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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道可道-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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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看去,还看不出规模来,走进了才发现原来那座伏魔殿的大门着实不小。这时候大门洞开,不时有人挑着担进来,担着的都是谷子,那大殿上的确空空荡荡,靠门口放了一把磅秤,一个耳朵上夹了根烟的中年人正在过磅,另一个戴眼镜的人则捉了支毛笔在记账,多半是个会计。看见克朗索尼和金翻译进来,里面的人都有些吃惊,几个乡民看着克朗索尼的满头金发,连谷子都忘了下肩。克朗索尼却不管别人拿他当猴子一样看,急匆匆地到处看着,摸摸大殿的柱子,又对着墙上一些因为年代久远,已经不可辨认的壁画发呆,还不时拍几张照片。
  “喂,你们是什么人?”
  好半天,那个正在过磅的中年人才问道。克朗索尼和金翻译来得太突然,他一定摸不着头脑。金翻译连忙走过去,道:“那位是意大利朋友,国际友人,他想看看这儿,你们忙你们的吧。”
  “国际友人?”中年人咂摸着这个词,忽然露出笑意:“是不是和白求恩一样?”
  “对,对,就和白求恩一样。”金翻译松了口气。还好这个人“老三篇”读得熟,倒省了不少口舌。
  中年人点点头道:“看吧看吧,反正也没东西。”他看了一眼克朗索尼,又小声道:“意大利在哪里?是不是也在加拿大?”
  “差不多,隔着几里地。”
  “明白了。就跟这儿和北京似的。嘿嘿,我常听收音机的,我们的朋友,遍天下么。”中年人又点点头,忽道:“他在做什么呢?”
  金翻译扭过头,却见克朗索尼正一瘸一拐地走着,但显然不是因为脚扭伤了,他脸上一脸的正经,每一个步子都踩得很小心,倒像一种样子不好看的舞蹈。金翻译也楞住了,嚅嚅道:“大概,是在跳舞吧。”
  “是禹步。”
  那个记账的眼镜忽然说了一句。金翻译一怔,中年人倒是恍然大悟,道:“对了,三眼子,我小时候见过你师父做法事,他也这样走过。”
  这个三眼子想必是个还俗的道士吧。现在红卫兵闹得不凶了,金翻译还记得,前些年大破四旧时,那些和尚老道全被红卫兵勒令还俗。他越发惊奇,心中的疑虑也更深了。
  这个克朗索尼到底是什么人?
  在仓库里走了一圈,克朗索尼似是意犹未尽,在大门口拍了好几张照。这副架势,总让金翻译想起以前在电影里看到过的美国特务。如果不是知道这儿不是什么国防工程要地,也没有兵工厂,他恐怕马上就要去汇报了。
  他似乎对这儿很熟,难道以前来过?可是克朗索尼年纪不过三十多岁,不算太大,如果他曾来过龙虎山,又该是什么时候?
  “金,山上,是不是有一个叫‘烟——发——官’的地方?”
  金翻译道:“什么?”他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来时看过一点资料,似乎也没有这个地名。
  “‘烟——发——官’”克朗索尼见金翻译听不懂,也有些着急,伸手比划着。
  “‘烟发官’?我也不知道。”金翻译摇了摇头,实在不明白克朗索尼到底在说些什么。这个名字闻所未闻,也不知道这意大利人哪里听来了。他回到仓库里,向那中年人道:“同志,你听说过‘烟发官’这么个地方么?”
  那中年人还没回答,边上的会计忽然大声道:“同志,这位外国朋友是不是说的演法观?”
  这几个字克朗索尼也听懂了,他兴奋起来,叫道:“对,对,烟——发——官!”
