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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商博良-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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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砍你他妈的个饮毒障,我砍你他妈的个蛇骨藤,我叫你他妈的生来命不好,今天遇见老子,把你根也挖出来!”祁烈满嘴都是恶毒的咒骂,和老磨一样挥舞着一柄砍山刀往前突进。他开路的本事赫然不在老磨之下,只是那种玩命的劲头令人惊恐,商博良愣了一下没敢立刻靠上去,只觉得这个老行商真是疯病发了。

而老磨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没有祁烈那样的凶狠。他已经油尽灯枯,满嘴都是白沫,可还木然地挥舞砍山刀拼命往下砍去,一边拖着脚步前行一边悲哭,整个人像是傻了。

“老祁!老祁!”商博良知道不能等了,这两个人随时都会倒下去,冲上去从后面把祁烈连着两臂死死抱住。

“放开!老子正砍得欢,你拉老子干什么?”祁烈回头一口口水吐向商博良。

商博良也不闪,口水吐在他衣领上,腥黄色,透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这是体力将近耗尽的征兆,外面是瓢泼大雨,身体里却开始脱水,口水便也干涩黏稠起来。

“老祁!这样下去,你和老磨谁也挺不到鬼神头。”商博良顾不得擦去口水,“慢一点,喘口气,后面的兄弟已经跟不上了。”

“不能喘!”祁烈居然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喘口气,我们就死了。我跟你说过的,走云荒,毒蛇口里夺金珠。不能犹豫,钱是拿命换的。”

他指着自己的小腿,那里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边缘已经开始溃烂:“别以为蛇骨藤不毒,这东西的毒性只是起得慢,发作起来,浑身瘫软。但它的毒有个好处,发作起来一点不痛,舒服得像是躺在云里,慢慢睡着了就死了。”

他狠狠地一抓商博良的衣襟:“可我还不想死!”

商博良松开他。他转过身,又是挥舞着砍山刀大步的往前。他们说话的功夫老磨已经又在蛇骨藤和灌木里犁出了五尺长的路,商博良看见老磨木然的脸上挂着泪水,一股冷气从心里生出来,冻得心里发痛。

恐惧从他心底里幽幽地升起来,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这些马帮的汉子忽地都变做了陌生人。他们为了什么来到这里,为了什么拼上了命赚钱,又为了什么在觉得自己将死的时候还在挥舞砍山刀奋力前行。商博良忽然发现他把这些人也看得太简单了,这些村俗的汉子心里,也都各藏着一个鬼神,这鬼神和蛊的力量一样,会叫他们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祁烈和老磨挥舞砍山刀的劲头,岂不正像那些扑向巨蟒的尸鬼。

商博良站在冷雨中,缓慢而用力的,打了一个寒战。

一个马帮汉子从商博良身边走过,满脸都是雨水,木然地带着笑。商博良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他脸上那种古怪的笑,忽地一愣,上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这么一拍,那个汉子顺势就向前扑倒,他脸朝下趴在泥泞里,再也不做爬起来的努力。商博良上去拉起他,把他翻过来,看见那张满是泥水的脸上带着惬意地笑,就像是劳累了一天的人躺在最舒服的大床上,而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蛇骨藤的毒性终于开始发作。那汉子临死之前感觉到的,想必就是祁烈所说睡在云里的快活。

商博良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做什么。他把汉子的尸体往一旁推了推,牵过汉子手里的牲口,跟上了祁烈和老磨。一个又一个的马帮汉子从那个死去的同伴身边经过,每个人都低头赶路,没有人扭头多看一眼。

“老祁我们要死了。老祁我们要死了。”老磨木然地哭。

他已经跟不上祁烈的步伐了,祁烈冲在最前面,砍山刀发狠的斩向灌木群,不唱歌了,而是狂笑。

“老祁我们要死了……”老磨觉得最后一丝力量也在从他的身体里缓缓离去,他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慢慢地坐在泥水里。

“没死呢!没死呢!”祁烈忽地回头咆哮起来,脸上满是疯子般的狂喜,“他妈的这不是路么?他妈的这不就是路么?你们脚下的就是踩着脚板心也痛的石头路啊!”

