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博良-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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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他是对着商博良说的,所有人中,只有商博良的神色尚能不变。
“回去,先找到彭帮头,”商博良低声道,“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不要走散了。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哦!”黑暗中似乎是石头喊了一声。
“怎么?”商博良一惊,猛地举高了火把。
“没事,撞到柜子上,”石头揉了揉肩膀。
“里面有火!”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
石头撞上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巨大木柜,漆画着复杂诡异的花纹。这座色泽古旧的木柜开始并未引起注意,可是石头不小心撞上,却令柜门洞开一线,里面透出了火光。
苏青的手背青筋暴露,退后两步扯开了青弓,一众伙计兵器在手,环绕成半圆的圈子。商博良微微犹豫了一下,握着黑刀的手缓缓地探了出去,他刀柄一击,柜门咦呀一声洞开。
“死人!”石头惊恐地低吼了一声,手里的长匕首一振,身子却退后。
“没事!”商博良在后面一把按住他的背,“不是人骨,是个银鹿头。”
柜子里面飘着幽幽的绿火,两根细蜡的光色怪异。那是一个鹿头骨,被齐颈砍下供在一只雪白的瓷盘中,乍一看像是人的颅骨,在火把的照耀下一层雪白的银光,耀花了伙计们的眼睛,只有眼洞是漆黑的两团。
“见鬼,巫民供这东西干什么?”苏青惊悸未定。
“倒像是纯银的,值不少钱的东西,”石头伸手在银鹿头的面颊上敲了敲,里面空空作响。
行商的人,这点贪心始终都不灭,此时不知是否身在死境,石头依然凑上前去,双手捧着那个银鹿头仔仔细细地端详,满脸痴迷的模样。
“未必是纯银,”商博良低声道,“那么逼真的东西,倒像是真的鹿头骨上鎏了一层银。先不要管它为好,这屋子四处透着邪气,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
他这么说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一群人围在木柜前,此时忽然静了下来。祁烈总是提醒众人不要乱碰巫民家里的东西,竟也没有出声。所有视线都汇集在那颗鎏银的鹿头骨上,带着痴痴的神情。
商博良周围一扫,眼角的余光落在那枚鹿头骨上。忽然有一种极可怕的预感自心底升起,可是他已经挪不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多看那枚鹿头骨一眼,头骨上两个空洞的眼眶仿佛把他的目光都吸了进去,融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这本是一个狰狞丑恶的图腾,可是他越看越是不由自主地浮起笑容。渐渐的,那颗鹿头在他眼中越来越像一张人的面孔,没有眼珠的眼眶中透出了柔和的眼神,鎏银的面颊上微微流露出笑容。他竟然看见鹿头慢慢张开嘴笑了,像是笑,又像是要吃了他……
颈后传来微微的凉意,那是屋梁上一颗水珠正巧打落在他的后颈。商博良忽然从梦魇中回复了意识,一股彻寒的战栗顿时取代了身上洋洋的暖意。
“不要看那个东西!”商博良大喝着双臂一振,将祁烈和一干伙计都挥倒在地。
“哎哟!”倒地的疼痛让祁烈也清醒起来。
他脑袋里面还有些混混沌沌,却已经手脚并用爬了出去,多年走云荒的经验让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嘴里大喊着:“闪开,闪开,别看那个东西!”
他的哑嗓子此时像是一把锉刀磨着诸人的耳骨,惊得所有伙计都忙不迭地闪避出几步。一阵阴阴的风正从门外吹进,伙计们聚在一起,看着木柜边还剩下一个人,在那两点绿火的照耀下,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欢愉,越发的诡异。
那是石头。商博良本也将他推倒在地,可是鹿头还握在他掌心,他爬起之后像是完全听不见旁边的动静,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鹿头,双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那对黑洞洞的眼眶。离得远了,伙计们才看清楚鹿头还是鹿头,哪里有半分笑的模样?相反,却有两行殷殷的血红慢慢从漆黑的眼眶中溢了出来,仿佛极稠的两行血泪,沿着银亮的面颊缓缓滑落。
众人都被这森然可怖的一幕震慑住了,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声。
“不要碰!石头!不要碰那血,甩掉那东西!那是……是……是血煞蛊!”祁烈忽然放声狂吼,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惊恐得声音已经变了调子。
但是已经迟了,伙计们眼睁睁地看着石头像是捧着女人娇艳如花的脸蛋般,爱怜地擦了擦那两行血泪。血粘在手上,他一抖,鹿头骨落在了地上。石头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沾上血的手,众人似乎有一阵错觉,石头的手上忽然开出了一朵鲜红亮丽的花!
