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初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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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雨水肆意冲刷,两尊大石狮子依旧雄纠纠的盘踞府前,敕造安亲王府,鎏金乌木大匾高悬,朱红漆兽头大门前或坐或立着一些华衫小厮。明珠刚蹦上府前石阶,一只手臂立刻横拦在胸前,阻挡了她的去路,那小厮满脸鄙夷的打量了她一番,口气颇为不爽:“干什么的?!”
“找你们家主子,还不快去通报!”用手梳理着黏在面颊上的湿发,明珠有些愠怒的回瞪了小厮一眼,气势凌人,完全没把面前这些狗腿子放在眼里!
“嘿——你这小娘们儿还挺犟的啊!”那小厮朝地上啐了一口,撸起袖子,伸手就把她往后猛推了一把,“就你这样还想找我们王爷?别做梦了你,哪儿来,回哪儿去!”
明珠一个趔趄差点跌在身后的水洼里,豆大的雨水无情的打在脸和身上,除了生疼,竟然感觉不到湿凉的寒意,浑身滚烫似的发热,眼前那些哄笑不止的小厮们陡然间分出好多模糊不清的影子,不停的旋转着……她使劲晃动了几下脑袋,眼前的景象总是时而清晰,时而迷糊,她有气无力的撑着身子立在雨中,趁那些小厮们嬉笑时,突然如一阵疾风般冲到府门口拼命向里面放声大喊:“朱昀哥哥——我是明珠!”
手中的银箸骤然顿了一下,愣在空中,绿衣诧异的瞥过头瞅着他,声如脆莺般细腻而动听:“怎么了,王爷?”
放下银箸,他默然的拿起大红金线团花桌帏上的折扇打开,眉峰微蹙,神色凛然,莫非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然怎么会好像听到了明珠的声音呢?
绿衣凝视着他,盈盈如水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阴翳,偶尔也会想他对自己是不一样的,把她从青楼里赎出来,又给了她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他看自己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漠然与疏离,让她不得不相信,在他心里,她和所有人一样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人?
从廊上跑来一个小厮在门后对着管家嘀咕了几句,管家让他立在原地,自个儿躬身进屋来,垂首立在朱昀身侧,回禀道:“王爷,刚刚一个下人来通报,说是大门口有个自称明珠的姑娘囔着要见王爷!”
手中轻摇的扇子骤然一停,朱昀蓦地按桌而起,吓了管家一跳,以为王爷生气了,连忙结结巴巴的补充了一句,“那……那奴才让人立刻把她撵走……”
扇子啪的一声阖上,朱昀转过身来,拂袖一甩,凌厉的目光直逼向管家,“那你还不带路!”
看着朱昀匆匆而去的修长身影,绿衣的心陡然一沉,如同掉进了冰窖里,那个叫明珠的姑娘,那个姑娘……居然会让他如此紧张?
落花无心 流水有意(一)
淅淅沥沥的雨在廊檐外正欢,朱昀侧目瞥了一眼,心里一时的惊喜似正被这场雨浇熄殆尽,反憋了一口闷气,想起市井巷陌内那些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执扇的手也不由紧了一下。
门口一小厮远远窥见管家引领着王爷而来,回头瞟了眼闭目倚门坐在地上的明珠,“朱昀哥哥……”她嘴里仍不停的嗫嚅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那小厮眼珠子一轮,连忙吆着其他人手忙脚乱将她搀起来,
朱昀一到门口,心猛然被人重击了一拳般,一时间被眼前这景况弄懵了,迟迟无法开口,那小厮眼尖嘴快,忙不迭上前回道:“王爷,她晕过去了……”
他恍如陡然惊醒了,闻声迟疑的扭头看了那小厮一眼,深邃的眼瞳如同冰锋刺进心底,看得人寒栗,那小厮吓得埋首直咽口水。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噤声垂首,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脏乱不堪的明珠,脸色一片阴沉,半晌,才缓缓沉声道:“扶她进去。”
雨一直下着,天色渐暗下来,室内的香猊内飘着丝缕的薰烟,十五连盏灯映照着镂雕精细的黄梨木月洞式架子床,挂上淡绿花纹的繁复罗纱帐,在这样没有月色的夜晚,依然像笼上了一层淡雾而朦胧美幻,裹在绣花被褥内的明珠却并不安分,滚烫的身体像火烧一般,迷糊中偏偏总似有只讨厌的手在按住她,不让她掀开这厚实的被衾。
管家蹑手蹑脚的推开门,端着药走进来,瞄了一眼坐在床边的人,垂首低声道:“王爷,是不是派人去明府通知一声?”
