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朱颜记-第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原来这白丝带就是挑战的帛书,果然还是千百年前的古风,便是内陆都不再保有。荣誉和诺言,它们的分量大概只有在那样的年代才值得衡量吧?楚夜的帛书,我笑了笑,七海震宇要取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这老狐狸终于还是要掂量掂量我。
叼狼是秋选中最有看头的赛事,虽然安排在夜里,赛场两边围的人却比日间还多,牛油火把把好大的赛场都照得通明。
一辆马车穿过场中,“哐”地丢下一个铁笼,几个夜北汉子发一声喊,绳索一拉,那铁笼就被拉开了。一条黑影“刷”地跳了出来。我听见几个属下吸气的声音。这哪里是条狼,简直就是头驴子。这样的草原上,不知道怎么能长得出这样大的狼来。
那狼舒展了一下身子,死死伏在地上,也不张皇逃窜,一双绿森森的眼睛慢慢地扫过全场。那目光扫过哪里,哪里就忽然沉寂下去。赛场两边的夜北武士都把弓箭扣在了弦上,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它看清楚了环境便站起身来,尾巴在地面上扫了一下,扭头就往没有人群的那一边走了下去。
赛场这一端的木栏杆一开,二十多匹战马就朝那狼追了下去。那狼听见马蹄声响,也不逃窜,一个转身又伏在了地上。二十多骑士到了那狼十来步远的地方,竟然纷纷停下,显见得是马不愿意走了。原来所有的骑士都是赤手空拳,连甲胄都没有穿戴。我本以为叼狼是款追逐的游戏,不料原来这样的凶险,纵然对言涉坚满有信心,一颗心还是不免悬了起来。
僵持片刻,但听场中一声大喝,原来是言涉坚发动了。那狼被他的吼声吓得跳了一跳,言涉坚就冲了上去,场边顿时一片彩声。言涉坚人高马大,比别的骑士都高出一大截,可那马跑起来竟然飞快。转眼就要把狼踩翻,言涉坚身子一探,就想伸手去抓那狼尾。其余骑士怎么能容得他独自表演,纷纷拍马跟上。
那狼落在地上,仍是将身子伏下。我看得心中暗暗叫苦,这是哪里找来的狼精啊?果然,言涉坚的战马才到它跟前,它微微一窜就到了言涉坚的马腹下。言涉坚的反应也是极快,一掌拍下去正拍中那狼的肩头,才打偏了它张大的嘴。不过还是逃不过一爪之灾,战马痛嘶一声,后腿上被撕掉了一大块肉。
其余的骑士正冲上来,马蹄卷起来的烟尘很大,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一声声马嘶人吼,那狼却不做声,场中一片混乱。稍微安定一些,就看见骑士们围了一个圈子,那狼还在圈子当中,身边却多了三具马尸。失去了坐骑的骑士已经被挡在了圈子外头,显然也有带伤,面色沮丧地退了下来。
其他几个部族的人大概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不断斜视七海震宇,他脸上倒是淡淡的没有什么颜色。
又僵持片刻,发动冲击的是楚夜。不过一番混乱下来,仍是多添了两具马尸,这次还抓伤了好几名骑士。那狼冷静得出奇,总是伏在地面上,然而每次跳起来,必然血光四溅。参加比试的都是各部的好手,看得出身手相当敏捷,颇有几个不逊色于我的鬼弓,但是手中没有武器,坐骑对狼又畏惧,就不能把它怎么样。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想争先。
楚夜的身手极好,只是爱惜坐骑。他那黑马也十分灵巧,每每避过那狼的攻击。这样一闪一避,楚夜也就伤不到那狼。言涉坚的战马伤得不轻,两轮下来一瘸一拐地已经跑不利索了。两个人相对望望,谁也不肯先冲。
这次发动冲击的是一个黄马骑士。他的脑子灵活,虽然赛场上不得带兵器,他却在眨眼间把马鞍拆了下来,拎在手里就往那狼头上狠砸。
我听见黑水部那个王子嚷了起来:“这样不行吧!”但是没人理他。这场叼狼实在太过凶险,那个骑士虽然取巧,却谁也没有觉得他不对。只有七海震宇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那狼头一晃,避开了黄马骑士的这一击,一口咬在了他的咽喉上,我坐得那么远,都能听见喉骨碎裂的清脆声响。就是这一刹那,言涉坚和楚夜的马都到了。楚夜的马快,先到那狼跟前,他一手拎住了那狼的尾巴猛地一晃悠。那狼松开嘴,身子往下一沉,没有抓到楚夜,倒是正中言涉坚的坐骑,言涉坚临空摔了出去,他那战马已经被那狼活活开了膛。楚夜也不管他,只是抡着那狼猛挥。其余的骑士纷纷近身来抢,接着就听见惨叫声不断,原来那狼还没有晕,爪子下面伤了不少骑士。
场中的局面这样惨,七部的头领也都坐不住了,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七海震宇,指望他开口中止这赛事。七海震宇皱着眉头,正要站起身来,忽然听见场中楚夜大声呼喝:“成了!”大家都往他身上看。原来他终于抡晕了那狼,抓住了前爪后爪,把那狼当做围巾一样围在颈间。
狼的头脚都硬,唯独腰软,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可我却没有想过把那么大一匹狼的腰活活抡断。不过那情形下,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只有草原上的人才想得出来吧?
