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博良-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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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祁烈不是为了求生啊,他想,祁烈是真的想看一眼传说中的鬼神头。
引路的巫民拍了拍手,周围的巫女和他一起把头骨面具摘了下来。引路的人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巫民少女也多大妩媚。他们摘去那个面具之后,马帮汉子们心里又松懈了许多。
无论怎么看,他们终于是来到了一个友好的地方。
“这面具是我们祖先的头骨制成,希望没有因此惊吓了诸位。因为蛊神节即将结束,恶灵最猖狂的时候也是这时,祖先的灵魂会保佑我们不受恶灵的侵扰。只有回到家中,我们才会取下。”巫民男子说话温和中正,彬彬有礼。只听他说话,绝不会想到他是个巫民,而觉得是东陆大家族的少年。而他的神态恭敬却威严,像是古老神殿里走出的国王般,令人不敢对他有任何轻视。
“不知道您如何得知我们的身份的?”彭黎问。
“蛇王峒的人杀死了我们在黑水铺的同胞,我们虽然愤怒,却因为那里都是蛇王峒的大蛇,不敢去讨回血债。可是我们安插在蛇王峒的人说有一队东陆的行商为我们的同胞报了仇,杀死了蛇王峒许多大蛇。当你们接近这里的时候,我们已经发觉,派人悄悄查看,如果是敌人,是躲不过我们的吹箭的。而我们发现来的竟是为我们报了血仇的朋友,这是蛊神也不忍心伤害你们,所以指引了你们道路。”
彭黎和商博良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意识到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蛇王峒和虎山峒,蛇和蛊,两者之间正是轮流上演惨烈的复仇。
“也多亏你们选择了来鬼神头避难,蛇王峒的人据说正在四处搜寻你们。如果你们被盯上了,你们很难发觉,而后他们会在深夜带着大蛇包围你们的营地,那时候你们就太危险了。”男子又说。
伙计们都打了几个寒战,回想自己在林子里跋涉的时候,只觉得无时无刻没有一双眼睛在林子深处悄悄窥伺着自己。
“到了这里,便安全了,贵客们不必再担心。饮毒障是蛊神设下的屏障,鬼神头是他留给我们的家园,在这里我们不必担心蛇王峒。何况蛊母会保护我们所有人,蛇王峒的人终会为他们的暴行后悔的。”男人安慰,“我们很快就会派人送你们去毕钵罗,从这里去毕钵罗的路,仍有一条是通畅的。”
伙计们惊喜起来,想着能回到毕钵罗去,便可从帕帕尔河和锡甫河坐船,一路出海,直达衡玉。他们刚到毕钵罗的时候,讨厌那西陆的城市,潮湿土俗,不如东陆大城来得舒服,可是现在想来,比起这片林子,毕钵罗就是天堂了。
“不知……可能在这里交易?”一个走云荒的老伙计犹豫着问,“我们带了上好的织锦。”
他不知是不是该说出来,彭黎在一旁,似乎完全没有想提交易的事情。这些汉子刚刚逃出生天,却忍不住又犯了商人贪利的心,想着这样回去,命虽然拣了回来,亏本却也是要命的。他们这些小商客搭彭黎的队,自己也借了钱自己捎了点货,不换成东西带回宛州大城镇里去买,这次的鬼门关就白闯了,还要被人追债。
“我知道你们想要交易的龙胆和金鳞,这两样却是蛇王峒才有的东西,这里没有。”男子微微一笑,“不过我们这里虽然是出产很少的树林,可未必只有龙胆和金鳞两样东西值钱。”
他拍了拍手,似乎早有准备,纱衣赤脚的少女从竹楼下上来,捧着银制的盒子。男子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给伙计们看。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那是些僵死的小虫,每只不过两只蚂蚁大,身体泛着蓝金色的微光。
“看着不起眼的东西,可有特别的用处。这是缠丝蛊的蛊虫。”
听着男子这么说,伙计们都惊得想要站起来。他们见识过蛊的可怕,而几百上千条蛊虫现在就在他们面前的盒子里。
巫民男子和少女一同笑了起来,那些十六七岁的巫民少女笑得尤其妩媚,笑起来目光婉转,往马帮汉子们这边瞟来,春水一样的瞳子无声无息的勾人魂魄。
“蛊虫确有极其可怕的,大蛊我们自己也害怕,可蛊也有种种的好处。”男子说,“缠丝蛊只有一个用处,就是若是把它捣碎,混在酒里给女人喝下去。女人就会情难自禁,身边若有男子,便觉得那男子是天上地下最好的男人,恨不能搂在怀里怕人抢了去。若是男人想和她做什么,她更觉得是天神赐福,求都求不来,更何况拒绝?”