  中年人抬起头来,道:“有个演法观么?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天师庙。”那会计抓了抓头皮,“这名字知道的人很少的,我也是以前听师父说过一次。”
  “天师庙啊,那我知道。”他走出门外,指着上山的路道:“从这儿上山走一段就看见了。不过现在已经塌得差不多,也没什么东西。”
  演法观果然已经颓圮不堪,屋顶几乎整个塌了下来。站在门外,金翻译皱了皱眉,道:“克朗索尼先生,不要进去吧,很危险。”
  克朗索尼却似不曾听到,呼吸也有些急促。他忽然掸了掸本来就非常干净的西装衣袖,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做了个手势。金翻译这倒看懂了,知道这是道士常做的稽手。他大吃一惊,心道:“他怎么会这个?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克朗索尼这稽手很不标准,只不过约略有点意思而已,金翻译自然看不出其间的细微来。克朗索尼每走一步都做了个稽手,又在里面拍了几张照。只是照片实在没什么可拍的,尽是些残垣断壁,地上倒有一些泥块,尚有些彩色,大概是当初的神像,后来被推倒砸碎后剩下的。
  金翻译在门口看着克朗索尼,心头疑云越来越重。克朗索尼这人身上实在有着太多的疑点,但他也不敢多说。一会儿,克朗索尼走了出来,道:“金,我们回去吧。”
  他脸上有些黯然。金翻译也不好多说,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们走。”
  下得山来,坐上那辆吉普车,开始上了回鹰潭的路。路上克朗索尼一言不发,若有所思。金翻译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今天这趟莫名其妙的差事。
  “金,为什么那儿都没有了?”
  克朗索尼忽然问道。金翻译一时还没回过神来,道:“什么?”
  “为什么,那个伏魔之殿改成了仓库,演法观破成这样也不修?”
  金翻译笑了笑:“这些都是四旧,应该破掉的。”
  “为什么要破掉?这些都是祖先留下来的。”
  “不破不立。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这些都是封建统治者用来麻痹人民的精神鸦片,当然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金翻译暗暗舒了口气。他知道外国朋友纵然对中国很友好,但对破四旧这一伟大运动却几乎一点也不理解。
  “唉!”克朗索尼长长叹了口气。也许这种回答听得多了,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金翻译看看天色,天已近黄昏,得快一点。可是路上不时有归耕的农夫赶着牛回来,想赶得快也不成。他正有些着急,却听得克朗索尼嘴里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是一句意大利方言吧,他也听不懂。金翻译没往心里去,笑道:“克朗索尼先生,有句话想问问您,请问可以么?”
  “是什么?”
  “请问克朗索尼先生,您为什么要到这儿来看看?”
  克朗索尼又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龙虎山镇的影子,道:“这是我家的祖训。我这一族最早就是中国人。”
  “什么!”金翻译这一惊,差点把车也开到田里去。他刹住了车,扭过头道:“克朗索尼先生,您是位华侨?”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得不对。克朗索尼哪有半分华侨的样子,金发碧眼,他就算想冒充华侨,一百个人里肯定一百个不信。他道:“您真确认您是中国人的后代?”
  “是啊。”克朗索尼道,“很久了。大概还是14世纪时的事了。”
  金翻译险些要喷出来。14世纪!现在已经是20世纪后半叶了,居然是六百年前的事!他笑了笑,道:“您倒还记得。”
  “是啊,”克朗索尼点了点头,“我们这一支是美第奇一族中比较特殊的。第一代受教宗封为‘没有心脏的骑士’,他就是个中国人。”
  美第奇是佛罗伦萨的第一望族。从中世纪开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做佛罗伦萨的执政官。这些金翻译虽然不清楚,但也知道克朗索尼这一家子在意大利名望很高,现在还有很多大富翁,所以是很有用的国际友人。而这个“没有心脏的骑士”,但让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内参电影来了。那部叫《堂吉诃德》的电影里,那个堂吉诃德自称“哭丧着脸的骑士”,和克朗索尼说的“没有心脏的骑士”倒是一对。只是中国话里,“没心没肺”可不是一句好话,那个没有心脏的骑士,金翻译八成不信他是中国人。
  可能因为年代久远,以讹传讹吧。
  他笑了笑,道:“是么?那可真的很远了。”
  克朗索尼显然发现金翻译并不相信,他脸涨得有些红,道:“金,这是真的,我们代代相传。‘没有心脏的骑士’生前在好几个国家都有名望,墓直到现在仍然在,上面还刻着我们这一支的家训。听人说,只要一到中国,一说这句家训,人人都听得懂的。”
  “是么,能说来听听么?”金翻译倒有了几分好奇心。
  “我刚才就说过了,你大概没听清。”克朗索尼清了清嗓子,用相当不标准,但尚可听清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卷一 伏魔录
  一 收妖
  “太上有命,普告万灵。天将统天下,伐天鼓,扬天旌,挥金星,掷火铃,捕无影,搜无声!”