赛场边早已惊呆了的人群顿时狂呼喝彩。楚夜倒提着那狼,那狼软得只好像一张毛皮,一点分量也没有,已经不行了。按规矩叼狼的游戏这才开始,骑士们要纷纷抢夺被抡晕了的狼,这时候却没人上前。那狼如此凶猛,却被楚夜放倒,骑士们心服口服,这比试也不用继续了。楚夜得意洋洋地把那狼重重往地下一摔。不料那狼在空中扭了扭身子,竟然张大了口一口咬向楚夜的黑马,那黑马躲闪不及,一下被撕开肚腹,肠子内脏都掉了出来。那狼轻轻巧巧一个翻身,又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直射向看台这边。楚夜被黑马压住了腿,一时挣扎不出来。那狼也不动他,围着黑马缓缓踱了一个圈子,目光始终盯着看台。
我看看左右,人人脸上面如土色,就连七海震宇也是一脸的惊愕,耳边尽是窃窃私语。那声音逐渐响了起来,旋风般在场中激荡,都是“狼神”、“雪狼王”一类的字眼,也不知道这些夜北人究竟说的什么。场中剩下的骑士脸色莫名,齐齐跳下马来拜倒下去。
讶异中忽然听见一声暴喝,我的心顿时一沉。
果然,言涉坚紧紧抱住了那头大狼,他的眼睛也散发着森森的寒气,我熟悉那样的眼神。“慢着!”还没出口,就看见他双臂一张,不管那狼爪在他胸前撕得血肉模糊,竟然把那头狼活活撕成了两片。
“惨了!”我喃喃低语。却听见七海震宇也失声说:“完了!”
第六章
我要嫁给大晁皇帝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可他们不知道我是不是快活。
我一字一句地对楚夜说:“我不嫁。”
他苍白的脸忽然红了起来。“朱颜公主……”他站起身来,似乎想什么,但毕竟没有说出来。我低着头,看见他的手不安地把刀柄握了放,放了又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来找楚夜,我不喜欢他,就是不嫁给那大晁皇帝我也不会嫁给他。可是有谁能帮我?连父亲母亲都想把我嫁出去。楚夜现在是夜北最出色的武士了,除了他我还能找谁?
楚夜走得像一阵风,我的心里很难过,他要去挑战那个谢将军,去叼狼。其实我也不知道楚夜能够为我做什么,可是,叼狼是我们夜北人的竞赛啊!
“朱颜公主,”叶子轻轻晃了晃我的胳膊,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你别怪楚夜。他……他总是大王的武士呀!”
我转过身来,叶子的脸上满是担忧的表情。我知道,她担心着我,也担心着楚夜。
“不会的。”我想我的微笑一定很奇怪,因为我笑得不勉强,只是很……寂寞。寂寞这个词我以前听人说过,但是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心境,现在我懂了。我抓住了叶子的手:“不会的,是我不好,我不该逼楚夜的。”
叶子的手是冰凉的,她的嘴扁了扁,忽然呜咽了起来。虽然她一直比我更操心,一直都管着我,毕竟也还是个小姑娘。
“我爹说,”她抽抽噎噎着说,“那颗叫休肜的星星代表的是高贵的女子。他还说实在没有比一统九州的大晁皇后更高贵的女子了。这都是注定的,大王早都知道了。”
父亲早知道了,连叶子都早知道了,难道他们一直以为是怜姐姐吗?我叹了口气,今天哭得够多了,我不要再哭。
我拍着叶子的膀臂安慰她:“好叶子,你不是说我要做高贵的女子吗?那还哭什么?”好像是头一次,我觉得自己是在呵护她。
“可你是朱颜公主啊,你是夜北的,只有在草原上你才是快活的。”叶子抬起头来。她才是最了解我的,就算是父亲母亲也不如叶子。她停了一下,用很坚定的语气对我说:“公主你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就是你到遥远的帝都去,再也不回来,我也一直陪着你。”
我的鼻子又酸了,傻叶子,你连楚夜也不要了吗?