男子说着,取了一只蛊虫,用手指碾碎,洒进少女端上来的银杯里。杯子里已经有酒,那些虫粉粘了酒就化了进去,蓝金色的粉末一融,却没有一丝颜色留下,还是一杯清澈的米酒。
伙计们已经有些心动,却还有一个老商客犹豫着问:“这倒也不算太过稀罕,不就是春药了么?”
巫民男子笑着摆摆手:“春药会有味道,缠丝蛊却没有,春药喝下去只是动了情欲,第二天女人醒悟过来,也猜得出是怎么回事。缠丝蛊却不一样,喝下去,那女人只觉得这男人好,心甘情愿许身给他,却不是为了情欲。第二天缠丝蛊就退,女人不再那么糊涂,可是前一晚觉得男人如何如何的好,这份情思总埋在心里,不但不怨,还会想着念着。这怎么是春药能做到的呢?”
男子举起杯中的酒,以眼神示意旁边一个明媚娇小的巫民少女。巫民少女妩媚地一笑,轻轻闭上眼睛,仰头张嘴,粉红色的舌头伸出一点,像是要去舔挂在银杯边沿的一滴酒。
“我只要把这杯酒喂进这美丽女人的嘴里,她再睁开眼,看到诸位中的哪一位,便觉得那人就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恨不得一辈子缩在你怀里。就算我是她的哥哥,不愿看见这事,也拦不得她,没准那位就被她着急拉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男子环顾周围。
那个巫民少女美得令人心颤,仰头饮酒的动作又妩媚得令汉子们心里像是揣了个兔子,玩命地跳。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细软的舌尖上,只觉得身上无比的燥热,恨不得男子立刻把酒倒进那张花瓣似的唇里,又恨不得他立刻拉了自己去少女面前,试试那酒有没有效用。
男子的手却凝滞在空中。片刻,他呵呵一笑,把满满一杯子酒自己饮下。
“身为这里的主人,总不愿看着妹妹追着诸位贵客去了东陆。”他谦和地躬身,似乎是对没能达成汉子们的心愿表示歉意,“这缠丝蛊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换成男人喝,就像普通的酒一样,绝无任何害处。”
马帮汉子们咽着口水,彼此尴尬地笑笑,知道刚才自己猴急的样子都落在同伴的眼里。可是心底里对于那神异的缠丝蛊已经不再怀疑。
少女又捧上两只盒子。这次男子不再打开,只是比了一个手势说:“这里面的东西,看着和缠丝蛊差不多,可是一样是续命蛊,一样是不眠蛊。用法都是一样,效用不同。有老人衰弱欲死,给他服下续命蛊,可以续他半日的命,无论是多重的病,就算心跳刚刚停下,服下也仍然有效。虽然只能用一次,不过半日的时间,足够最后和亲人说几句话了。不眠蛊服下则可以让人连着五六日不需睡眠,依然可以精力充沛,翻山越岭都不是难事。在我们这里,往往要去很远的地方,便会随身带着不眠蛊,碰上路不好或者有危险,就吞下不眠蛊连夜赶路。五六日可以走十几天的路,只是之后会连续大睡两三日。不过应急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他把三只盒子都往前推去:“不知道这些东西,贵客们会不会有兴趣?”
商客们都是笑逐颜开,有几个笑得脸都抽筋了。这些神异的蛊虫,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一堆堆高到屋顶的金铢,这三样东西任一样卖给东陆的豪商,就算价格再高,还不被一抢而空?