等人们明白过来,大屋里已经响彻了石头凄厉的哀嚎。那不是一朵花,那是石头的手在瞬间彻底炸开了。所有血肉化成浆状溅射出去,只剩下森森然的手骨!这还不是结束,石头的手腕上咕嘟嘟冒着血泡,血仿佛是沸腾的,沿着手臂一直腐蚀上去,纤长的血丝纵横飞溅。
众人亲眼看着他的臂骨一截一截暴露出来,像是虚空中有一个看不见魔鬼,一口一口地咬去了他的血肉,转眼他的左臂只剩下一条森森的白骨。
和石头相好的两个伙计想要冲上去救他,还没有近身,已经被激溅的血浆沾上了身体。那血仿佛炽热的铁水一样,一碰到衣服就立刻烫开一个口子,碰到皮肤就直渗进去,只在表面留下一个红褐色的血斑。
两个伙计微微怔了一下,而后如石头那样凄厉地狂嚎起来。血浆所粘到的皮肤忽然炸了开来,伤口像是被魔药腐蚀般不断地扩大,转眼就看见了白骨。
彭黎一个箭步踏进这间大屋,所见的竟是地狱一般的景象。柜子里的两根绿色细蜡仿佛火炬般燃烧,三具人的躯体在火光中疯狂地挣扎狂舞,他们身上射出的血丝直溅到一丈开外,身上已经没有半块完好的皮肤。
“这是……”彭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人回答他。再没有人能发出声音,祁烈、苏青乃至商博良都竭尽全力靠在远离柜子的板壁上,眼睁睁地看着三个人被血沫吞噬掉,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鬼手死死地掐住了他们的喉咙。
当哀嚎声终于停止的时候,柜子边只剩下四具血肉模糊的骨骸。骨骸兀自站在那里,以常人不敢想象的动作扭曲着,让人清楚地看见最后一刻的苦楚。他们全身的血肉大部分已经溶化掉了一样,只剩下四具褐红色的骨架,上面还挂着衣服的碎片。
彭黎眼角痉挛一般跳了跳,老铁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发生在地狱中,空气中飘浮中恶臭的血腥气息,可是众人连吐都吐不出来,只觉得身体完全失去了知觉,像是在酷寒的冰雪中。
静了一瞬,“咔嚓”一声,骨骸翻在地下,摔成了碎片。骨片上粘着的血慢慢汇集起来,聚成小小的一汪,仿佛画匠打翻的一碟颜料,红得惊心动魄。那血尤然在咕嘟嘟冒着气泡,像是一个活物般,在地板上慢慢地改变形状。
“火!拿火烧,拿火烧掉它!”祁烈嘶哑地大喊。
商博良抢过一个伙计手上的火把,对着那汪血投了出去。火焰逼近的时候,血像是有灵性一样退了半尺。火星一落上去,那血仿佛油一样猛地腾起了烈焰,一面燃烧着,一面渗透进火把里,将白生生的桦树棒染成凄厉的鲜红色。不过是一支小小的火把,最后腾起了一人高的熊熊烈焰,火苗在风里扭曲起来,像是傍晚遭遇巫民时候所见的那场狂舞,和看不见的神鬼交相呼应。
最后火焰熄灭,整支火把碎成灰白色的粉末,木制的地板竟然只是微微焦了一小片。银鹿头里面传来“咯咯”的几声,“啪”的彻底崩裂,化作了一堆白色的灰。
寂静,连呼吸都听不见,只有雨声。商博良和彭黎对视一眼,两个人这才艰难地喘过一口气,呼吸声异常的沉重。
“到底什么是血煞蛊?”商博良紧紧按着祁烈的肩膀,要帮他安静下来。
祁烈死死地靠在壁板上,两眼透出可怕的死灰色。
“老祁!”彭黎猛地一声大吼。
祁烈身子猛地一颤,这才恢复了神志。
“血……血煞蛊是大……大蛊。我……我只听说过,”祁烈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声音极其的虚弱,“养蛊的人家,也怕仇家陷害。所以家里都有陷阱,最凶的就是血煞蛊。那蛊是从全家老少每个人的血里炼出来,然后下在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上,仇家若是害了自己全家,势必要搜刮值钱的东西,这时只要碰到血煞蛊所下的那件财宝,就只有死路一条。全家的怨魂都会汇在血煞里面,中蛊的人眨眼就被血煞给吞掉,只要碰到一滴那血,谁也救不回来!”
“那血泪就是血煞蛊?”
