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之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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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下一刻,稷匡将小娃儿高举过肩,逗得她玲琅笑声不断,红扑扑的小脸蛋益发晶莹灿烂。
一旁的管晴欢见着这一幕,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为什么族里每个人都那么疼爱玄歌,全当她是宝贝似,就连她爱慕之人也不例外?
忿恼之余,她忍不住脱口喝斥:“玄歌,还不下来!别累着稷大哥了。”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总是很快地就能在小玄歌身上收到效果,原本乐陶陶的小娃儿倏地收住笑颜,短短的腿儿有些着急地踢蹬着,想赶紧落下地来。
稷匡微微一笑,弯身轻轻将她放下,温柔的长眸抬望向管晴欢。“我的身体已经不凝事,不过是受了点风寒,动一动对我也有帮助。”
“稷大哥,我……”心虚地垂下眼。“你一定认为我小题大作了,可是……晴欢真的好担心你的身体……”咬唇倾吐芳心情事,秀丽的芙颜浮上一层薄晕。
“别担心。你忘了我爷爷是族里巫医?有他在,我的身体不会有事的。”稷匡柔声安慰,笑眸睇向她手上的竹篮,转移话题问:“你今天又做了什么要让我尝尝?”
经他这么一提,管晴欢这才想起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和精心熬制的补汤,忙不迭放下竹篮,取出方巾铺展于地,跟着自竹篮中拿出一盘糕点和一盅鸡汤。
摆置妥当,方笑盈盈地抬眼。“稷大哥,坐下来尝尝,这是我新试的糕点,还有这人参鸡汤给你补补身子。”
稷匡依言在她身旁坐下,正要拿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时,忽地止住手势,眸光移至仍低垂着头呆呆站立的小身影。
“玄歌乖,过来坐着,稷哥哥喂你吃糕点。”温柔的嗓音轻哄着。
小娃儿怯怯地抬头觑了姐姐一眼,瞧她脸上无一丝不悦之色,这才踱到他身边坐下。
“来,张开嘴巴……”伸手取过糕点,却是先喂起小人儿来,待红红的嘴儿喜孜孜地咬了一大口,清俊的容颜满溢呵疼地笑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小玄歌笑弯了眼,双颊鼓胀地直点着头,还边从塞得满满的嘴巴里用力挤出话来:“好吃、好吃,玄歌最爱吃姐姐做的糕点了。”
“哈哈哈,玄歌真可爱!”忍不住伸手轻捏了下她小巧的鼻头,跟着又喂她吃了一口。
管晴欢心里微微不快。“稷大哥,你别光喂她吃,自己也吃点儿吧。”
稷匡笑着点头,放进一块糕点咀嚼,入口即化的绵软在唇齿间漫开淡雅的梅花香味,甜而不腻,堪称人间美味。
“嗯……真好吃!晴欢,你的手艺愈来愈精妙了。”他频频颔首称赞。“我的胃都被你养刁了,将来哪一天你嫁了人,它可怎么办是好?”
听到他亲口称赞,她心底自是百般雀跃欣喜,抚着玉指上的烫疤,心想一切辛苦都有了代价。岂料,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一颗欢悦的心重重跌落。
他难道不知道她的心早已遗落在他身上了吗?除了他,她从没想过要嫁给其他人,她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非常明白了,为什么他还感觉不到?
没察觉她怔忡愀然的神色,稷匡掀开瓷盅,人参鸡汤的香味瞬即扑鼻而来。他闭眼深深嗅闻了下,甫睁眼,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直瞅住他手上的鸡汤,小小的嘴儿还频频咽着口水。
“看看你这馋样,将来怎么成为秀气的大姑娘。”嘴里这样糗着小娃儿,却仍是笑咪咪地掌着汤勺,一口一口喂她喝起来。
心情已低荡至谷底的管晴欢眼见这一幕,心头火蓦地窜燃而起,伤心、委屈、愤恨与莫名的妒意汇聚成一把熊熊怒火,烧红了她的眼,也烧扭了她的心。
“不许喝!”尖锐的娇斥赫然出口,怒眼狠瞪向被吓了一跳的小人儿。“谁许你喝我特地熬的鸡汤?!我可不是熬来让你喝的!”
她突来的怒气也怔住了稷匡,愕愣了会,他很快回神过来,柔声道:“晴欢,你别怪玄歌,是我要她喝的。”
他的话无异火上加油,平添她的怒火。
“你、你为什么要替她说话?!我辛辛苦苦熬汤是要给你喝的,你做什么拿去喂她?这样躇蹋我的心意你忍心吗?!”
