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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国术馆-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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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么历史问题、人情问题,什么都是经济问题。”看他疯疯癫癫,我和彤彤只好告辞。司机揪住狗,让彤彤快跑出小院,我说:“能再问你个问题么?”他:“什么?”我:“你是怎么发的?”他羞红了脸,说:“幸好你把彤彤霸占了,要是当初我儿子和彤彤谈上恋爱,我就永远没有发家致富的一天。”一个矮墩墩的女孩喜欢上司机儿子,女孩父亲是个下海经商的处长,在云南死于交通事故,留下两千万资产。司机心有余悸地说:“我那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哪能把握住这种局面,我怕把机会错过,一狠心,就追了女孩她妈。”接着露出欣慰的笑容:“幸亏我那时当机立断,现在我们爷俩配她们娘俩,日子过得挺好的。”我:“你老婆怎么办?”他:“我和我老婆是患难夫妻,她明白事理,知道我是为了全家。现在,她是我的二奶。”

【十四】

当晚月光明媚,由阳台眺望,一只野猫站在槐树枝上,目瞪月亮,如痴如醉。〖Zei8。Com电子书下载:。 〗

彤彤陪我在阳台坐到凌晨两点,终于支持不住,回屋睡去。我则一直坐着,观望方圆六百米的小区,犹如它是整个世界。

清晨时分,我下了挣钱的狠心。

我在网上打开了QQ,说:“我。体育运动员。特殊类。”响起肉感女音:“活不下去了?”两小时后,在一处高级办公区我见到了她。她穿着绿色西服套装,配一条黄金项链,眼影精细,唇色适中,竟然气质高雅。我说我只是来找份工作,请她不要有任何妄想。她说她对我完全没有兴趣,上次接触已令她倒了胃口。

我俩都放松下来。我介绍了我的工作经历:曾在某大学担任保安,曾在浙江当MTV导演。她对我肃然起敬,低吟了声:“导演!”我连忙解释,我拍的片子主要是看泳装女,影视专业技巧几乎为零,我现在已把摄影机的型号、编辑机的性能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啧啧道:“反正你干过。”

她从事的是墓葬业,在北部山区经营着广大墓地,并在城中某火葬场持有股份。火葬场有送殡仪仗队,敲锣打鼓让死者家属绕场一周。有的家属想把送殡场面拍摄下来,火葬场包揽了这一业务。

她问我能否做这个导演,我说:“对我而言,拍死人和拍裸女区别不大,可以胜任。”于是我有了此生的第三份工作。

导演有一台价值一万三千元的DV摄像机,负责拍摄、剪接、上字幕,最终刻出一张十五分钟光盘给家属,收费两百元。

火葬场已经有了一个导演,他五十五岁,一脸横肉,上穿中式马甲,下套摩托车皮裤,留一条辫子,艺术气质十足。一天平均火化三十人,会有六七个拍摄的活儿。我问我一天可以分几个,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你。”他说世界在急剧变化,是男人就要投身到大江大浪中,做个弄潮儿。火葬场的活儿,只是人生的最后一个退路,他会永远为我保留这个位置,但希望我能珍惜年轻时光,勇敢地到外面闯出一片天。如果我将来成为大款,我会十分感激他。

我俩站在烧纸钱的炉前说话,有家属把花圈也扔了进去,花圈由竹竿支撑,火烧到竹节,发出“噼啪”声响,鞭炮一般。

我觉得前景不太美妙,这时一个穿制服超短裙、头戴美国海军军帽的三十岁女人跑过来,拿着一份报表,说:“咱们这儿的张主任死了,份钱!”导演掏出五十元,在报表上签字时问:“是哪个张主任?”女人:“就是老婆是邹主任的张主任。”导演脸色一沉,从怀里掏出了一叠毛票,数齐了五百元,递给女人。

女人把报表转向我,我也掏出一叠毛票,签上了字。女人担忧地说:“才六块钱!你在我们这干不长了。”导演焦虑地说:“要不然我借给你四块钱,凑齐十块,也体面点?”我付出六块钱,对导演工作自动弃权,向导演说了声“再见”,朝外走去。女人要找别人签份钱,也向外走。她凑过来,说:“你新来的?我觉得你的气质挺独特的。”我嘿嘿一笑,答道:“我觉得你的着装也挺独特。”她告诉我,在美国国庆日,游行队伍领队的耍体操棒的女孩,就是穿的她这一身。我大惊:“你会耍棍?”她掩面而笑,说:“看你人也挺好的,可以耍给你看。”火葬场建筑风格仿效故宫,红墙金瓦,雕梁画栋,还有带假山的后花园。她让我到后花园等她,一会儿拿个白色塑料棒跑来,耍了起来。

