好,很有前途,但我们两个不来电。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交往了。”
何培意的脸在那一刹变得惨白,眼中空洞洞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似的。
他说:“你何必要说呢?”
多年以后,再想起这一段往事,我仍然不能忘记何培意当时的神色与语气。
何必要说呢?
我不禁后悔自己的多事。
当时还以为何培意自欺欺人,愚不可及。但是也许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清醒,也都更了解自己的处境,只不过他不愿去追究真相。他宁可固执地认为黛儿是天下最纯洁高贵的女子,配得上他为她做的一切。
当他这样信着这样爱着的时候,不是不快乐的。
尤其成长后看到太多勉强凑和的婚姻后我更加不敢嘲笑何培意呆。
为恋爱而恋爱总好过为结婚而结婚。
何培意走后,黛儿问我:“现在,你愿意原谅我了吗?”
我不忍心:“没有婉转一点的方式吗?”
“结果都一样,方式又有什么区别。”黛儿坐下来,揽住我的肩,“艳儿,我只怕失去你这个朋友。从小到大,我身边的男孩子多得烦人,可是知心女友,却一个也没有。我真的很珍惜你。”
我想起城头的秦钺,想起我整个寂寞的童年。其实,我又何尝有过什么知己朋友?
黛儿是第一个主动走近我的同性,无论是在她之前还是在她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如她活得那么真实灿烂丰富多彩的女郎。有时候我想,我之所以那么爱黛儿,就是因为她可以做一切我不敢做的事情。抽烟,喝酒,和随时遇到的任意一个男子调情,而毫不担心后果……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我的身世与成长环境不容我放肆。我的整个童年充满的,是克制、幻想、寂寞、和各种古董资料,同这个时代完全脱节。
我从来没有小过。一生下来就是一个千年的妖精,委身于一个童年的躯壳,度过恒久寂寞的生涯。
到这个时候和黛儿才算真正言归于好。
暑假临近时,黛儿提意:“今年假期你不要再接家教了,我们去香港旅游怎么样?七日游才几千块,便宜得很。”
我摇头:“便不便宜看对谁而言,要我看,1000块已是天文数字。”
“又不是要你自己拿,我请客好了。”
黛儿大方得很,无奈我承受不起。“古语说得好,无功不受禄,人穷志不穷,贫贱不能移,自尊不可售……”
不待我慷慨激昂地说完,黛儿已不耐烦:“行了行了,谁要收买你那点可怜的自尊了?你也算不得无功受禄,你的任务是陪我嘛。伴游听说过没?跟家教也差不多,都是替人家带孩子。”
“有你这么大个的麻烦孩子吗?”我忍不住笑了,“你还用得着我陪?裙下三千臣子巴不得一声儿,只怕不但不用你出机票,连你的机票也一块儿出了还说不定呢。”
“我就是不想看见他们才要躲到香港去的。”黛儿搭拉着眼睛,吞吞吐吐地,这才道出实情,“阿伦上个月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跑到我们家跟我爸妈提起亲来,我妈打电话给我,我当然不同意。我妈就跟他讲道理,说我还小,不打算考虑这回事儿。没想到,那混小子,当晚回去就吞了安眠药,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呀!”我大吃一惊,“救过来了没有?没什么后遗症吧?”
“哪会有什么后遗症?统共吞了十几片,还没睡过去就后悔了,自个儿把他爹妈叫醒让呼120把他送医院洗胃去了。其实医生说根本用不着洗胃,可是他们家就这一根独苗儿,宝贝得什么似的,哪里肯听?反正有钱,扛折腾呗。洗了胃,还赖在医院不走,非说需要观察几天,又天天上门找我爸妈闲磨牙,是我妈让我出去玩几天,说可以去香港看看爷爷奶奶,顺便避避风头的。”
我愣愣地看着她,倒有些替她叫冤。虽然黛儿朝三暮四游戏感情的确不对,可是毕竟也没有对谁许诺过什么,阿伦居然会演出这幕自杀闹剧来,未免小题大做。
我由衷地说:“这次怪不得你,是他们无理。”
黛儿点起一支烟,手腕上细细的银镯子互相撞击出丁冬的脆响,伴着她的无病呻吟:“世上男人与女人恋爱结合,大抵不会超过三种结果:一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然心满意足;二是种瓜得豆,种豆得瓜,也未必没有意外之喜;最惨就是我这种,是种瓜也得草,种豆也得草,左右都是错。”
我忍俊不禁:“黛儿我真是爱你。”
“这世上也只得你一个人是真爱我罢了。”黛儿继续长吁短叹,“虽说弱水三千也只需一瓢饮,无奈你却不是我的那一瓢水。”
我更加喷饭。
暑假一天天近了,为了去香港的事,黛儿几乎同我翻脸:“你到底肯不肯陪我?”