“那么为了感谢贵客们为我们报了血仇,这些东西就赠给诸位贵客。诸位贵客的东西我们不敢收,还可以带回家乡去。”巫民男子一摆手,慷慨得令人自觉矮了一头。少女们捧着盒子送到了彭黎的坐前,周围几个伙计把脑袋探得和鸭脖子似的,凑上去想要看个真切。
彭黎低头看着这份珍贵之极的大礼,良久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便冷了下来,伙计们也不敢喧哗,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彭黎的身上。
“真是贵重的礼物,那我们就惶恐地收下了。”彭黎终于点了点头。
伙计们长舒了一口气。
“我听说蛊母在鬼神头,想要拜见一下,不知是否可以?”彭黎忽地抬头,直视那个巫民男子的眼睛。
巫民男子避开了他的目光,笑着摇头:“这些礼物,其实都是蛊母准备赠给诸位的。可是蛊母说过了,她不会见外人。”
“我们不是外人,我们有一位兄弟,以前认识蛊母!”彭黎恳切地说。
巫民男子还是摇头而笑:“蛊母说过,离开的人,便不能再回来。诸位离开了鬼神头,便再也不要回转。”
第十章
祁烈睁开了眼睛,商博良也在同时睁开眼睛。
祁烈躺在织锦铺成的铺子上,商博良拄刀盘膝,坐在一边,刚才在闭目冥想。
“你这是长门休息的法子。”祁烈嘟哝了一句,“商兄弟你倒是什么都会一点。”
“走千里路吃百家饭,当然也就学得很杂。”商博良笑,“你醒过来就好,兄弟们很是担心你,都说亏得祁帮头,否则这次死在林子里了。”
“扯屁!”祁烈骂一句,“他们担心我?趁我醒不过来都爬到巫民女人的被窝里去了吧?”
“倒是不敢,彭帮头下了令,在鬼神头不规矩的,一律扔下不带。”
“我这是睡了几天?”
“只有半天,刚刚天明,我们觉得你这一累怕是要躺上两天,没想到你睡了一晚上立刻就醒了。老磨在那边还昏迷着。”
祁烈挣扎着要坐起来,脸上痛得抽搐了一下,重新躺了回去。
“妈的,这把老骨头怎么像是给野兽一根一根啃过似的痛?”他骂骂咧咧的。
“劳累太过,身上的筋肉不僵死就算不错了,祁帮头你这把命拼得,也是够吓人的。我们都诧异你怎么撑下来的。”商博良说。
祁烈长叹了口气:“走云荒,毒蛇口里夺金珠啊,宁可是自己累死的,别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死的。这又不是第一次,老子这条命烂,一时死不绝。”
两个人不再说话,屋外的雨声越发明显了。昨夜的狂风暴雨到早晨已经小了许多,这时候从竹墙上的窗户往外看去,淅沥沥的下着,屋檐下的竹叶上都挂着清亮亮的雨滴,到像是宛州多雨的末春时节,有种极慵懒的意境。
“彭帮头呢?”一会儿,祁烈问。
“像是一整夜没睡,和苏青他们在那边屋里商议呢。鬼神头的巫民说我们帮他们报了血仇,送了缠丝蛊、续命蛊和不眠蛊三件礼物,听起来卖到东陆去都是一本万利的东西。彭帮头他们大概是商量这钱怎么分吧?”
“这三件东西?”祁烈想了想,“听说过,确实是值钱的货色,一般巫民制不出来这蛊,怕是蛊母自己制的吧?”
“是,那个巫民是这么说的。”
“彭帮头这次得偿所愿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祁烈大叹一口气,“他家里又要添上一堆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了。”
“续命蛊和不眠蛊都是好东西,可是缠丝蛊,是不是有点亏了阴德?”商博良说,“毕竟是春药一样的东西。听老祁你以前说,巫民男女是自相欢好,想不到堂堂蛊母也制这种东西。”
祁烈干笑两声:“好不好的,都是能卖钱的货呗。至于巫民这里,男人女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么?在被窝里打架、生娃,自相欢好还是勾搭上手,又有什么区别?商兄弟你自己是大家大户出来的,别拿那套书上的东西瞧不起我们这些粗人。”
商博良抬起头,淡然看着窗外的雨线,仿佛出神:“男女自己相遇,和处心积虑用蛊虫去骗一夜风流,总是不同的。这不是书上的东西,书上不说这个,是人心里的事。”
祁烈有点没趣,只能接着干笑:“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商博良倒是愣了一下。
祁烈一唏:“缠丝蛊那东西又不是春药,用在女人身上,女人就觉得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爱都爱死你,你叫她为你去死她也乐颠颠的,有什么不好?世上多少女人是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个男人,这边挑那边选?男人呢,是死缠烂打也蹭不上一点便宜,自己都苦闷得要死。给她个蛊虫一喂,得了,她也舒坦了,你也舒坦了。管你长得美丑,你商兄弟这样英俊的人物和我老祁这种,给那女人看来是一样的。大家在被窝里开开心心打架,爬起来烧饭喂孩子,日子过得比蜜糖都甜,有什么不好?男人女人生下来,不就是搞搞被窝里那事儿,一起过个日子么?要不男人女人为啥要搞在一起?难道是一起识文断字?或者一起写诗作画?”
商博良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祁烈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