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好滋味-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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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人千逃万逃,又怎么逃得过自己的良心?
积压在心头的自责与愧疚在这一瞬间全溃堤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声抖气颤地开口。
“其实小时候,我是很会煮食的。”
“你?”他怀疑。
“是,就是我。”东施施苦笑,幽幽地道:“我爹总说我是神童,因为我四岁就懂得豆腐雕花,五岁就懂得熬炼酱汁,六岁烧制出的菜肴就有一流厨师的水准……可人哪,果然不能太骄傲自大,自以为是,得意过头……是会惹来灾祸的。”
骆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强忍住了,沉默静听。
“那年,我七岁,”她的脸色因不堪的回忆而惨白。“我娘突染风寒,卧病在床,爹和奶奶担心不已,请了大夫来诊治煎药,还让人到甘露寺去布施灯海许愿,为我娘的病祈福。”
他心疼地看着她。
“有一天晚上,娘说嘴淡,想吃些清淡的粥,爹爹恰好在外头忙着布政司大人嫁女,席开百桌的酒宴。”她的身子不能自抑地发起抖来,“我、我……便自告奋勇到灶下去做了碗人参粥……”
他心口一紧,立时抚慰地握紧了她的小手。
“娘吃了我做的人参粥后,她笑了,说很好吃,可隔日……隔日……”泪水漫涌上脸颊,她的声音瑟瑟颤抖如风中秋叶。“就走了……”
他目光隐隐波动着悲悯恻然,握着她小手的掌心越发坚定有力。“那定是意外。”
“不,不是意外,”她呜咽着,拚命摇头。“我亲耳听大夫说,娘是风痰症,服的药材里有一味叶芦,恰与人参相冲……娘虚弱病体抵受不住,这才……”
他点点头,“的确,药膳配伍确有‘十八反’ 和‘十九畏’之说,例如:黎芦反人参、沙参、丹参、玄参、细辛、芍药;甘草反甘遂、大戟、海藻、芫花;丁香畏郁金;川乌、草乌畏犀角等等。”她含泪望着他。
“人参与黎芦一为消痰一为呕痰,医书云:‘疗痰在胸膈,人参、黎芦同用而
取其涌越,是激其怒往也‘ 。“骆扬低叹一声,”你当时年幼,又岂会知晓其中药膳配伍的禁忌呢?“
“虽然我不是有意,可确实是我煮的人参粥害死了我娘,”东施施痛楚地闭上了双眼,哑声泣道:“我算什么厨子?我是凶手,我根本就不配煮食做菜!”
“笨蛋!”
她愕然抬头,呆呆地望着他。
“当年你才几岁?七岁的小娃儿又哪里知道药食属性相生相克之理?”他既心疼又气恼,真想抓住她的肩头狠狠摇一顿,将重重积压在她心头的自责、愧悔和痛苦全数抛甩一空。“你就为了这纯属意外的悲剧,而苦苦折磨自己到现在?”
“不!那不是意外!”她喊了起来,激动地嚷道:“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自作聪明去煮什么人参粥,我娘就不会死了!”如果,她老老实实地告诉爹,娘想吃粥,那么爹就算忙得跟颗陀螺似的,也会硬腾出手来帮娘熬碗又美味又滋补的药膳粥,那么娘也就不会死了。是她的双手,做出了致命的食物,害死了她的亲娘。
从那一日开始,她再也没有煮过任何一项菜肴,她也再尝不出任何一种食物的滋味。
虽然大人都说是意外,名义上她像是逃过了弒母的罪名,可是她心底深切地明白,她这一双手是再也没有资格煮食,也没有办法做出令人感觉到幸福美味的菜肴了。
失去味觉,也不过就是她该受的天罚。
……她知道,所以她甘心受着。
“是,或许没有你煮的人参粥,你娘就不会死,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就算你在这儿自责痛苦到死,也无法令时光倒转,更不可能挽回你娘的性命。但眼下明摆着的事实就是————如果你没能亲手做出东家一十八套大菜,通过皇上的审查试菜,那么你东家一族恐怕将面临比死还惨的境况!”