我犹豫了好久,终于想出一个让自己心里比较好过的办法。
回西安办手续时,便同养母商量,想拿一只镯子出来送人。
周女士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忸怩,闷了会儿才说:“你的东西,自然你想怎么着便怎么着。只是,这几年你哥哥生意不景气,把你的镯子拿去押了款子,还没来得及赎回来。只怕现在剩得不多,禁不起再送人了。”
说着开了箱子,一层层取出大红绣花毛氅,真丝棉袄裤,小红鞋儿,最后才是三只黄灿灿缠股金镯子。
我不由得一愣:“怎么只有三只了?”但立刻改口笑道,“真巧,还是妈知道我心意,这三只是我最喜欢的了。”一抬头看到妈的脸“噌”地红了,才觉出自己越描越黑,倒像有意讽刺,索性清心直说,“妈,这些镯子是你们捡的,本来就是你的,留下三只给我做纪念已经很好了。其实哥哥真要急用,这三只拿去也,也……”
“也”了两句,到底舍不得,只好把下半截话吞了回去。
母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说:“艳儿,话不是这么说,这些东西是你亲生父母给你留下的,原该是你的,怎么用,都得由你自己做主。就是你哥哥拿了,也是你自己同意的,并不是我们给他的。再说,他也不是拿去不还,是暂时借来押点现金周转,将来是要还你的。不过,做生意的事谁也说不得准,我也怕有个闪失,所以虽然你哥哥说你已经答应把金子借给他了,我还是坚持留下这三只你小时候最爱拿着玩儿的,一旦有个什么事,这些也好给你留个纪念,说不定,将来你还要指望它认回你亲生……”
我知道妈已经多了心,不等她把话说完,赶紧截了回去:“妈,你就是我妈,我还认谁去?你都把我养了这么大了,我还再找个妈去不成?就算这些东西是我亲生的妈留下的,也是留给那捡我的人养我用的,哥哥别说是借,就是拿去打水漂玩儿了,我也不会有一个字不愿意的。我把哥哥当亲哥哥,妈妈倒要把我们生分了吗?”
妈妈听我说得恳切,这才面色稍霁,苦苦一笑,说:“艳儿,你真是懂事,总算妈没有白养你一场。”
换言之,如果我不是深明大义慷慨割爱,她就是白养了我了。
我笑一笑,低下头,心里一阵阵地疼。世上没有免费午餐,更没有一种恩惠是完全无条件、不要回报的。而我对父母的回报还远远不够。在报恩的路上,我甚至还不曾起步,也许,到死我也还不清那笔债。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讨债,有足够的资本挥霍享受,像黛儿;而有的人却注定一出世便要负债累累,偿还不清,像我。
城墙上,我问秦钺:“我们之间,是否也有一笔债?”
城墙不语,只有城头的旗子在风中讪讪地笑。是笑我的可怜亦或可悲?
在广州同黛儿会齐,我取出一只鹊踏枝的缠丝镯子来,正色说:“你的机票是送我的,可不是买我给你做伴游的。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样礼物,我们扯平。”
黛儿是个识货的,一把抢过金镯子,只看了两眼,便大叫起来:“哈,我占了便宜了!我占大便宜了!艳儿,你这只镯子要拿去拍卖,说不定能卖这个数!”说着竖起一只手指来,忽又扳下,一本正经地说,“是你说的,这只镯子是你送我的,将来可不能又要回去,把我这里当当铺!”