他使劲踩着脚下的泥水,水花四溅。

后面的汉子们忽而都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脚下不再是软绵绵的泥水地里,泥水之下又硬又平整,分明是石头。商博良急忙蹲下,以手插入泥水里,他平静如止水的心里也跳起一阵喜悦。确实是石路,而且不是天然的,整齐的石缝说明那是人工修砌的,只是年代久远,石缝里也长出了灌木和爬藤,加上泥水横流,直没到腿肚,把路面给遮蔽了。

整个马帮沸腾起来。前面的几个伙计一手从腰间拔刀,一手拔出刀鞘,高举刀和刀鞘在空中交击。这在战场上是“大胜”的信号,而在这里,能活下去便是真正的“大胜”。后面的伙计也都听见了前面的欢呼伴着叮当作响的敲击声,没有人疑惑,人们都知道前面的人找到了什么,他们也一样以刀敲击刀鞘。这声音一个接一个的传出去,瓢泼大雨中足足传了一里,骡马们都预感到了死里逃生的喜悦,欢快地叫了起来。

队伍最后的彭黎和苏青也听见了远处雨幕中传来的喧闹和欢腾。只有这两个人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沉默的对看了一眼。

“真的找到这里了。”苏青低声说。

“出发前就说过,这件事九死一生,我们便要做十个人里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彭黎遥望前方。

“是!”苏青猛一低头。

马帮踏着泥水飞奔起来,祁烈和老磨两柄砍山刀如同剪子似的在灌木丛中拓开仅够一人一马经过的通道。他们越是往前走,脚下的泥浆就越薄,古老的石头路面渐渐显露出来,草木也越来越稀疏。最后人们已经踏着一条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黝黑石道,大步向前狂奔。

雨还在下,周围不再有大蕨和蛇骨藤的影子,浓厚的雾气遮蔽了周围的一切。人们只知道这是林子深处的一块巨大空地,石道一直通向浓雾的中央。

“灯!灯!”祁烈大喊起来。

雾气深处忽然出现了一点火光,隐隐约约,晃晃悠悠。它的光色在雾气中是温暖的橘黄,尽管那么微弱,却让人像是飞蛾般恨不得扑过去。

祁烈双手搭在肩上,高呼着:“扎西勒扎!扎西勒扎!”

他往前飞跑而去,老磨愣了一下,也抛下砍山刀向前飞奔。所有的马帮伙计像是着了魔似的,丢下骡马的缰绳,争先恐后地向着那点火光跑去。商博良想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他别无选择,从黑骊背上抽下长刀插在腰带中,按刀紧紧跟随在后。他一双温和如水的眼睛忽然变得犀利如电,紧紧盯着雾气尽头摇晃的那点火光。

持火的人静静地站在石道中央。

他手提着一盏灯,灯周围罩着琉璃的薄片来抵挡风雨。那是一个巫民,健硕英武,他披着一件黑色的长斗篷,赤裸的胸膛上绘着五彩的图腾,头顶的银箍周围插满山鸡的羽毛。可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脸,他的半脸笼罩在一只骷髅的面骨下,骷髅表面鎏银,泛着凄冷的光。

所有伙计看见那鎏银面骨,都惊得停下了脚步,没有人会忘记那可怖的银鹿头。祁烈也呆在那里,手按刀柄,急促地呼吸着,死死盯着那个沉默的巫民。最后彭黎也赶了上来,马帮几十条汉子和一个提灯的巫民对峙,曾和蛇群死战的汉子们却没有一个敢扑上去,巫民也不畏惧他面前几十个提着刀虎视眈眈的末路凶兽,丝毫也不挪动。

彭黎、祁烈、商博良三人并肩站在了巫民的对面。

巫民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忽地露出了一丝友好的笑容来,他躬下身子,用最正宗的东陆官话说:“扎西勒扎,欢迎我们远道而来的朋友。”

这是似乎一个年轻男子,可他的笑容竟然如此的迷人,即便头上的头骨面具也不能抹去他的妩媚。这份不曾被期望的友好令伙计们的恐惧退去了一丝。

“扎西勒扎。”彭黎上前,“我们是……”

“不必说,”巫民温和地打断了他,“我已经知道你们是谁。你们是谁也不重要。你们能活着来到这里,那是蛊神保佑着你们,否则没有外乡人都走过饮毒障,那是蛊神为供奉他的人所设的保护。他允许你们来到这里,你们便是尊贵的客人。”

他转过身,比了一个手势,示意马帮跟着他。

整个马帮小心翼翼的跟着这个不明来历的巫民走向雾气的更深处。他们脚下的石道越来越开阔,再往前走路边开始出现石刻的古老图腾,它们足有两人的高度,长着狗的脸,却有着粗壮的身子和鹰一样的双翼,目光炯炯的直视前方。

“这是什么?”彭黎低声问。

“狮子,巫民说是守卫死魂的神。”祁烈粗喘着往前挪动脚步。

“狮子?”商博良呆了一下。

“这里跟外面不通信息,没见过狮子,却传说狮子是野兽中最威猛的东西,长的就是这个模样,还说是太古时候神人传下来图案。大概是用狗和老鹰还有别的野兽凑出来的东西。”