东施施陡地一震,泪雾迷蒙的眼儿倏然惊慌了起来。没错!爹和奶奶,还有东家上下数十口人,他们的荣辱成败、生死存亡,全都掌握在她手上……
“你娘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见到你为一时大意铸下的过错,痛苦懊悔自责至今。”骆扬抬手拭去她颊畔的泪水,温言安慰道:“听我说,逝者已逝,来者可追,你现在可以选择抛下过去自惭内疚的阴影,打起精神,重整信心,好好完成你应该做的事。”
“师父,我能学着切菜,我能试着杀鱼,可是……”她惶惶然地道:“我不能独立完成一道菜,我很想,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她不能再做出会害死人的食物,她绝对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失手、再一次的造孽!
“你能。”他黑眸炯然生光,语气强硬道:“只要有我,你就一定能做得到!”
“师父……”
“你究竟想不想弥补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
“我当然想!”东施施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我甚至求过梅龙镇上所有庙里的菩萨,只要时光能够重来,只要能让我娘不死,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就算要拿走我这条命,我也——”
“有必死的决心,”他嘴角微微弯起,“那事情就好办了。”
她一呆。
第7章
御花园里,杏花如雪。红泥小火炉,柳州好银炭、一注水微微地滚了,茶香清逸飘散了开来。清茶之香混合着杏花幽香,午后和风轻拂,落花有声,此情此景,更显得风雅宜人。
“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做松风吟,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
御兆帝欣赏着芳心纤纤素手巧烹茶的翩翩姿态,不禁笑赞,“苏子瞻烹茶品茶之功可谓一绝,倘若子瞻再世,必定会将小芳心你引作茶友知己了。”
“皇上过誉。”芳心微微一笑,“小女子怎能与苏大文豪的雅兴逸举相比?奴婢不过是借了皇上珍藏的定州兔毫盏,福州进贡的上好铁观音,玉波清湖出涌的好泉水,这才能博得皇上一个‘ 好’ 字呢。”
御兆帝哈哈大笑。“好,好个伶俐巧人儿,以此资质,只让你掌管香膳房,倒是浪费了!”
她抿唇微笑,轻轻斟过那微漾碧色的清醇茶汤,恭敬奉上。“皇上,您先饮过这茶,润润口吧。”
“好,好。”御兆帝接过,细细品尝起来,不禁满足地笑玻Я搜邸!肮换故欠夹哪闩氲牟枳疃噪薜钠⑽噶耍嫒缜斫褚海牒砩蛱硐慊馗拾 !
芳心谦逊地连道不敢。
“唉,要是朕的宝娇能有你一分的娴柔温婉,朕也就不需要愁烦她的婚事了。”御兆帝突然想起积压心头多时的烦恼,不禁叹了一口长气。
虽说他已下圣旨,把宝娇这门烫手山芋婚事丢给了梅龙镇的媒婆世家打理,但说句心里话,他实在也觉得这门亲事谁接谁倒霉,因为他的宝贝小女儿,可不是好吃的果子呢!
不过在诸多有待他费心操烦的小儿女姻缘琐事当中,幸亏就只婚宴这件事,最能教他放心。
有骆扬这个总御厨长帮忙盯着,他这个万岁爷只要在一个月后等着高高兴兴试好菜便行了。一想到这里,御兆帝不由得笑了起来。
“公主贵为金枝玉叶,气质宛若天人,又岂是芳心一介小小宫婢能望其项背?”芳心忙道。
“气质宛若天人?”御兆帝一呆,随即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朕想,你有空该去找御医好好检查一下眼睛。”
“皇上,您该对自己掌上明珠多些信心才是。”芳心浅浅一笑。
“小芳心,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向来拿你当自己子侄甥女看待,所以就不同你说那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了。”御兆帝突然严肃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她,“坦白说,朕一直有句话想问你。”
“皇上请说。”她忙敛容正色。
“朕想问,你!”御兆帝凑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手头上到底有没有什么好货色可以介绍给宝娇的啊?”
“……”
“没有吗?”御兆帝眨眨眼,难掩失望之情,喃喃自语道:“朕还以为似你这般才貌,应当是追求者众,手头上至少也会有百八十个好逑的君子才是。”
“万岁爷真是太看得起奴婢了。”她甜甜一笑,“芳心并非国色,也没那么大志向要倾城倾国;任凭弱水三千,奴婢也只想取一瓢饮罢了。”“哦……”御兆帝一细思,随即恍然,突然笑得好不暧昧。“朕知道了。看来,朕的总御厨长真是好福气啊,呵呵呵。”
“……万岁爷就爱捉弄人,奴婢不与您说嘴了。”她敛眉,弯起的唇畔却是笑得更加娇柔。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御兆帝兴致勃勃地问:“不如就由朕作这个大媒,为你做主如何?”
