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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晓初妆-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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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夜色已深,明珠领了赏赐疲惫不堪地从内侍监出来,走了一小段路才发现宫道边完全被黑暗所吞噬的那抹纤柔高挑的身影,他倚着墙,眸光如夜炬,冷冷淡淡地将她瞧着,明珠回瞥了他一眼,竟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九)

苏妍轻视地哼了声,扭头就走,明珠一时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本以为今晚的计划搞砸了,他会把她骂个狗血淋头,谁知现在两个人在冗长又昏黑的宫道上走着,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谁也没再说话。

明珠暗吁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要是她一个人回去,估计又得迷路了?

这样一想,不禁又多看了两眼苏妍的背影,他应该不会这么好心吧?怕她一个人绕不回浣衣局所以专门在这儿等着她?

明珠摇摇头,连忙打消了脑袋中萌生出的这种荒谬的想法!

苏妍许久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耐烦地微扭头,声音又冷又烦躁:“要是不想回浣衣局,跟着他也成,金银珠宝要多少有多少!”

明珠听明白了,一时心里堵得慌,他这是在取笑她贪慕荣华不顾血海深仇,她想说什么辩解,喉咙却像什么东西卡住,说不出话来。

暮春三月,苏妍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下手,这段时间朝堂上不断有弹劾安亲王朱昀起反心的折子,原因是朱昀刚到东北不久就积极募兵,然东北偏远,外有强敌,安亲王朱昀上表的理由却是为了加固东北边防,他的做法也赢得朝中一些势力支持,李国舅苦劝朱胤削去安亲王封号,而朱胤犹豫不决,两股势力便一直僵持着。

明明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宫里却人心惶惶。

这日明珠将洗好的衣物叠好送往置物房,与她同去的还有秀虹,不知为何,自从舒贤妃的寿辰过后,掌事女官就派了她这件差事,原来的衣物也不用洗了,只负责收衣、叠衣以及查点将衣物分配到各宫的活儿。

明珠又偷偷塞了女官几两黄金,一并将秀虹也调派过来,自从换了活儿,白天和苏妍打交道的机会倒是少了,一到了晚上,苏妍就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明珠有时眼皮太沉,迷迷糊糊听着,也会错觉地认为他已经是个女人了。

推门进去时,屋里两个宫女正在窃窃私语。明珠和秀虹把衣物放置在柜子内,按照各宫木牌分类放好,活干完了,才在桌边坐下,给秀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水。

“听说皇上下旨召安亲王回京觐见了。”

明珠喝茶看了一眼说话的两人,一绿一红,完全把这置物房当成茶馆了,前朝的政事也敢拿来旁若无人的八卦。

不愧是爱嚼舌根子的人,消息也倒挺灵通!

“啊?那安亲王要是回来,会不会像叶丞相那样被抄家啊?”

话音刚落,一声茶碗落地的碎裂响亮尖锐,两人愣了愣,齐齐看过来,明珠却一个箭步上去抓住刚才说这话的绿衣宫女,脸色俱是厉色:“你刚才说什么?”

绿衣宫女被她的举动吓傻了,磕磕巴巴道:“安亲王要回来……”

“不是这个!!!”

明珠手上一紧,揪住了宫女的衣领,“你说叶丞相家怎么了?”

绿衣宫女被她死瞪着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了,旁边的红衣宫女见状,咽了咽口水,低声缓缓道:“去年冬天,皇上下旨降罪明家时,叶家也被牵连了。”

秀虹也吃了一惊,她一直没忘记玄琪哥哥,小时候在学堂玄琪哥哥经常给她糖吃的,遂忙接着问道:“那玄琪哥哥他们人怎么样了?”

“叶家哪还有什么人啊!”

红衣女子越说越有劲,八卦精神完全迸发出来,压根忘了眼前的人以前就是永寿宫的主人,“从永寿宫的宫女身上搜出的玉佩和信件铁证如山,连那宫女都承认了,勾结的罪确凿,叶丞相不愿下狱受屈在家服毒而亡,听说官兵带人去他家时,已是火光冲天,连叶家公子也下落不明,不知是逃了还是被火烧死了。”

明珠松开绿衣宫女,骤然间失魂落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这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

愧疚犹如洪水猛兽来势汹汹,明珠捂着快有窒息的胸口,难受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告诉她,就连安亲王朱昀派人送来财物也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她一直蒙在鼓里!

