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第1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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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的人从办公室里蜂拥而出,打破了走廊中的一片死寂,众人围着杨漱要问长问短,她却疲惫地摇摇头:“护士在给孩子洗澡,一会儿你们看看病人和孩子就回去吧。至衡这两天哪儿也不能去,她的伤口没有好,身体非常的虚弱,你们不要打扰她休息。再说,孟老先生和夫人也需要休息,早些回去吧。”
一扬手,做个再见的手势,径自走到走廊另一头去了。
七七被推着出了手术室,送到东侧的病房,她沉沉的昏睡着,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静渊缓缓跟在孟家人后头,一直跟进病房里,七七被父母和兄长们围着,他只偶尔才能看到一两眼。
宝宝哭道:“妈妈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护士小姐微笑着告诉她:“你妈妈打了麻醉药,现在睡着,就不觉得疼了,小姑娘你不要担心。”
宝宝把小手扶在母亲病床上,揉揉眼睛点头:“嗯,妈妈不要疼,妈妈,你好好睡。”
孩子被抱来了,裹在温暖的襁褓中甜睡着,不时咿呀两声。
护士笑道:“七斤重的大胖小子,恭喜了”
眼泪,欢笑,祝福,孩子被大人们传来传去,红红的脸蛋,乌黑的胎发有三寸多,是个俊秀可爱的男孩。罗飞因静渊在这儿,看到七七和孩子没有事,他便告辞走了。出门之前,见静渊站在角落里,脸上神情似狂喜又似忧伤,怔怔而立,目光中竟有些呆滞,罗飞暗自叹了口气。
许久后,孟家人都散去,宝宝也被长辈们带走了。秀贞留下来,把孩子放到病床边的婴儿床里放好,见静渊兀自愣愣站着,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秀贞道:“林东家,你近些来看看吧,我出去跟老妈子张罗下七七明天吃的。”她出了门去,把门带上。
关门的时候,轻轻的响声,却让他震了一震。他缓缓走过去,看着婴儿床里熟睡的小婴儿,他的儿子,他和她的儿子。
老天爷将失去的孩子补偿给了他,可他,却失去了她。
他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婴儿热热的小脸蛋,他多想抱一抱他,却在此时发出一种羞惭,他有何资格?她挨了一刀,拼命生下的这个孩子,他有什么资格抱他?
坐到她的病床边,那纤长的睫毛紧紧闭着,是眼睑上的月牙儿,多么惨白嫩弱的一张脸,在那上面,他在迷乱的意识中看到自己刻上的伤痕,永不会磨灭。
沉默了许久,许久,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不知道你要开刀,之前只知道你心脏不好,生孩子会有危险,但是我不知道竟会开刀。我是今天才知道的。”
他凝视着她,好像她正用她温柔的眼睛看着他,伸出手,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沾湿的头发,语声轻柔:“七七,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这半年,每一天,我都生活在悔恨和恐惧之中,像有蚂蚁,一只又一只的蚂蚁爬进我心里,一点点地咬。当初一开始知道你有了这个孩子,我就曾想,一定不能像你生宝宝那次那样,我不在你的身边,我要陪着你,照顾你,和你一起等着这个孩子出世,等着这个上天补偿给我们的孩子出世,像世间最幸福的一对父母。可是……可是没有办到。我害了你,逼走了你。可是你……你宁肯在自己肚子上划下一刀,也要留住我们的孩子。七七,你是在惩罚我,对不对?你知道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再回报你,你要让我内疚一辈子、后悔一辈子是不是?我好恨你,七七,我好恨你,你知不知道?”
