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参相待-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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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她待不下去了,站起身就想离开。
却是重伤方愈,加上心情激荡,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倒。秦雪郁跟枪了一下,被坚硬的手臂扶住。
“二小姐小心。”低沉嗓音在她耳后响起。
她是秦参将,不是二小姐!她是秦参将,不是二小姐!她的心中不断的呐喊着,越来越大声!
“这些年,二小姐辛苦了。我会好好整顿北漠军,绝不让二小姐的心血付诸流水。”江万翼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加了这一句。因为他话不多,每个字都说得又慢又稳,就像是慎重其事地允诺着她,让秦雪郁被莫名的一阵酸意淹没。这个安静沉默的男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比秦雪郁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要了解她、心疼她!
她眼眶已经辣了,鼻头也发酸,竟是止也止不住,一颗泪珠滚落脸颊,然后又是一颗。
第3章(2)
“二小姐莫哭……”
来不及了。她累积多时的惊恐、慌乱、焦躁、委屈、受伤……全都在今夜开始翻腾,如同一锅煮滚的粥,乱纷纷。
想也没多想地,如同天经地义一般,她转头埋进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哽咽抽泣。
他救过她,还不只一次看过她最脆弱无用的模样,所以今夜的眼泪,也不怕让他看见了。
她即使痛哭,还是压抑闷声,像受伤的动物发出的微弱哀鸣,让江万翼胸口也一阵阵绞痛。怀中人儿哭得身子都微微颤抖。他真的,真的很想不顾一切,紧紧搂住,小心拍抚她才受过伤的背。
但铁铸般的双臂也如铁铸般重,抬到一半,就废然放下。只得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她尽情发泄。
清醒时,他始终没有勇气抱她。
接下来好几日,秦雪郁都没脸见江万翼。只要一想到那夜自己居然痛哭流涕成那样,就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又不是当年的小孩了,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话还是他教的;结果才吃了个败仗、受了重伤,这几年的艰苦磨练就像全白费了,忘得一干二净,又变回那个无助的女娃。
真是懊恼透了。幸好军营够大,存心要躲是一定躲得掉。她知道这几天江万翼都忙着清点编队,所以还故意远远躲到马厩去,帮着刷马、拌马料喂食、清理之后,还选了一匹,上好鞍。
“参将,你要做什么?”负责战马的小兵有些傻眼,呆呆地问。
“我帮你们把马带出去遛一遛,不成吗?”
“可是要上哪去遛?”小兵还是大惑不解,“就参将一个,不带其它兵?这样不妥,最近外头马贼猖獗……”
带了又有何用?出事的时候,还不是跑得一干二净?秦雪郁心一拧,不想再多费唇舌,抓了马鞭,翻身就上马,姿态帅气利落。
她十岁之后根本就是在马背上过日子,骑术精湛;加上身量比起粗壮骑兵们来说算是娇小些,所以马儿跑起来更不费力。马鞭清脆一响,骏马就如箭一般笔直冲了出去。
她闷了这些日子,真的需要出去跑跑。一路上让马儿恣意撒蹄狂奔,让劲风狠狠刮过,直到她双颊发疼。这一跑,就跑了几十里远才停。本是漫无目的地乱奔一通,但跑着跑着,她突然有了想法,干脆心一横,径自顺着齐斯河往下游奔去。北方大漠终年干旱,不管军或民都是凭水而居,河岸附近总有一个个小小的村落,秦雪郁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那日她是伤得太重了,江万翼无法连夜把她送回驻地,只好临时找了一处落脚,向人借了小屋,好为她治伤。她这会儿就回到了当日的小村落。
“大姑娘,你伤好些没呀?那日真吓死我们啦。”
她才一下马,就有个中年大婶凑过来,热情地用北方土话招呼。
“我好多了,谢谢!”她也用土话回答。
却是还没说完,就给大大嗓门吓了一大跳,因为大婶立刻回头,扯开嗓子狂吼:“你们快来看,那天的姑娘没死呀,她回来了!”
一晕迈吼声方落,只见一个又一个的大婶从四面八方出现了,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全都好奇地围了过来直打量她,跟那日一样,全都凑得好近。
但这么一看,就一点儿也不可怕了。
“你相好的怎没跟你一起来?”另一个大婶直问。
“我?相好?”她听得一头雾水。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大婶是在说江万翼。她赶快澄清:“他不是我相好,我们只是……只是……”
他们算什么呢?旧识?同袍?