明珠一直呆到天黑,秀虹端了碗米粥过来搁在桌上,她迟迟未看过一眼。

苏妍哄着秀虹先回去了,这段时间苏妍没再找过姐妹二人的麻烦,反而经常照顾她们,尤其是天天黏着明珠说话,在旁人看来关系极好,秀虹也渐渐相信了苏妍这个好“姐姐”!

夜凉如水,苏妍打开了一面窗,清冷的夜风吹进来,明珠脸上一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意识也好似拉回了几分。

苏妍蹲在她身边,眉头微拧:“你就是在这儿坐到地老天荒,也无济于事。”

“我不想害他的,可是,是我把信和玉佩交给小婵的。”

明珠话一出口,泪水又顺着眼角肆意流淌下来,“小婵根本不是他的人,我和他都是傻瓜……”

苏妍一向独来独往,很少有工夫有真心哄人,此刻却是难得的低声下气:“若是有人存心害你,就算你再聪明,也恐怕躲不过。”

明珠摇摇头,满脸凄惨之色:“玄琪一定恨死我了,

他那么信我,枉我一直自作聪明,结果把身边的人全害惨了。”

苏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嗤鼻道:“我天天和你呆一块,不是照样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

“事已至此,你只有找出幕后的始作俑者报了仇,才算对得起那些被你害惨的人。”

明珠抬起头,目光灼灼,可瞬间又黯淡下去:“我连仇人是谁都分不清,如何报仇?”

苏妍摸了摸细致的下颌,思索了片刻,将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发挥出来,“不如这样,既然所有的线索都在这个小婵身上,不如我们先从这个宫女小婵的底细查起。”

话音未落,苏妍目光一凛,抓起桌边一根绣花针飞向窗口:“谁?!”

明珠未及反应过来,苏妍瞬间就像股旋风从窗子口追了出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苏妍气咻咻地回来,咬牙启齿地恨起自己这身女装行头:“都怪这身束手束脚,不然我非抓住那贼不可。”

说着将一截红色流苏穗扔到桌上,明珠看到那穗子眼里闪了闪,有些眼熟,不由自主地爬起来将穗拿在手里细瞧了一番,脸色有些发沉。

苏妍发泄一通后,瞧出她有端倪,好奇地皱着眉瞅她:“怎么了?难不成你还能从这穗子上闻出那人来?”

明珠却不理他,真的拿到鼻端嗅了嗅,突兀地问出口:“那人是不是手里拿着剑?”

“当然,连我都想得到,这穗子分明就是剑上削下来的。”

“你用什么削下来的?”

苏妍拍了拍她绣花的腰带,神秘兮兮地笑道:“三寸软铁而已。”

明珠定定地看着他,许久,终于没憋住说出了那句自己不想说的赞语:“你挺厉害的。”

苏妍怔了怔,犀利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色,随即又莫名其妙地笑弯了眉眼:“如果没记错,这是你第一次诚心夸我。”

烛光中微微动容的脸,迷离的目光隐隐约约透出暧昧,明珠有些惶惑,低下头,摩挲着手里的穗子,幽幽道:“这穗子不是一般的丝线,是汗血宝马的马尾抽剥成丝泡过马尿的,五根丝搓成一根,里头还贯穿了一条柔韧的金丝,编制的穗子韧性有余,不易扯断。”

说着,明珠用手指反复拨弄了一会儿,只见穗子断口处渐渐露出点点金光,苏妍的眼睛也越睁越大,惊愕间,只听见明珠继续补充道:“这么多年穗子都好好的,没想到今日却被你斩断了,想必他日后非要找你算账不可了。”

苏妍不以为然地切了声,眉目间神色颇为得意,似笑非笑道:“找我算账?这世上想要我苏颜命的人多了去了,可惜没本事把自己的命给丢了。”停了一停,他反问,“看来你知道刚才是什么人了?”

明珠将穗子搁回桌子上,目光在灼火的明灭中渐渐深幽:“他怎么会在京城?你可看到往哪儿去了?”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十)

苏妍如实答道:“我追到坤宁宫附近就没影儿了。”

坤宁宫?

明珠眸光微闪了几下,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线。

苏妍见状,越发好奇:“这人你认识?到底是谁?”

不错,她自然是认得这穗子,年幼时总爱扯着玩的,后来朱昀告诉她,那把剑和穗子都是易飞扬娘亲留下来的遗物,她才悻悻然打消了念头。

这穗子分明是易飞扬的!