泪水一颗颗落在她的被子上,她不知道,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悔恨,一个亲手把自己的幸福毁掉的人,也一样会悔恨,会每时每刻都处在煎熬的炼狱之中,会生不如死,无人可怨、无人可恨,独独除了自己。
她的呼吸轻柔,身上带着药水味,屋子里暖暖的,间杂着他思念至极的她的味道。
“我不相信,”他把手放在她的脸庞上,“我不相信我们就这么完了,我不相信。我会努力让你回到我身边。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我的。”
(看到盗,版,真的很闹心,甚至想,干脆写杨漱从手术室里出来,口罩一摘,说:对不起,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女主死了,大家散了吧。大家有余力,请多支持正版订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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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章 情丝尽断(1)
“二十叁年内乱 打造出一支川军,刀兵二十二年多,蜀乱从头数岂谁。”这是黄炎培描写川军内乱的一首诗,从战争爆发之日起,惯于内斗、良莠不齐的川军,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命运的版图。
至慧在民国二十六年的秋天,随李家钰的第47军,被列入邓锡侯部二十二集团军序列,分配至山西第二战区。七七生产后一周,至慧的妻子耀蓝带着一双儿女回到了清河,对于孟家的孩子们来说,松儿和欣欣的加入,让他们又多了两个玩伴,可是在大人们看来,耀蓝他们的到来,预示着只要战争一刻不停,至慧就再难归乡。
战事爆发,日渐紧迫,天府之国早就不复平静。
七七事变之后,川康绥靖公署主任、四川省政府主席刘湘立刻致电国民政府,提出:“四川可出兵三十万,供给壮丁五百万,供给粮食若干万石。”7月 26日,刘湘发表《为民族救亡抗战告川康军民书》,号召川康军民同仇敌忾,毁家纾难,奋起抗日,同时担负起后方根据地的重任。9月5日,四川省各界民众欢送出川抗日将士大会在成都少城公园内举行,至此,川军将士踏上了出川抗日的漫漫征程。
川军在当时国人的眼中,是怎样的一支的军队呢?
身背“单打一”土枪,胸挂自造“麻花手榴弹”。什么是“麻花手榴弹”?用四川人的话说:“有时候你丢出去他狗日的不炸,啵儿的一声,自己扭成个麻花给你摆起。”装备极差,可见一斑。
出川时,川军每人只有两件单衣、一双草鞋,被称为“草鞋”军队。
至慧出发之际,正值农历中秋,自西昌沿川陕公路前往山西,徒步,一路北上。
徒步,是什么样的概念?
长途跋涉四十余日,行程四千公里,到达晋东的东阳关、黎城、潞城、长治等目的地时,将是在十二月,要从初秋一直走到鹅毛大雪飘下,就是这么一支穿着单衣草鞋的军队。
至慧是军官,加之家业殷实,当然不会和下级兵士一样那么寒酸, 出川后他写来一封家信,信中写得很委婉:“我的部下有一个叫孙帮安的,老家在苍溪,从老家往成都贩卖药材,赶着我们的誓师大会,他被征为挑夫。我们出发后,他每天要背负着五六十斤的东西,徒步六七十里。我问他怎么样,他说还好,卖药材的时候要挑一百斤,这下减半了我们部队每月要发三角钱的“草鞋费”,但一双草鞋穿不了几天,老孙只好就地取材,自己搓草鞋,我见他穿得实在单薄,就把滑竿上的篷布拆下来,让人做了件衣服给他御寒。身边有许多这样的小兵,儿子有时看到自己穿的上等牛皮鞋,觉得甚羞惭,于是行至驿站时转卖给了当地的土财主,换成了四十双草鞋,同级战友闻之,也纷纷效仿。儿甚感宽慰。”
日本人的军队武器精良及其残暴,川人虽深居蜀中,亦多有所耳闻,可是国难当头,川军中从将军到小兵,都预立遗嘱,誓死报国。
至慧写来的家书中也附有遗嘱,遗嘱写道:“父母亲大人,兄长、诸弟、七妹:我在外作战,并不觉苦恼,民族危亡的关头,本就该全力以赴之。我所属部队官兵精神甚好,独装备武器不理想。但群情激昂,儿即便为国捐躯,亦毫无怨言。父亲和大哥、三弟、七妹赠送本师前线官兵川盐及罐头等,已分发吴、陈两旅,官兵均甚欣喜。只有无线电与中西药材及作战报告所需的纸张、信笺等物不许私人赠送,儿已嘱妻兄照价买之,欠银钱四万余元,累亲人负债,儿心中至为不安。现将成都东胜街住宅抵债,减轻一部分负担,其余债务如何筹划归还,望父母兄长协助我妻耀蓝不时函告,以释远念。不孝子,至慧上。”
善存看完这封信,老泪纵横,颤声道:“我这傻儿子我这实心的好儿子啊”
孟家想趁着至慧他们行走不算远,赶送一批粮食、食盐和衣服鞋子给他们,无奈货运至秦岭,却没有找到至慧他们的队伍,听人告知,说至慧他们是最早一批出发,估计已经快走到晋东,那边已经开始和日本人打了,很危险。这批货最后留在了陕西,接济其他的川军部队。