“有人!有人!”一个伙计压着声音喊。

路边出现了更多的灯火,夹道排作两排。道路两边像是一支隆重的欢迎队伍,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每个提灯迎候的巫民都带着鎏银的头骨面具,露出微笑,服饰华丽。他们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每人都手握一把米粒洒在石道上。马帮就踩着那些晶莹的米粒惊叹着走过。

“这是巫民欢迎贵客的礼节。”苏青低声说。

“嗯。我也曾听说。”商博良说。

“可他们为什么要欢迎我们?”苏青的声音里透着寒意。

石道前面终于出现了一座竹楼,竹楼下站着窈窕的少女。她们的肌肤像是小麦和蜂蜜的颜色,皮肤柔细,身体娇软,即便带着可怖的面具,马帮汉子们也忍不住一阵躁动。少女蹲下身用银碗里的水仔细擦拭马帮汉子们的小腿,擦去泥垢和血污。被蛇骨藤尖刺划伤的地方,疼痛迅速地退却,泛起了一丝丝清凉来。那银碗里的无疑是解毒的药水,看着那些身形妩媚的巫女们蹲在自己脚下擦着自己一双毛糙的粗腿,汉子们无不觉得飘上了云端。

擦到老磨的时候,老磨两眼一翻,失去了知觉。苏青过去一把揽住他,试了试他的呼吸。

“没事,累得晕过去了,若是再撑一阵子,必定是死在路上了。”他说。

汉子们被请上竹楼。上面地方开阔,早已敷设了织锦的坐垫。巫民不能生产织锦,才要从东陆行商手里购买,这东西在巫民地方,本来是仅有大户人家主人才能享用的。马帮的汉子们自己贩织锦,可舍得自己坐在织锦上的也不多,看着这么奢华的款待,战战兢兢地不敢坐上去。

引路的那个巫民笑了,轻轻挥手,竹楼下奔上来的巫民少女们立刻搀扶着汉子们坐在垫子上。屋子中央生起了温暖的火盆,巫女们给汉子们解下身上湿透的外衣,立刻又有人送上烘得暖暖的衣服来。

轮到商博良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笑了笑,也顺从的脱下上衣。他露出的胸膛结实宽阔,却有狰狞的刀疤横胸而过,曾经受伤的时候他的胸肌想必是几乎被割断了。

“像是战场上受的伤啊。”彭黎坐在他身边,漫不经心地说。

“以前也曾从过军。”商博良淡淡地说。

他转向身边的祁烈,祁烈正默默地看着竹楼外的雨。雨中,一座颇有规模的城镇若隐若现,高矮不一的竹楼架离地面,上面铺着厚而密的竹叶遮雨,下面离开地面的潮湿。这在巫民的镇子里是最好的房子了,竹楼的窗口几乎都亮着灯,在他们的位置看去,美丽而迷蒙。

“这么险恶的林子里,也有这样的镇子,安静得让人把什么忧愁都忘了啊。”商博良低声的赞叹,轻轻抚摸腰间那个从不离身的皮袋子。

“我终于活着踩到这块地皮了。”祁烈喃喃地说,出神地看着外面。

商博良诧异地看着他,祁烈的话里没有死里逃生的狂喜,却有一丝淡而悠远的欣慰,如同行过数千里路,回到了故乡,看见自小熟悉的流水时,轻轻地叹口气。

“商兄弟,我撑不住了。”祁烈的脸色微微变了,不住地哆嗦,“你们自己当心吧。”

他软软地倒在坐垫上。商博良拉起他,试了试他的呼吸,才发现他和老磨一样,是力尽晕了过去。这个老云荒最后开路的时候,远比老磨更加拼命,商博良此时触到他的身体,才感觉到他全身肌肉都虬结如铁块。这是用力过度全身痉挛的征兆,商博良急忙用手掌边缘为他敲击全身,怕他从此就瘫痪了,祁烈带的伙计们也懂得这个道理,聚过来七手八脚的帮着按摩。

伙计们和巫民少女一起把祁烈抬了出去,商博良默默地站着,忽然想到雨里高歌着开路的身影。真是执著,其实这个人早该在半路就倒下的,他远比老磨更累,可他一直坚持到登上这个竹楼,深深看了一眼雨中的鬼神头。

其实祁烈不是为了求生啊,他想,祁烈是真的想看一眼传说中的鬼神头。

引路的巫民拍了拍手,周围的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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