只是他与朱昀向来形影不离,算得上是安亲王的左右手,朱昀此刻人在千里外的东北封地,易飞扬怎么会出现在宫里呢?

回忆前以往种种,明珠心里某个答案渐渐浮出水面,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昔日在园子里与朱昀私会的那个女人恐怕就是萧可情!

那么萧可情对她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朱胤知不知道呢?

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好像自己忽然之间站在了悬崖边上,随时会被四面八方的阴风给刮下深渊。

苏妍听完她的讲述,眉头深蹙一团,摸着下巴思考了半晌,得出结论:“我看这安亲王八成没安什么好心,该不会看上皇帝的宝座了吧?”

“或许是吧。”

明珠一点也不惊讶,她从来没真正看懂过朱昀这个人,就算他有心篡位,她也该高兴吧,至少他待她是不错的,也许还可以替她报了仇。

想到朱胤会鲜血淋漓地死去,朱昀更狠厉些或许会提着他的首级傲然登上龙座,她心中不由猛烈地一颤。

一个月后,东北边境敌军突袭,安亲王与边防守将联合上奏派军驻援,尽管李国舅连连上书劝阻,然外敌当前,众人终是熬不过军情危急,以萧将军为首一派人纷纷呈请派兵,甚至不惜大堂之下当着圣面暗讽李国舅不顾大局,两派势力一时撕破脸,水火不容。

经过一夜斟酌,朱胤决定下旨派京畿道五万大军前去增援,三个月后北方敌军节节败退,安亲王的名声却一日比一日响亮,这时朝中有官员纷纷上折子奏言安亲王朱昀胜战后却迟迟不交还京畿道五万大军的兵权,战后亦不回京复诏,实乃有异心之举。

朝堂连发十二道金牌,安亲王朱昀却始终未有动静,就在七月流火之时,李国舅派兵押解安亲王回京的奏请被准后,委派前去的巡按官员一到东北封地遂被诛杀,安亲王以血祭旗,率领十万亲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挥师北下。

不同于外面的风云变色,浣衣局里每天仍是衣物堆积如山,只要安亲王的兵马一日没有攻破皇城,衣物照样得洗,明珠也照样要将衣物叠好入柜。

这天吃过晚饭,明珠看见修葺屋顶的那把梯子没有撤走,心念一动,她不由扶着梯子慢慢爬到屋顶上,晚风拂晓,西方边际彤霞满天飞,宫阙拱檐被红光映亮,就像沐浴过无数次炙热的血洗礼后鲜艳如簇,依然巍峨不朽。

这一次,又会是谁的血粉饰新墙?

不过片刻,苏妍也扶梯上来,坐在她身边,望着满天绯色,神情漠然:“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吧。”

明珠瞥了瞥他的侧脸,宛若女子的柔美,只有那双犀利的眸子凌厉无比,她不解地眯眼:“你不报仇了?”

苏妍嗤声一笑,道:“你知道吗?保卫京城的军兵是萧将军率领的,也就是咱们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的父亲。”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下来,斜挑眉目瞥了眼明珠阴晴不定的脸色,“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嗬?”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也没闲着,有了明珠提供的线索,他搜集到的情报远比自己预料的多,不仅摸清萧皇后经常和安亲王手下的人秘密来往,而且还顺藤摸瓜发现了更隐秘的实情,甚至是关于他和她的……

果然,这宫里没有所谓的真相,只有不停地粉饰太平,将真相埋在心底永远忘掉。

他神色肃清,不以为然地笑嘻嘻:“安亲王号称仁义之师,一路北下好几座城池不战而降,这皇城肯定是保不住了,既然有人替我杀了狗皇帝,我又何必非要自己动手呢?”

明珠偏着头瞅了他一会儿,微凝眉:“你好像变了。”

她知道这几个月他夜夜探皇宫,可以忽然某天他就不再热衷报仇了,明珠也不知道原因,可总感觉某个地方变得不对了,却又始终发现不了。

天色渐黑,秀虹站在屋檐下唤她,明珠站起来才发现远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容易,苏妍掩嘴窃笑了一番,遂忙扶着她一起下去。

两人靠得近时,明珠听见耳边低低的声音传来:“不出十日,安亲王必须长驱直入,六日后我们带上你的小妹就一起离开。”

明珠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呼之欲出的那个字被自己的理智堵回去,不走又如何,纵然恨,却不想亲眼目睹那人鲜血淋漓的模样,这座宫阙她找不到再留下来的理由。

人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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