在一双双热切期盼的眼眸注视下,秦雪郁自己都苦思了老半天,才无比挫败地回道:“他只是一个长辈。”
“大姑娘别害羞,他挺好的呢。”
“是嘛是嘛。不是相好,哪可能见你受伤,便急成那样呢?大男人的,脸色还发白哪。”
“嗓子也发着抖。”
“手也是。”
秦雪郁闻言暗暗吃惊。江万翼在她面前一直沉稳如山顶巨石,彷佛泰山崩了都不会乱眨一下眼睛的,那日,自己伤得到底有多重?如果伤势严重,怎会短短数日就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她想不通。
“临走重重谢了我们不说,隔两日又让人送了谢礼来,你看看,这些熏羊腿真好,我们才舍不得吃呢。”
大婶们不管她的呆愣,兴高采烈地拉她去看,果见小房的杂木桌上搁着一大包才打开的熏肉,货色上等,香气扑鼻,一瞧就知道是京里来的好东西。
他带的这一批京军来到北漠,纪律严明,丝毫没有奢华作风,埋头跟着北漠军吃粗食。明明有带这么好的食物,却拿来送礼。
怔怔望着那包熏肉,对于江万翼,她似乎又多了解几分,也不大甘愿地偷偷承认,自己更折服了几分。
她的命,真是他救的。这是第几回了?
“大姑娘,今儿留下来吃饭吧?”
“你是当兵的呀?怎不吃壮点,瘦巴巴的可没法子骑马射箭。”
“你在秦将军军营里吧?怎么受了伤,又怎么跑这么远来?”
大婶们不见得年纪都大了,但一个个的脸庞都因为长年日晒风吹有着深深岁月刻痕。她们双手粗糙,却非常温暖,脸上的笑容也是,彷佛烈日般耀眼。在阳刚气重的军中待久了,身边又没有任何女眷,生母过世、同父异母的姐姐又已出嫁,戚情也挺疏离,像这样直率的关怀,秦雪郁真的很少体会到。
七嘴八舌说说聊聊好一会儿,秦雪郁才发现,这个小村落里……竟见不到一个男子,最多就是中年大婶,以及寥寥几个老人、小孩。
“村子里的壮丁呢?都上哪儿去了?”她忍不住询问。
不料这一问,本来说个不停的大婶们突然都停了口,静默片刻。
“都走了,没回来。”有人闷闷说。
“怎地都走了?”
“有的给抓去当兵,死的死、逃的逃;有的是给马贼掳去,不是给谋财害命,就是被硬逼着过刀口上的日子。所以,都没男人了。”
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苍凉,映着大漠落日,更是萧索。
那几句话在秦雪郁耳边不断迥响。独自骑马回军营的途中,秦雪郁对着滚滚河流,无垠黄沙,暗暗起誓——,总有一天她要扫清这帮嚣张马贼,要让人人都过太平日子,让全天下都以北漠军为荣!
第4章(1)
秦雪郁回营之后,天天都在苦思良策,沙盘推演,想着要怎样破敌,怎样出奇制胜,歼灭马贼。而想到马贼,说也奇怪,她总会连带想起一双出奇锐利的男性眼眸,。每每想到,心头便有着难言的感受,微微震颤。
那并不是害怕。她即使落入贼人之手,却没有害怕过。
偏偏害怕的人多得是,其中,居然包括江万翼这个新任的掌符参将!
当她听说江万翼全面更改了她先前拟定的追捕计划,甚至重新编队转攻为守,把精兵全留在营地之后,秦雪郁简直快气炸了!
帐门一掀,气冲冲的娇人儿冲进营帐。席地而坐的几位将领齐齐转头,诧异地望着冒火的秦雪郁。她则是狠盯着始作俑者。他正盘腿坐在众人中间,从面前摊满的各种图籍资料中笃定抬头,平稳迎视她。“你就这么怕马贼吗?”她毫不客气地开口质问:“我交接给你的,可不是这样的计划!”
江万翼把图卷一收,不卑不亢作答:“我有我的考虑。”
“可是,你的做法太软弱了。马贼一日不灭,北漠就一日无法得到安宁。你只要松懈,他们马上会察觉,气势一弱,就会被趁虚而入!”