“皇上圣明,”她盈盈一笑,抬起水亮美丽的眸子,“既然皇上您开金口,那么芳心就大胆向您求个恩典了。”
“哈哈哈,你说,朕听着呢。”
“请问……”东施施一脸惊畏地看着满桌一字排开的汤汤碗碗,迟疑地问:“这是要干嘛的?”
骆扬傲然一笑,信心满满的开口:“这是我的独门拿手菜,集合酸甜苦辣咸五味,补益于心、肝、脾、胃、肾,素来大有神效。”
“哇!师父,你真的好厉害!”她羡慕地看着满桌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汤菜。
“那!这是要干什么的?”
“我要调教、刺激你舌上的味觉。”他端起一碗飘香四溢的特制鸡皮酸笋汤,“来,喝掉它。”
东施施接了过来,看着汤里细致如柳丝的酸笋和鸡丝,不禁暗自赞叹!真是好巧的刀工。
他看着她一口口喝完酸汤,“如何?”
这酸笋可是陈州老贵庄腌了十年的老酸笋,一小片就酸得令人齿软打颤,通常得泡过三日,时时换水去酸,这才能制成风味独具的酸汤来。
但是他只泡了一日,特意取那酸,好震醒她的舌蕾。
“没味道。”她有点抱歉地道。
“没味道?”他大受打击,迫不及待再端过另一碗。“那你再喝喝这道,尝尝是什么味?”她依言乖乖喝完。“怎样?”
“没感觉。”
骆扬不敢置信地瞪着她。“这‘相思蜜意汤’我刻意掺入了分量十足十的许州甘甜红豆和隶州花蜜,一口就足以令人骨头都甜到酥软。”
“对不起。”她脸色很是惭愧。“喝不出来。”
“好!那么这次换喝这个。”他就是不信邪。
她接过碗,立刻喝得干干净净,涓滴不剩。“嗯,这一碗是什么呀?”
“苦瓜苦菜黄连汤。”他脸色有些发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光是在一旁闻到那股黄连苦瓜味,就已令人不自觉想反胃了,可她竟能一口气喝完,连眉也不皱一下?
“噢。”她尴尬地摸摸头。
“再、来。”他的话自齿缝迸出。“不过这碗汤你千万得当心,如果禁受不住,千万不要勉强,我一旁已经备好漱口的酥酪茶了。”
“好。”东施施被他的话惹得不禁心惊胆战起来,小心翼翼端过这碗色泽美丽的汤,小小口地喝着,不一会儿又喝光了。“那么,请问这又是什么呀?”
骆扬看得满头大汗,面色凝重惨白。“你当真没感觉?”
她舔了舔唇,只觉嘴唇好像热热的、烫烫的、肿肿的,胃里的汤汤水水好像开始打起架来,可是她仍然茫然不解地摇了摇头。
“这是四川‘断魂灯笼椒’加‘妖兽辣花椒’ 煮出来的‘辣煞人汤’ 。”他脸色如土,“我煮它的时候,内膳房的大大小小人等全被呛得跑的跑、逃的逃,我自己更是连试都不敢试味道,可是你居然一整碗都喝光光了?!”
她的味觉不只是硬如石头,胃恐怕也是铜浇铁铸的,居然到现在还能撑得住?
看出他眼底的震惊疑惑,东施施讪讪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其实打从七岁起,我因为尝不出味道,所以无论吃什么都一律称赞好吃。也因此不知误食了多少乱七八糟的食物,香的臭的好的馊的,应有尽有……可说也奇怪,久了,也就莫名其妙锻炼出一颗铁胃来了。”
他震惊得哑口无言。
“最后这一碗是什么?”她摸摸肚子,暗暗打了个隔儿。虽然有点饱了,可是实在不想辜负他的好意。“我可以再喝喝看,说不定这次真能喝出味道来呢。”
骆扬有点提不劲来地将那碗加了通州腌咸鱼的汤端给她,苦笑了一下,“你不用喝完,只要试一口就行了,这汤咸死人了,你要真一饮而尽,就算真是铁胃也得受不了。”
“好。”她乖乖地以碗就口,啜饮了一小口。
他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依旧尝不出咸味,心情越发沉重了起来。
“施施,你这症状真的太严重了,恐怕不是寻常药膳就能搞定的。”他沉痛地下了最后结论。
“不好意思,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