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第2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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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持刀男人而已。
何苦花那么多心思呢?他铁一样冷硬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也许还不如像那个憨直的弟弟一样任意横行。
他猛地转身,走到火盆边坐下,拾起一只酒壶仰头痛饮。巴夯倒被哥哥的一反常态惊到了,呆呆地看着,知道巴赫把空了的酒壶扔在地上,抹去满嘴的酒水。
“是该把他们的头一个个拧下来!”巴赫低声说,“可太晚了……”
此时此刻,月光照在北都城南门的城头上,两个人裹着黑色的貂氅站在寒风里,其中一个人的嘴角闪着微弱的红光。
“时间差不多了。”斡赤斤家主人从嘴边摘下烟锅,对城下挥了挥手。
斡赤斤家的武士们摸着黑跑到城门边,拉开铁制门闩,十几个人合力推开了城门。他们尽量轻手轻脚,但是略微生锈的铁枢还是发出了另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混账!”斡赤斤家主人低喝。
所幸没有人听见,斡赤斤家的武士们已经接管了这个城门,周围两里之内,非斡赤斤和脱克勒家的亲信武士不得踏入。
脱克勒家主人一挥手,五百名精通弓箭的武士在城门两侧列出鹤翼,张弓搭箭,引弦待发。
城外静悄悄地,白皑皑的雪地里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两辆漆黑的篷车穿过鹤翼中间的夹道出城,每辆篷车都有二十名精锐的骑马武士护送,刀弓甲胄整齐,驾车的人也在身边插着一丈七尺的长梭。
马车一出城,城门立刻闭合,武士们松开了弓弦,不约而同地擦了擦额角的汗。主子命令他们开城他们不得不听从,但是谁都害怕,如果朔北的白狼埋伏在城外,这开门的片刻,没准儿狼骑兵就冲了进来。他们中有人曾亲眼看见狼骑兵披着羊皮,忍着酷寒,在台纳勒河边的雪下长时间埋伏,那简直不是常人能想象的。但是狼骑兵能做到并不奇怪,青阳人心里隐隐都这么觉得,因为那些狼骑兵根本不是人,是魔鬼。
斡赤斤家主人眯起眼睛,看着那支小小的车队渐行渐远,再往前就是朔北人插下的红旗了。血一样鲜红的旗在夜里看来是一团漆黑,随风舞动,像个被钉死在旗杆上的死魂。
“还剩两百步。”脱克勒家主人死死盯着那面旗,车队距离它很近了。
随着他这句话,一声凄厉的鸟鸣忽然横过天空。
“秃鹫!”脱克勒家主人声音颤抖。
被月光照的银白的雪地忽然翻开了一块,巨狼背上的武士猛地抖动羊皮,把积在上面的雪粉洒向天空,顺手抄起了鞍子上的短斧。十几名埋伏在那里的狼骑兵同时现身,不发出任何声音,从两侧迅速的逼近车队。巨狼腥臊的味道让车队中的人脑海里一片眩晕,但是好歹马匹还都保持了冷静,它们看不见,听不见,也闻不到气味,只是本能地觉察到危险逼近。战马聚在篷车的周围,骑枪向外,组成了防御的圈子,驾车的人拔出了长梭,他身旁的武士则拉开了长弓。
巨狼急速奔驰的时候不亚于烈马,绿莹莹的狼眼里闪动着对肉食的渴望。他们逼近了,那些久经沙场的武士都是一身冷汗。
斡赤斤家主人感觉到嘴唇发干,摘下烟锅不停的舔着,脱克勒家主人指节爆响,在貂氅下按住了佩刀。
两名驾车的武士对视一眼,用早已点燃的火绒点亮了车棚前悬挂的灯。那是一盏普通的灯,只是外面罩了暗红色的布,发出的光暧昧昏暗。
狼骑兵们看见那红灯的瞬间,一同勒紧了缰绳。饥饿的狼眼看就要失去这些新鲜的血食,愤怒的低吼起来,但是狼骑兵们毫不留情地用铁鞭打在它们的脖子上,让巨狼不得不屈从主人的决定。
狼骑兵们带着巨狼缓慢地逼近到车队边,为首的朔北武士盯着两盏红灯看了很久,慢慢地把目光移开。十几匹巨狼后腿弯曲蹲了下去,在车队的两侧列队。驾车的武士战战兢兢地抖动马缰,恨不得早一些离开这些可怖的畜生,护送的武士们更害怕,那些狼吐着长舌,牙齿上发射着铁一样的光。
他们走出了几十步,狼骑兵的头领忽然低喝,“留下!”
护送武士们一起调转马头,紧张地平端骑枪。城墙上,斡赤斤家主人心里一紧,攥紧了烟锅。
“留下一匹马。”狼骑兵头领冷冷地说。
一名武士下了马,跳上篷车,把自己养了几年的骏马丢弃在雪地里,对于这一切茫然无知的马儿紧张地竖着耳朵,胸廓张合,吞吐白气。而整个车队带着死里逃生般的狂喜,向着南面狂奔而走。
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听见背后那匹马痛苦的哀鸣,但他们不敢回头,只是一路狂奔。斡赤斤和脱克勒家的两位当家主在城墙上,看着十几头狼从四面八方围住了那匹孤零零的马,同时咬住它身体的一部分把它活生生地撕开,马血染红了大片的雪地,巨狼们嚼着自己得到的一片肉大口吞食。
脱克勒家主人极慢极慢地打了个哆嗦,觉得那股血腥气直涌到他胃里。
车队消失在夜色中很久之后,一道明亮的光从正南方冲上天空,在夜空里爆开后熄灭。那是暗号,当车队达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会对空射出表面抹了磷粉的箭,箭杆里灌了火油,她的亮光在夜里几十里外都看得见。脱克勒家主人憋在胸口里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去,一颗心落回原地。
“旭达汗那个家伙,在狼主面前倒还说得上话。”斡赤斤家主人赞赏的点点头。
“你那篷车里的是谁?真是你的几个女人?”脱克勒家的主人问。
“当然不是,是我的长子和幼子,你那篷车里的是谁?”斡赤斤家主人向着漆黑的夜色里吐出一口青烟,神色淡然。
脱克勒家主人脸上变色,眼角抽动了一下,“你的长子幼子?你敢拿他们的命去赌?”