她一路向前,把体操棒舞得左右旋弧,高抬膝的步伐令短裙飞扬,每走一步,都露出粉红色底裤。

我诧异问:“这……有伤风化。死者家属还不跟你急?”她:“他们可喜欢呢!”她说把美国国庆仪式用于中国葬礼,家属们觉得很有面子,仪仗的价格就此提升。她五官端庄,臀部丰满,是最受家属欢迎的仪仗队员。

我:“你三十几?”她:“属虎。”

她比我小一岁,同为七十年代人,我们应该有许多共同语言……

我叫道:“我也耍一个。”小步蹭着打了三拳。

留下目瞪口呆的她,赌气永远离开这里。

虽然她对我心存好感,但我不想再重复浪荡岁月。出了后花园,迎面是家属向死者告别的大殿,一排家属候在外面。斜对后花园的是一排灰色砖房,墙角刀锋般对着我,第一间房开了道门缝,缝中泛着蓝光。

门“嘎吱”打开,一个谢顶的六十岁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蓝色保温杯。他温和地说:“也许我错了——你和国术馆有何关联?”他是火葬场的包主任,生在山西杏花屯,在他两岁的时候,杏花屯来了一群劳改犯,成为挖煤工。包主任十二岁时,劳工中有三个人被枪毙,其他的多死于一场矿难。矿难的逃生者只有一人,他高鼻深目,人中很长。

此人在矿难发生的瞬间,以极快的身法穿越十三根即将倒下的木柱,从塌陷石沙中翻滚而出。他存活下来,和新到的劳工一起继续工作,每日在井下劳动十五个小时。

十五岁的包主任做了羊肉铺学徒。一天他用单轮车运送五扇生羊肉时,一个浑身泥泞的人迎面而来,拦下车,扯片生羊肉便吃。

那人吃了半条羊腿后,对目瞪口呆的包主任说:“不白吃你的。”打了几步拳,说:“这拳金贵,你看明白多少,就是多少吧。”说完,一步一摊水地走了。

包主任完全没看懂,他回到店铺,挨了一顿臭骂,晚上听到消息:

一个劳改犯在井下失踪,有人说他找到清朝的废弃坑道,逃了。

当打听到他是国术馆的人,包主任更加懊恼自己的愚钝。那人打的几步拳,成了包主任一生的心结,反复回忆揣摩,仍不得究竟。

现在他已完全绝望,不料瞥见我在后花园打出了生吃羊肉者的拳。

他语音颤抖,眼神可怜。

我:“我会帮你达成心愿,请我的师傅收你为徒。”他直送我到火葬场门口,我走出很远后,做手势请他回去,他退了几步,躲在门柱后仍向我眺望。

包主任正可以显现二老爷的价值,如果二老爷孩子认识到这一价值,会对二老爷好些吧?

大舅家是一座三层的郊区别墅,带地下室、花园、车库,并养有一条藏獒,据说可以对付狼群。我给他打去电话,说了包主任的情况,大舅很感兴趣,说:“见。”我约包主任在复兴门的肯德基见面,大舅迟到了十分钟。他做过经理,加上原本长相漂亮,自有一股派头。当他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风度翩翩地走入肯德基时,包主任抑制不住激动,快跑上前,跪倒磕头,声泪俱下地叫了声“师傅!”肯德基里的人都对我们侧目而视。我搀起包主任,低声训斥:“你这是干什么?”包主任小声答道:“我从武侠小说里看到,想学绝技,先要表达诚意。”我:“你几十岁的人,还受武侠小说的影响!”他连连点头,接受批评,快步跑到柜台买饮料了。

大舅在众人的注视下,维持着风度,静静站立。我说:“咱们坐里面去吧。”大舅点了下头,稳健迈步,跟我走到里面。我满脸羞红,选择了面对窗户的位置;大舅背窗,对迎着众人的目光,表情庄重,坐姿笔挺。