至慧在战场,成了最牵挂孟家人的一件事。每日孟夫人倚门而望,等待儿子的家书,可是至慧写来两封信后,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偌大的庭院里,布满了担忧与感伤的气氛,惟独七七从鬼门关闯了一遭回来,被孟家上上下下当做天大的幸事,孩子的诞生,给这个大家庭以及这些满怀心事的大人,带来了一丝清新和喜气。
七七在医院住了差不多快半月。
从孩子出生第二日起,静渊每天清早都来送吃的,有时候碰到从孟宅赶来的秀贞和其他的孟家人,面对大家质疑的眼光,他只说:晗园的师傅知道七七的口味,她现在需要调养,需要多吃东西。
沅荷嘴快,脱口道:“让下人送过来就行了,既是七七爱吃的,就别糟践了,你一来反而她没得胃口。”
秀贞想要伸手拉她,已经来不及,静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只管硬着头皮提着食篮进病房。
把东西放下,交给陪护的老妈子,也不多话,只略看一眼七七和孩子,便转身走了。
七七伤口好得差不多,人也能坐起了,孩子睡不沉,半夜就要喂一次奶,有时候凌晨也要喂,因这次分娩不比在当年璧山,孩子生得甚为健壮,她历经艰难险阻、拼了命生下的这个孩子,有着比星星还要明亮的眼睛。每次看到那双亮眼睛,她就想,好险,真的好险。倘若那次在佛堂,自己错走一步,便再也不可能看到这双亮眼睛。她的亮眼睛,她的儿子。
儿子吃了奶甜甜地在她怀中睡着,她紧紧抱着这个大胖娃娃,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她要好好保护他,不能让任何人把他夺走。
鲍鱼粥、铜盘鸡、猪肚包鸡,是她爱吃的广东菜。晗园的厨子变着花样做,广东菜做完,接着做淮扬菜,再做盐帮菜,换着由静渊送来。七七都把它们吃得一干二净。鲫鱼汤、黄豆炖猪脚,她知道吃了可以下奶,即便再没有胃口,也还是吃,吃光为止。送来一篮又一篮的苹果和橙子,她知道对孩子皮肤好,也是有空的时候就吃。
秀贞讶异七七的食量,虽然知道坐月子多吃些好,但七七对静渊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拒,竟让秀贞怀疑是否这个孩子的出生,会让这对夫妻复合。
起初,静渊来的时候七七还会装睡,后来也不装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偶尔静渊问问她身体以及孩子的情况,她也会应付着说两句。天气越来越冷,静渊却来得越来越早,人刚一进屋,就能感到他身上大衣冒出的凛凛寒气。知道他每天惯常要坐到婴儿床边的凳子上看孩子,七七便嘱咐老妈子给他垫上一块毛垫子,免得凉。
秀贞试探着道:“七七,你……有时候,人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姑爷不能宠,即便以后你再回去,也要改一改,别像以往一样,什么事儿都由着他,这男人啊,一得意就什么都忘了。”
七七正奶着孩子,眉毛抬了抬:“谁说我要回去,再回不去了。”
“那你……。”秀贞极是诧异,怔怔地看着她。
孩子喝饱了,满足地咳了咳,七七微笑着看着儿子胖胖的小脸,低下头,在他脸蛋上重重亲了亲,抬起头,见秀贞兀自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便道:“大嫂,别担心,我自己清楚我要什么,我也清楚我做的事情。”
“那你,唉,你清楚就好。”
对于静渊来说,每日给七七送饭的那一刻,仿佛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虽然短,但能同时看到她和孩子,就像之前做了一个恶梦,梦醒来以后对自己说:别介意,只是一个梦,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虽然七七不曾跟他说什么话,可是每一次来时,老妈子会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碗碟放入盘中让他带走,他知道,她吃完了自己送的东西,心中总会冒出狂喜,如同得了绝症的人,知道自己终于病情得到治愈。
终到了七七出院的那一天。
他是提前一天就从秀贞那儿听到的,因而比往常更来得早了许多,他做好了陪着她出院的准备,他已经不在乎她是不是愿意再回到晗园,他只想,能有机会留在她的身边。
那天七七很早起来了,和老妈子一起收拾东西,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床边给孩子叠着衣服。孩子从婴儿床里被抱了出来放在她身边,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苹果般的脸蛋。她一面叠衣服,一面不时微笑着看他,伸手指轻轻逗弄。
静渊在门口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