灼深的目光始终盯着满头密汗的明珠,他沉吟了片刻,“嗯,就说明珠暂时住在王府,我会派人好好照顾她,让老师他们不必担心。”说着迅速扫过管家一眼,朱昀脸上的神色淡漠如常,“把药给我,你可以出去了。”
管家顿了一下,诺诺的应了声,遵照吩咐谨慎的递上药碗,然后悄然快速的退了出去。
“朱昀哥哥,救我……”一句无心的梦呓,蓦然勾起千头思绪,低首垂眸凝视着黑乎乎的药汁,墨丝虚掩处,似是勾嘴一笑,寒眸里流溢着零碎的光芒,嗬,原来还记得啊!
扬州琼花盛开的三月,扬州正是烟雨蒙蒙的时节,此处地势最高的观音山上古樟蔽天,楼殿参差掩映,蜿蜒迂曲,时逢细雨纷纷更是幽僻,四个人就停歇在圆通宝殿里,明珠却逗着一只白色狸猫,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追着猫出了宝殿。
后来和易飞扬他们兵分三路去找,是他最先找到了她,她在云林内滑了一脚,狸猫跑了,她却动弹不得,只能用两只刮伤的手死死抓住了一根树枝,就像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而她的脚下是看不到尽头,荆棘遍布的滑坡。
“朱昀哥哥,救我……”那时她哽咽着声音,说得小心翼翼,仰头盯着他时,她红润的眼眶却始终不肯掉下泪来,那个隐忍着恐惧又楚楚可怜的殷切眼神,当时仿若要洞穿他的心扉,如今想来,原是早已于无形中深入骨髓,这辈子也无法忘记了!
落花无心 流水有意(二)
清晨的风氤氲着湿气,吹在身上一股凉飕飕的寒意,连心也冻得疼了,绿衣沉吟了片刻,还是扬起一只素手去敲门,他似是在沉睡中被吵醒,慵懒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耐,“谁?”
“王爷,是我,我给明小姐端药过来了!”柔婉似水的脆音低言回道,绿衣端着银盘,动作轻缓的推门而入。
朱昀睨了她一眼,眉峰微蹙,淡漠的眼神里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疑惑之色,“这种事不是有府里的下人做吗?”
放下银盘,绿衣立在桌边瞟了一眼罗纱帐内安静熟睡的人,却不敢直视床边的朱昀,低首痴痴的盯着药碗,半晌,倏地抿嘴勾唇,佯笑柔声回道:“我怕下人们粗心大意,所以亲自送过来了,明小姐既然是王爷的好朋友,我想我也应该尽一点地主之谊才是……”
“绿衣,”朱昀突然从床边束身而起,走至她身旁端起药碗,话语里不带一丝热度的冷漠与绝对,“你并不是王府的女主人,以后别再来了。”
脚下一软,绿衣暗抓了一下桌沿才撑住,撇头凝望着他,却掩不住满脸的悲戚,满眼的哀怨,他都视若无睹,没有一丝心疼。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他的冷酷无情,那些没有心的温存不过人走茶凉,原来自己只是他的玩物,如今他却只想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极力撇开她……绿衣突然背过身去,纵然如此——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泪流满面,不想在他面前花容失色,默然的拉开门,离开。
门咯吱的一关上,绣满花纹的绿罗纱帐内随即传出一串急促的咳嗽声,明珠涨红了脸,吃力的从被子里爬坐起来,她边咳嘴里还断断续续的嚷道:“憋死我了!”
朱昀回到床边坐下,将药递给她,低眸敛声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早醒了,不过聪明人会懂得识相嘛!”明珠一边歪着头巧笑,一边大言不惭的自夸着,双手接过药碗捧在手心,她抬起眼瞅着朱昀,撅起小嘴轻摇着头,故意做出一副哀叹的模样,嘟囔起来,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那些青楼女子的,但作为一个女儿家,我觉得朱昀哥哥你……真伤人!要是我以后的相公敢这么对我,我肯定直接把这碗药泼在他脸上!”脑子里倏地闪过那张拥有琉璃般剔透眼眸的干净白俊脸孔,明珠顿时忿忿的蹙起眉黛,哼,怎么会想起那个讨厌鬼呢!
朱昀默然不语的回看了她一眼,犀利的目光却捕捉到明珠脸上那一丝微妙的变化,沉吟道:“怎么了?”
明珠见问,顿时面色一正,把药碗又塞回了他手上,双手顺搭了几下自己那已经干净似黑绸般的长发,眸光灼灼,郑重其然的问道:“朱昀哥哥,你说,我和那个舒小姐相比,谁好?”