说着,泪水潸潸落下,彷佛积累了多时的忿怨如滔滔江流般倾泄而下,伤心委屈得无法自己。
闻言,稷匡微微一愕,心里彷佛有些明白她突发怒气的原由。
“晴欢……你别生气别难过,是稷大哥愚钝,没能领会你的用心。”他温声婉语。“可玄歌不过是个尚未懂事的小孩子,你别同她一块儿恼下去,要怪就怪我好了,稷大哥在这里跟你赔不是。”
唉!饶是如此知书达礼的温雅男子,却一点也不懂得少女情思,一番轻言软语非但没能安抚一颗凄怨芳心,反而愈加催发其满怀酸楚、郁恨。
“你说来说去就是为了玄歌!为什么你们全当她是宝,却从来没有人关心我、在乎过我的想法?!”管晴欢嘶声悲喊。“从她一出生,阿爹和大哥就只疼她一个,就因为巫师爷爷说她是阿爹的福星、能让族人兴盛发达的吉娃。那我呢?难道我是衰星、是灾神?为什么我们姐妹俩的待遇差别那么大?!”
稷匡心里暗暗惊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来。
身为族长之女,她总是安静贤淑地依着父兄的话做事,将玄歌照顾得很好,没想到原来她心里藏着这么多委屈和不平衡。
“现在就连你,也为了她伤了我的心……你们眼里全只有她一个人,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管晴欢继续哭诉着,滂沱的泪水不曾稍止。
知她心结所在,稷匡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年来,管伯父与管大哥确实忽略了晴欢,关注的目光始终落在小玄歌身上;也难怪她心里难过不平,毕竟当时她还只是个需要家人疼爱关心的十岁小孩呀。
且话说回来,爷爷当初说玄歌是福星的话原是为了玄歌着想,可没料到竟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当年玄歌一出生,夫人便因失血过多而亡,随后族城被毁。管伯父深以为是此女带来祸殃,视为不祥之物,欲丢弃任其自生自灭,爷爷于心不忍,遂谎称玄歌实为福星,将来定能助管伯父兴盛族邦、荣归故土。
唉!爷爷的一番好意,却让晴欢受了委屈。这秘密只有他爷孙俩知道,他自是不能对她透露,只能多加劝慰。
正欲开口安慰,小玄歌已先他一步靠近管晴欢身边,举起短短的手臂笨拙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姐姐别哭、姐姐别哭,玄歌乖,不吵姐姐、不吵稷哥哥!”圆圆的大眼慌张地瞅着,清嫩的童音有些着急,小小眉头都拧出皱褶来了。
“你走开!我不需要你安慰!”悲泣的人儿随即一把推开她,杏眸充满愤懑地睇视着她。“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得没人爱没人疼!你别老跟着我缠着我了,我一看到你就讨厌!”
小玄歌跌坐在雪地上,一声不吭,原本红红的脸蛋倏然苍白了些,圆圆的眸心里彷佛有泪光闪动。悄悄低垂下眼,菱嘴儿扁了扁,小小声道:
“我……我要回家了。”说完,两手一撑,站直身子便匆匆奔往来时的路。
“玄歌!”稷匡着急地呼喊了声,原想追上去,却又放心不下这头哭得撕心裂肺的泪人儿。
唉……满怀伤神地,他不由得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风在耳旁呼呼地吹。小玄歌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快喘不过气来方才停住,全身虚软得索性仰躺在雪地上,成大字型摊开。
急促吐纳的气息在料峭春寒中化为一阵白烟,脸上的湿意在奔跑中已变成两柱冰凉。
小手摸了摸脸。“啊……都结冰了呢。”好玩地喃喃,随即像又想起什么似,秀眉顿时垮下,嘴角也往下一拉,可怜兮兮地抽噎起来。
姐姐讨厌她、不要她了!她好伤心好难过呀!呜呜呜……
是因为她贪吃吗?那下次她一定不贪嘴,只要姐姐别讨厌她。
她从小就没有娘,可姐姐就像她的娘,喂她吃东西、哄她睡觉,生病时还会唱歌逗她开心……哇!她不要姐姐讨厌她啦,她才不稀罕当谁的宝贝,只要当姐姐的宝贝就好,可是……呜呜……姐姐还会当她是宝吗?
小小人儿好不苦恼地呜咽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哭累了,也倦了,长睫眨呀眨,正准备梦周公去时,一只毛色纯白、肥胖可爱的雪兔自她胸前跳跃而过,她整个人登时精神起来,睡意倏然消褪。
“哇!是雪兔呢,好可爱喔!”