一会儿,包主任拿着三杯可乐,一步一颠地过来。他坐下后,两腿仍不住颤抖。他的椅子和我的椅子是连在一起的,连带得我也颤,我低喝了一声,他终于停住。

他抬头惶恐地看着大舅,大舅关切地问:“我能帮你什么吗?”他支吾半天,一拍脑门,说:“师傅,我再给您磕一个吧!”他离座就要跪下,我忙拉住他,说:“他不是师傅,是师傅的儿子。”包主任一下僵住,无助地看看我又看看大舅,说:“什么时候能见到师傅?”大舅笑笑,垂头喝光可乐。包主任把自己那杯推到大舅跟前,大舅面无表情,说:“不了。”包主任慌忙把自己的可乐撤回,说:“我请您吃饭吧。”大舅露出厌恶之色,说:“不了。”包主任哆哆嗦嗦掏出一盒烟,问:“您抽烟么?”大舅回答:“肯德基不让抽烟。”手指在桌面上一弹,说:“今天就到这吧。”起身走了。

大舅的凛然气度影响了我,我也站起,鄙夷地看了包主任一眼,快步追上大舅,并排走出肯德基。出了门,大舅威严地说:“此人啰唆,要是见老头一次,肯定三天两头去,会把老头烦死。”包主任从肯德基跑出,掏心掏肺地喊了句:“我是诚心的!”我有点于心不忍,劝他先回家,我会帮他说话。他终于走了,走两步便回头看大舅一眼,目光凄楚。而大舅背手而立,目视滚滚车流,肃穆得仿佛石雕泥塑。

我也被大舅的风度折服,迟迟不敢接近,直到包主任远走成为一个小黑点,我才叫了声:“大舅。”他转过头,得意地说:“我表现得怎么样?”他泛起的笑容令我惊讶,十几年过去,日渐老化的他浮现出了二老爷的眉眼,他毕竟是他的儿子。我叹口气,答道:“很好。”半个月过去,包主任拜师的愿望落空了,二老爷的生活也没有改善,只是大舅自己过了把瘾。

【十五】

包主任是经过抗战、解放、“反右”扩大化,“文革”乃至改革开放的人,被锻炼得意志如钢,永不言败,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斗争到底。他了解到火葬场导演对我的排挤,与导演大吵一架,但导演有邹主任撑腰,一时也奈何不得。

邹主任知道我是火葬场一股东介绍来的,为不把关系搞僵,让导演作些许让步。导演说公安局有非正常死亡调查组,自杀和落水死亡等意外事故都由这个小组负责,他们有拍摄录像的人员,遇到人手调动不开时,会雇他去拍,一次五十元。他可以把这个活儿让给我。

包主任取得了胜利,十分高兴,带我去和调查组的人见了面。此后,我便每日到火葬场上班,享受一月五百元的基本工资和二百六十元的补助。我的办公室是斜对后花园的平房的最后一间,每当桌上电话响起,便是我的外快来了。

包主任觉得有功于我,多次暗示我教他拳术。我说:“主任,你一生坎坷,经过无数次历史考验,难道这次就沉不住气了?”他立刻表示接受考验。

他和和气气,上班时常找我闲聊天。有时我俩会一块去广场,欣赏送葬仪式,看着殡仪女郎们颠出的各色底裤,总会发出“火葬场是天堂”的感慨。

因为人们在我八小时工作时间之外也会死亡,我拍摄了五次后,为联系方便,在旧电器市场买了一个三百元手机。手机铃声为花儿乐队的歌,每当听到“喜刷刷喜刷刷”的唱词,我便知道,又有了冻死的流浪汉或是自杀的少女。

上吊是最简便有效的死法,我看到过各种匪夷所思的上吊,一个塑料袋、一条自行车内胎都可以了断性命。

一天,我到一所高档小区,拍摄一个在衣柜里用领带吊死自己的公司老总,由于脖子被勒的缘故,他撅着嘴,仿佛在吹口哨。正拍摄时,“喜刷刷喜刷刷”响起,我接听,由于信号不好,是一个时断时续的男人声音。

他说他距离北京一千公里,是一个武术爱好者,在杂志上看到二老爷的文章,心生敬仰,从杂志社要了我电话,他问二老爷生活安好么。

我答:“不富裕。”

他大惊,说以二老爷文章的影响力,如果办班收徒,早该年收入达白领标准,要是成立基金会,更会赢来社会上的大笔资金,财源滚滚。

我问如何操作,他哑然。

他说的是他不了解的事情,但给了我新的信息。当晚我赶到郊区,正是晚饭时分,二舅是爱面子的人,见我到来,准备了涮羊肉火锅,叫二老爷一块来吃。二舅所娶的离婚妇女带了一个十五岁大的女孩,她们娘俩吃完,就去外间屋了。

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二舅办武术班和基金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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