“当铺?”我不解。
“是呀。机票才几个钱,你一毕业工作,马上就可以攒足了,到时候可别后悔了,拿着机票钱要把镯子赎回去。”
我笑起来:“说过是礼物了,又有什么赎不赎的?其实看你那么喜欢搜集古董首饰,我早就想送你一样东西了。可是这镯子由我妈收着,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跟她要。”
说着取出我自己留的两只给黛儿看,一只是双龙戏珠,两只金龙尾部纠缠,龙嘴相对,中间有个珠子可以拨进拨出,以为开合的机关;另一只说不出是什么形状,由七八股极细金丝条扭在一起,横向又有极精致的花纹,汇合处却是镂空的云破月来,那云丝丝缕缕,断而不绝,那月一弯如钩,纤细玲珑,拿在手上,有种颤颤微微的心疼感,总怕稍一用力便拧断了金线,可是雕功设计又分明科学得很,相辅相成,十分坚实。
黛儿看一只便叫一声,翻来覆去看不够,听说我原有十八只之多,又羡又叹,又连呼可惜,又忙着细问另外十五只各自是什么样子的,只觉一张嘴不够她忙的。说得我也后悔起来,倒有些心疼那些镯子的下落。
当晚,整夜梦里都是金光灿灿的镯子在飘,照眼迷乱。
第二天我们便随队出发了。
大概是看了太多香港录相,踏足香港时,倒并没感到陌生兴奋,加上无心购物,就更没兴致。但为了陪黛儿,我还是打起精神跟她一家店一家店地逛着。她又极贪吃,从豆浆油条粢饭到天九翅要一一尝遍。
坐在露天咖啡座里,黛儿陶醉地品着一杯花式冰淇淋,脸上露出婴儿般贪婪满足,十分可爱。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有蝴蝶在花间捉对儿蹁跹,我眯着眼欣赏着黛儿的吃相,只觉难怪有那么多男人为了她前仆后继,对着这样一张脸,哪怕什么也不做,单是时时看着已是享受。
秀色可餐,大概就指这个意思。
不时有男人过来搭讪,问可不可以在一旁就座。黛儿指着我笑答:“怕我的爱人不愿意呢。”
来人看看我,先是一愣,继尔恍然,再以惋惜,终则怅然离去。
黛儿奇招奏效,不禁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忽然指指我身后细声说:“看那个人。”
我回头。“一大群人,你要我看哪个?”
但是不等她回答我已经明白过来,是个子最高的那一个,穿白衣白裤,相貌有如雷昂纳多,可是又远比雷氏成熟帅气,英俊得简直不像真人。
黛儿贪婪地看着他,神态一如吃冰淇淋。“天,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我晃晃手指,“嘁,刚才还装同性恋,这会子又成花痴。小心眼珠子掉下来!”
黛儿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手心里全都是汗。“艳儿,帮帮我,想想怎么能让他注意到我。”
相识数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友如此紧张,不禁心里一动。
这时那年轻人已经引着一干人边说边走近来,我不及多想,顺手扯起黛儿,就在他经过我们座位的一刹那,猛地脚下一绊,黛儿整个人仆倒下去。
叫声未停,那年轻人已眼疾手快地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黛儿软绵绵倚在他怀中,媚眼如丝,娇喘细细:“真要谢谢你!”
年轻人看清黛儿相貌,大概也没想到竟救得如此佳人,愣了一愣才说:“不谢,应该的。”
黛儿站直身来,脸上飞起红云,欲说不说,竟好像傻了一样。
帮人帮到底,我遂满面含笑站起身来:“听先生口音,好像不是香港人,也是来旅游?”
“是导游。”年轻人微笑,大大方方伸出手来,“我姓高,是西安飞天旅游社的。”
“我们是同乡呢。”我换了西安话,自自然然地说,“家父学校最近要组织一次旅游,不知可不可以向高先生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