伸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鼻涕,圆滚滚的小身子瞬间伶俐地翻身跃起,双手双脚趴俯在雪地上,跟着雪兔一蹦一蹦地往前进,一双眼儿还睁得同兔子般圆大,亮闪闪地直盯住那像粒雪球似的小家伙。
彷佛察觉身后有人跟踪,小雪兔稍稍停顿了下,紧接着机灵地撒腿一蹦,轻巧地在雪地上连连奔跃,拉开与身后追踪者的距离。
“哎呀!别跑那么快呀,等等我啊!”
小玄歌干脆站起身来急起直追,呼呼呼地迈着短腿儿,使劲地往前奔;那雪兔见她紧追不舍,跳跃的速度立即又加快了些。
不知不觉中,小玄歌已追着雪兔穿过林子往北边山谷而去,距离南边族人居住的村子愈来愈远。
愈往北气温愈冷寒,早春的暖阳不知何时已隐至云后,静谧的山谷一片薄樱吹雪,鹅毛似地不断飘落,似有渐趋急剧之势,可正追在兴头上的小玄歌一点也没察觉地继续前进,直来到一弯江面凝着薄冰、尚未完全融化的川流。
小雪兔轻盈的身子在河面上轻跃数下,转眼问已过河而去。
小玄歌停在河岸边愣愣瞧着,却见那雪兔忽地停在河对岸,转过身盯着她直瞧,像是在等她过河,又似想瞧瞧她有没有那个胆子过河。
“哼!你别得意,我随后就到。”
小玄歌双手扠腰,鼓着红咚咚的脸蛋朝对岸呼喝着;而后,迈开步伐,浑然不知凶险地踏上刚结冰的河面。
初始一两步还稳稳走着,可当对岸的雪兔开始蹦离岸边时,她心里着急了起来,忙撒腿急奔。谁知才不过跨出几步,清脆的破冰之声蓦然响起,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身子已倏地直往下沉;剎那间,冰寒彻骨的川水几乎将她冻毙,让她随即失去知觉。
万分危急之际,距离川水不远处的山坳上,一双绿眼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一幕,黑影随后一跃,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毫无差池地窜入破冰的河面——
那道黑影像极某种凶狠的野兽。
“晴欢,稷大哥知道你心里受委屈了……”
长指温柔地抬起泪痕斑斑的娇颜,以袖轻拭。
“这些年来,确实辛苦你了。管伯父与管大哥是因为看重你、仰赖你,所以才把玄歌交由你看顾照料,毕竟你是女孩子家,比较温柔细心。”他继续柔声劝慰。“你也知道,男人总是比较粗枝大叶,自然不大明白你的心事,他们不是不疼你,只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而玄歌她……毕竟年幼,大家自然宠着她多些,难得她不恃宠而骄,还十分乖巧听话,这全是你教得好,稷大哥非常佩服你呢。现在你能将自己妹子带得这般好,将来也绝对是个贤妻良母,就不知哪个幸运儿能娶到你这么个能干的丫头。”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间或辅以真诚的赞美,温沉的嗓音娓娓道来,终于让闷苦幽怨的泪颜破涕为笑。
“稷大哥,我让你看笑话了。”管晴欢微赧地垂眼,轻抿了下唇,复又低首细语:“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赞美过我,就连阿爹和大哥也不曾……自我懂事以来,就得天天照顾玄歌,一点差错也不许有;只要她一打个喷嚏,生病了或哭闹了,便立即招来阿爹和大哥的责骂……我不是存心讨厌玄歌,只是……只是……”
说着,声音又哽咽了起来,满腹辛酸无从诉,纤弱的身子倏地投进他怀里,寻求一丝温暖慰藉。
稷匡先是一愕,随即疼惜地伸臂轻柔环抱住她。
唉!毕竟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呀,敏感纤细的少女心思却从未被人了解关心;而他,多少要负些责任吧。他是唯一与她亲近者,却直到此刻,才明白她埋藏多时的难过和委屈。
“这不是你的错,稷大哥明白你不是存心的,你有一颗善良又温柔的心,玄歌也明白,要不,她怎会成天绕着你打转。”他微笑地安慰道。
“稷大哥,我方才那么无理取闹……还伤了玄歌的心,你……你会不会讨厌我?”螓首低垂,细柔的嗓音断续地怯怯轻问。
“傻瓜!稷大哥怎么会讨厌你呢?”稷匡莞尔一笑。“相反地,我很高兴你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喜欢你开开心心的,什么忧愁也没有。”
真心的话语出自于对她的怜疼,他视她如自己的亲妹妹般疼爱,希望她无忧且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