微风停了下来,它在草原上几乎是漫无目的地走了整整一夜,也该累了。
我从它背上跳下来,脚边原来是一股温泉。微风把头探进去喝水,它渴坏了。我轻轻抚摸着它的鼻梁,软软的,好像缎子一样。我忽然想起那块红锦来,那么漂亮的红锦,那么漂亮的镜子,为什么带来的是那么坏的消息呢?谁说美丽就是好的?
“我要走啦!”我对它说,“不过你放心,我不带你走。你喜欢草原,对吧?就算给住在黄金的马厩里面,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莜麦,也没有在草原上跑一圈来得开心,对吧?”
微风喝水喝得咕咚咕咚的,根本不理我。我恼火了起来,“我要走了啊!”它眨着晶亮的温柔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喝水。我气得在它头上银色的小角上一拍,它惊恐地嘶鸣了一声,一下跳了开去,很不理解地望着我。
“蕊儿。”是怜姐姐在叫我,我回头去看,她就站在我的身后。她那是匹什么马呀?跑起来竟然连声音都没有,红艳艳的,好像一团火。是父亲叫她来跟着我的吗?我赌气不理她。
怜姐姐走到我身边拉着我坐下。我的心软了,怜姐姐一向待我最好,我不能把对父母的气撒在她身上。她还是圣洁得像冰雪一样,连我都觉得她美得那样高不可攀,为什么那个谢将军会把镜子给我呢?
“蕊儿,姐姐是打算去的。”怜姐姐为什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可是镜子里的人不是我啊!”
我的脸忽然热得发烫。我不想去,怜姐姐就想去吗?怜姐姐比我可怜得多,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给哪个王族的,她也比我不开心得多。
“姐姐,对不起……”我嗫嚅着说。
“傻姑娘,和姐姐说对不起吗?”怜姐姐把我的肩头掰过去靠在她身上,就像母亲一样。她身上真香,那是雪蓝花的味道,我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心里就安定了。听她轻轻地说着话,好像是在说着很远很远的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们生在王族的女子,一生出来就由不得自己做主啦!”怜姐姐的神气还是淡淡的,“嫁给谁,不嫁给谁,反正总是别人的。其实这草原,这天下,都是男人们的,他们想着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也是一样逃不过,生在王族无非就是知道得早一点罢了。”
我说不出话来,这些事情,今天以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爹待你其实是好的,”怜姐姐接着说,“你不是他亲生的,他一直想补救点什么。可是,”她停了一下,“待你再好,他也是热河部的大王,夜北的领袖……”
“我懂。”我打断了怜姐姐,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不愿意啊!
“嗯,”怜姐姐看着我,“是啊,懂了也是一样的不快活。”
“为什么是这样的?”我问她。
“为什么?”她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要是怜姐姐那么聪明都不知道,还有人知道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反正都这样了,就在自己心里找点安宁吧!”怜姐姐也才十八岁,可她这句话听起来那么老。她从手上褪下一个银镯子,套在我手上。那镯子温温凉凉的,感觉那么熟悉,我的心里忽然又空空荡荡了。
“我不要。”我坚定地把镯子褪了下来还给怜姐姐。她看着我,很吃惊。
“我有一个银面具。那也是假的。”我告诉她。
怜姐姐点了点头,“你比我勇敢呢!”真是这样吗?怜姐姐这些年不会是靠着这银镯子过的?
“有喜欢的人了?”怜姐姐问我。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怜姐姐疼惜地搂着我的肩膀,“忘了他。你还不知道什么叫爱呢!”
这次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怜姐姐叹了口气,把我搂得更紧了,“傻姑娘,你要是不是朱岩部的公主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