落花无心 流水有意(三)
撇开脸,他盯着桌案上的香猊看得有些入神,两鬓垂髫的墨丝虚掩着俊容,神色难辨,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叩着白瓷釉花药碗,清脆的叩响遮不过他话里的匪夷所思,勾嘴似笑非笑,他脸上少有这样随性的表情,充斥着诡谲的迷魅之色,低喃道:“有点不像你,居然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明珠自己也不禁愣了一下,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讨厌鬼的话?还是因为头一次被爹这样骂的缘故呢?低着头思忖,乌丝缠绕着粉颈香肩滑落胸前,那光泽如梭的雪白绸衣裹着冰肌玉骨,宛若一朵出尘无暇的白牡丹,素颜袭国色,娇脆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软巴巴,“爹从来没有那么说过我,他以前常常夸我乖巧伶俐,还说过我是天底下最无可挑剔的女儿……咳咳……”
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蓦地被递到眼皮底下,低沉的话语不容一丝拒绝,“先把药喝了!”
明珠紧蹙眉,手犹疑的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鼓作气的吞了下去,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浸润在唇齿间良久才散,她大喘了一口气,叫苦不迭:“要是玄琪在这儿就好了,他身上带着好多糖球的!”
朱昀深瞥了她一眼,肃然起身把空碗放回桌上,背朝着她,低沉的声音有些莫名的冷意,“我已经派人通知你爹了。”明珠一怔,侧过头来盯着他颀长的背影,一袭华贵的浅紫长袍,花团锦簇的图纹缤纷得有些目眩,她犹豫了一下,哀怨道:“朱昀哥哥,我真不想回扬州去……”
他顿了一下,低沉的话语似隐隐含着一丝怜惜,“我已经知会老师,让你暂时住在我这里。”刚回过身,门“哐”的一下猛然被推开了,伫立在门口的叶玄琪双臂向两边摊开,身旁的易飞扬倚在门边,无奈的含笑摇头,朱昀寒眸扫过二人,压抑住愠怒,敛声沉气道:“你们怎么来了?
叶玄琪瞥到绿帐半掩的床内坐着的人,箭步直入,坐在床边注视着明珠,澈净如洗的笑眸似沐春风,答道:“我们是来接明珠回去的!”
门边的易飞扬睨了朱昀一眼,见他神色冷峻,又补充了一句:“其实老师是派少华哥来接明珠的,可是少华哥怕明珠还在生他的气,所以让我们来接她回去。”
“我不回去!”原本就心有不甘的明珠一听她爹要来硬的,顿时急了,就过身子直推开床边的叶玄琪,“你们走!回去告诉我爹,我不去扬州!”不料叶玄琪反手擒住她的手腕,星眸闪耀,语言若笑,“明珠,回去吧,我保证老师不会让你去扬州的!”
“你又不是我爹,凭什么保证啊?”细腕上的手镯叮叮当当,正如她此刻烦躁不安的情绪,明明不喜欢,却要被迫钳制住!“你快放开我!”话音未落,手上的力道果然一下子松开了,明珠抚摸着手腕,抬眼不由一怔,居然是朱昀哥哥把玄琪从床边拉开了!一双寒眸扫过玄琪,他面上略带肃杀的英气,俊逸而冷然,“她不想回去,你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二哥,你别这么冷淡好不好?”叶玄琪有些不服气揉着自己的手臂,好歹也在扬州结拜过,出手这么狠,天呐,都淤青了!朱昀面不改色的冷言道:“连门也不敲就闯进来的人,没资格怪我冷淡!”
易飞扬在一旁唉声叹气的笑着,见叶玄琪已经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憋闷表情,方才愣是忍住了笑,直言道:“王爷,明珠今日非回去不可,因为太后娘娘已经下旨,要见她!”
落花无心 流水有意(四)
目送明珠登入马车,朱昀伫立在府门前冷峻如常,就连明珠从车窗伸出一只素手与他告别,他也始终不笑,纵然如此,一袭紫衣修身,仍是器宇不凡,连明珠也忍不住笑囔道:“朱昀哥哥,难怪你这么冷漠,也讨女人喜欢!”不用去扬州,伤寒未愈的她陡然间变得比没病时还精神,神采奕奕!
朱昀哭笑不得的摇头,易飞扬擦身而过,一笑讳莫如深,他错愕不已,再望着渐行远去的马车,心里已是五味杂陈,原来不过心照不宣,早已心知肚明——“珠在椟中,欲取及时。”
轿子落地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零碎总会在不经意间闪现脑海,明珠顿住脚步立在慈宁门前,六年后的容姑姑鬓角有了几缕银丝,依然穿着石青色高腰窄袖撒花绉裙,笑得彬彬有礼。
跨门,上石阶,进殿,绕过玉石屏风,她乌黑的眸子明灿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