江万翼温和打断她的话,“目前北漠军需要的乃是休养生息。与其继续漫无目的追捕,不如休兵一阵,好好重新规画。”
“你的意思是,我先前的安排不妥?”她扬着下巴,怒问。
这话就不好答了,怎么答都有错。于是江万翼缄默着,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
营帐内的众人看看他,又看看她。两人针锋相对之际,旁人全都不敢随便开口,连大气也没敢出。无论如何,掌握实权的江万翼还是占上风,他只淡淡说:“秦参将的意见我听见了,会再好生斟酌。这会儿请先让我们把正事谈完。”竟是在下逐客令了。秦雪郁的俏脸一阵红一阵白,明眸死命盯着江万翼,坚持道:“我的也是正事,也还没说完。”
“改日必专程讨教。”他做个手势,明显地要她离开。
她只好悻悻然离去。
自然是极不甘心的,不可能善罢罢休。往后几天,秦雪郁一直在找机会兴师问罪;不过这会儿风水轮流转,成了他存心躲开,军营这么大,她就是找不到空档、近不了他的身。
但一日一秦雪郁铁了心要做什么,九头牛也拉不转。她伺机而动,一日特地起了个大早,在清晨天还未亮之际,摸到了江万翼的营帐外。
她打算就坐在他营帐门口等他起身,不信堵不到!
结果,有人居然起得比她更早。寂静的河岸边本该只有潺潺水流声,这会儿却还有呼呼掌风,在一片静谧中,更是清楚。没法子,江万翼终日都有公事军务缠身,只好比人更早起来,才有点时问练套拳法。秦雪郁没出声,在他背后远远站定观望。
只见他这个御前一等侍卫还真不是盖的,身形矫健,掌风凌厉。平日看不大出来,但衣衫或战袍的底下,却是一身精壮体魄。
是了,他练得发热,额上见汗不说,连上衣也索性脱掉;宽挺的肩、如铁铸般的胸膛、手臂上都有汗珠微微发亮。
她想起自己在他怀中痛哭时的凤觉,像是躲进了最安全的隐密处,什么都不用怕了。他是那么可靠、坚毅、沉稳,可以为她阻挡一切。
但,要保护一个人容易,现下交在他手中的可是整个北漠大军,乃至于那些仰仗北漠军捍卫的土地、居民。江万翼再可靠,救过她再多次,秦雪郁还是无法完全放心。
一套拳法打完,江万翼一回头,见到俏生生的秦雪郁站在那儿,却是吃了一惊。他早已听见有人走来,以为是巡逻的士兵弟兄,却没料到会是二小姐。她一双明亮大眼眨啊眨的,微微偏着头,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有点生疏,又有点好奇地直望着他。江万翼耳根子一辣,提步往营帐方向就走,脚步急促,一面问:“二小姐这么早就起来了,找我有事?”
私下只有两人时,他总是叫她二小姐,从无例外。
“自然有事。我先前的话还没说完,你又顶难找。”秦雪郁亦步亦趋地尾随在他身后,不满地一路嘀咕,“你又要开溜?为何不听我说?你的布兵跟调度真的有很大的问题,我在北漠待得比你久,你别一意孤行。”
江万翼是快步走回营帐,抽了件干净的衣衫披上。在二小姐面前赤身露体的,他可是万分不自在。
“士兵需要休息。”他一面抹汗,一面简单地回应。
“没这回事,打仗是士兵们的职责,朝廷发军俸不是让他们来休息的。”她依然紧跟在后,一路跟进了营帐,还兀自坚持着,“你这无疑是示弱,让马贼以为我们怕了。北漠军从来不是这么懦弱的军队,想当年……”他与她,带兵手法有天壤之别。她大胆强悍,求功心切;而他,一如个性一样保守谨慎。
“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他言简意赅地点出了关键。
这话有多刺耳,他大概不知道吧,才会用那么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心秦雪郁像是被说中心病,一股无名火就冒上来。她上前两步,要继续理论下去;但江万翼却不想多说的样子,转身就想离开。
她才不会轻易放弃!情急之下,她伸手拉住他,“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突然,他迅速掩住她的嘴。手劲颇大,让她往后跟枪了一步。他另一手随即扶住她后腰,同时,在她耳边嘘了一声,要她噤声。
清晨的不速之客不只她。外头有极细微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