  一把精钢长剑带着股微微的劲风扫过蜡烛,烛火燃得正旺,“砰”的一声,挂在剑尖上的一道符被一下点燃。符是画在黄裱纸上的,本来就易燃,又因为浸透了烈酒,更是沾火即燃。但薄薄一张纸毕竟只能燃得短短一时,火舌吐出了数尺长,马上又熄灭了,火光转瞬即逝,照得剑身上用朱砂字画着的一道符像是凸出来一样。
  长剑收回,正在坛前作法的一个年轻道士左手捏个剑诀向剑尖一指,剑尖上的纸灰一下散成了无数细末,马上又结拢,在剑尖形成一个小黑球。因为还有些火星,这小黑球中也有细细的火线爬动。他将剑向面前的池塘一指,纸灰又凝成一线,直直射向池塘里。
  一入池塘,池水马上像开锅一般翻动。池中还有一些半枯的荷叶,水一翻动,枯枝败叶登时被推向池边,从池中心翻起一个大水花来,倒像是从池水正中突然又有个水源,正不断冒出水来。这道士将浸过符的酒碗端起来喝了一口,猛地向剑上一喷,这柄长剑立如巨烛燃起。他左手剑指夹住剑身,从剑柄处向剑尖一抹,火光应手即灭,剑身上的朱砂字一个个都亮了起来,他口中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池水中央本来凸起一块,此时更是像活的一样应声暴起,一道水柱冲得足有丈许高,从池中猛地冲出一个坛子一般大的东西,正蹲在水柱上面。这东西看上去像个侧放的斗,两眼放光,竟是个斗大的金色蛤蟆。道士双足一蹬,人冲天直上,在空中像是踩着无形的阶梯,双足移动,疾愈飞鸟,剑光一闪,那个蛤蟆还呆呆立在水柱上动也不动,被这一剑从中斩为两半,水柱也应剑而断,池面如同下了一阵暴雨,那道士又极快地退了回来,仍站到坛前,连先前的足印都不曾差得分毫。
  他将剑收到眼前,抓过一道符在剑身一抹。剑身上此时像插进过黑油里一般,上面涂了许多粘粘稠稠的黑水,符纸一过,却重又露出雪亮的剑身,以及上面的朱砂符字来。擦净了长剑收回鞘中,小道士左手一抖,那道擦过剑身的符无火自燃,眨眼间便又在他掌心里烧成了一堆黑灰,他却像什么事都没有,看着火燃尽,将掌中纸灰吹去,拍了拍手,又整了整衣服,朗声道:“星翁,事情已了,出来吧。”
  这道士看年纪只有十八九岁,一张脸还带着点稚气,两只眼睛又亮又灵活,带着几分狡狯,甚至不像个诚实人,此时倒是一本正经。
  这家主人名叫莫星垣,是安徽凤阳有名的富户,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女,自是爱如掌珠。去年府中出了个妖精,莫小姐被妖迷了,莫星垣心中惶急,请了不少法师前来捉妖也不见效,这个小道士无心是揭了悬赏自己前来的,本来莫星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让他来试试,没想到无心看上去不甚靠得住,捉妖的手段却比那些白胡子的和尚都要强得多,轻轻易易便将妖物收了。莫星垣又惊又喜,从内室跑出来。
  无心捉妖前与他说好,让府中大小在捉妖时不得进院子,莫星垣方才将信将疑,等得心惊肉跳,因为无心来时要了桌好酒菜吃,他只怕无心也是来骗吃骗喝的。一桌酒菜事小,纵然现在正闹饥荒,但莫大财主这点财还破得起,可要是捉不了妖可是大事。一听得无心说妖已被收了,他急匆匆赶出来,笑道:“法师!法师!你真是好本事啊!”
  无心微微一笑道:“星翁,你让下人将妖尸收了放进坛中,用火烧化后埋入地下九尺,以后便无事了。”
  莫星垣没口子道:“是,是,是。”伸将向正厅一让,又道:“法师,请进去喝上一杯,我让厨房里做菜了。”
  无心摸了摸肚子道:“不必了,方才一桌酒还在肚子里呢,我也吃不下。星翁,小道士还有事在身,收了这个蛤蟆,请星翁将花红拿出来吧,说好了,我要现银,不要宝钞。”
  宝钞是纸印的,太平时可当现银用,但现在兵荒马乱,宝钞发得多,等如一堆废纸。无心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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