祁烈点了点头。
“所以说,若是血煞蛊流了血泪,那么这家的人就都死了?”彭黎握刀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是,传说血煞蛊至少要一家所有人都取血才能炼成。也只有在所有被取血的人都死了,这蛊才会发作。若是还有血脉剩下,就还能报仇,用不上血煞蛊这种极恶的东西。”
“看来我们路上遇见的那些人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彭黎颤抖的手竟然慢慢稳住了,青筋暴露地握着反钩刀的刀柄。
商博良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外面空幽幽下雨的院子:“如果我没有猜错,黑水铺大概一个活人也不剩下了。”
第七章
门边的彭黎回头和他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院子中忽然传来一声激烈的马嘶,伴随着第一声嘶鸣,所有的马狂嘶起来。苏青大步冲出门去,看见驮马和骡子们像是一齐发疯了,它们疯狂地人立起来,扯着自己的缰绳。那些缰绳拴在牢固的木桩上,依然经不住它们发疯起来的大力,几根桩子被从地里拔了出来,自由了的骡马拖着木桩往外奔跑,撞在其他骡马的身上。它们践踏着堆在一处的货物,箱子裂开了,露出色泽鲜亮的绸缎来。
苏青有些急了,张弓箭指一匹乱窜的健骡。
彭黎上前一步,推偏了他手里的弓:“留着你的箭,骡马还有用得着的地方。畜生比人敏锐,它们这么吼,周围怕是有什么怪事。”
“怪事?”商博良苦笑一声。
他们迄今遇到的一切,只怕再不能用“怪事”二字来形容了,整个马帮也只有他和彭黎两个人尚能保持表面上的镇静,其余人都在怀疑自己所处的是否鬼域。方才血煞蛊的妖异把巨大的恐惧埋进每个人心里,这里的每一寸泥土都让人觉着像是渗着血,不祥。
“商兄弟,老祁,我们出去看看。”彭黎说,“剩下的兄弟留下,看着货,骡马……”
他没想好该怎么收拢这些发疯的骡马。骡马群却忽地安静了下来,伙计们看过去,发现已经跑到门口的几匹骡马忽地煞住了,这些畜生竖着耳朵,沉重的打着响鼻,一步一步往后退。院子里挣扎的骡马们也都平息下来,它们一点不敢出声,耳朵直竖起来,耳背后的血管跳个不停。
“我去!”商博良低声说。
彭黎和祁烈对了个眼色,各持武器跟在商博良背后。他们三人是一个品字形,缓慢的向着黑水镇的门口推进。苏青猴子一样翻上屋顶,半张着弓,死死盯着这三人的背后。
三个人已经越过了门口止步的几匹骡马,眼前是一片漆黑,他们即将从那个绘满图腾的木门楼下经过,彭黎手里的火把照不到前面多远。
雨水哗哗地落个不停。
商博良回身,看了彭黎和祁烈各一眼,他又去看那些惊恐万状的骡马。他愣了一下,忽然发现那些骡马的视线都朝向上方。他猛地回头仰看木门楼上的横梁,巨大的黑影在同一刻盘旋着向下扑击。
黑影缠在横梁上,它的身体太沉重了,一动起来,整根横梁坍塌,腐朽的木块飞落。祁烈看清了,嘶哑的怪叫了一声。
那是蛇,就像他们在林子里遇见的那条大蛇一样,几个人长,张开的巨口仿佛水盆大小,向着商博良的头顶罩了下去。商博良已经来不及躲闪,也不能迎击,他的刀很快,但是刀太长。他随着大蛇的降落而趴倒,在蛇牙即将触到他头顶的时候,他得了一个进手的机会,双手握刀,以刀柄狠狠地撞击在蛇的下颌。
蛇痛得仰起,巨大的蛇身盘过来缠在商博良腰上。祁烈惊得跳起来,他知道大蛇一身筋肉的力气,蟒蛇是倒勾牙,咬人不行,仗着就是缠人的本事,人腰粗的大蛇,绞碎一根木头轻而易举。人说贪心不足蛇吞象,象是吞不得的,可是不到一岁的水牛被大蛇一绞,一身的骨头也都断掉。
苏青已经张满了弓,可是蛇缠在商博良身上,他的箭也不敢放出去。彭黎还能镇静,挥着钩刀扑上去,对着蛇头砍过去。
“没用的!”祁烈心里叫。他知道这种云荒的大蟒,就是砍死了,也一时不会死绝,缠着人的身子会不断抽紧,砍掉它的头也救不回商博良来。
“用我的刀!砍断它的身子!”商博良大喊。
大蛇从肩到脚,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