“想赌总得下重注。旭达汗那个狼崽子,没法相信,但是第一个车队我猜能安全的离开,因为旭达汗现在还靠着我们,他要做点事情来对我们表露诚意。”斡赤斤家主人倨傲的笑笑,“现在我放心了,如果我死在北都城里,儿子们会有一天长大成人,为我复仇。我可以轻松地和旭达汗玩玩。”
脱克勒家主人愣了愣,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里,“唉!我真傻了,我在车里只是放了几头捆起来的羊!”
斡赤斤家主人拍了拍老兄弟的肩膀,“别懊丧,旭达汗要翻脸也不会那么快,我不还留在北都城里么?我也想活着离开这鬼地方。”
“我们该怎么办?”脱克勒家主人诚恳地问。他和斡赤斤家主人从小是好朋友,一直觉得两人两家都不相上下,说不上谁听谁的,可这回真的是服膺了。
“只好让比莫干去死了。”斡赤斤家主人把烟锅在垛堞上磕了磕,皱着眉头呼出肺里最后一口烟,“旭达汗展示了好意,轮到我们报答了。”
脱克勒家主人叹了口气,“其实比莫干倒不能说是个难伺候的主子。”
“谁不是这么说呢?”斡赤斤家主人摊摊手,“可我们这样的老家伙,总得先为自己家里考虑。这城就要破了,别人的命,哪里顾得上?”
北都城外,朔北部营寨,蒙勒火儿·斡尔寒牵着他的巨狼,围绕营寨缓步而行,山碧空双手笼在貂皮大袖中,骑马跟在他背后。
“我在北荒,每夜都是这么过的,”蒙勒火儿说,“牵着狼,走在一望无际的雪里,有时候担心走进去了,就再也走不出来,可也不害怕,心里想很多的事。”
“三十年沉思,能够得到很多答案了吧?”山碧空说。
“有些事想明白了,还有些事,我知道我永远也没法想明白。”蒙勒火儿笑了笑,对着夜空长长吁出一口白气,白气后面,是一轮这些天来罕见的明月,月光投射在黑的发青的夜空中,如同纤细的冰尘。
“狼主今夜的心情很好啊。”山碧空笑,“是因为从帕苏尔家那里夺回了外孙吗?”
“不,我很看重自己的血脉,但是多一个后代还不至于让我那么开心。”蒙勒火儿平静地说,“我没有告诉过你么?虽然我只有呼都鲁汗这一个儿子,可我有很多的后代,成百上千人,都是我红骨的勇士们。”
山碧空沉默了一会儿,“用自己的血亲后代组成的军队?难怪有人说白狼团永远不会背叛蒙勒火儿·斡尔寒,在白狼团里您就是神……”他话音一转,“该有很多的女人怨恨着狼主吧?”
“能说是怨恨么?”蒙勒火儿摇头,“是仇恨,她们眼里我是野兽,被野兽凌辱的女人不会埋怨,只会仇恨。”
“狼主这样的英雄,本该是草原上所有女人所共仰的男子,为什么选择把自己的样子变成魔鬼?”山碧空看着蒙勒火儿的红瞳,那眸子的深处,仿佛有脓腥的血在慢慢流动。
“我也爱过一个女人,她很美,我的女儿勒摩长得很像她,”蒙勒火儿踩了踩脚下的土地,“可她死了很多年了,她的尸体在土地里已经烂光了。男人不能选择女人作为归宿,男人和女人会相互背叛,也会有人先死去,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若是懦夫,就会孤独地哭泣。”
“那男人的归宿是什么呢?”
“战场,”蒙勒火儿简简单单地回答,“战场永远不会抛弃你,你杀不了人的时候,你就该死了,没时间悲伤。”
山碧空低着头,看着脚下白皑皑的,沉默了很久,笑了笑,“男人有时候真是固执,我有个朋友雷碧城,也会说和狼主一样冷硬的话,让人听了心里难过。”他顿了顿,“狼主还没有告诉我,今夜为什么那么开怀呢?”
“因为又有一场战争要开始了。”
“新的战争?”山碧空一愣。
蒙勒火儿遥遥指着南方黑暗里不可见的地方,那是北都城的方向,“就在那座城里,会有一场战争,青阳部的男人会为了活下去而拔刀对准彼此。我们不用动手,只要旁观,像是看斗兽那样好玩。”
“狼主授予旭达汗的权力是……诱饵?”
“是啊,诱饵……不过我是真心希望我的好外孙能够活到最后,把那个诱饵吞下去当食物。”蒙勒火儿笑笑,“如果他够强大!”
四
上千人围在金帐前,他们在等待贵族们议事的结果。
青阳部在几十年后又一次恢复了“五老议政”的制度,前一次还是钦达翰王王在位的时候。
只有及其特殊的时候,当大君不能理事时,才会让大贵族们一起开会,讨论对策。钦达翰王时候的“五老议政”,是因为那时候这个草原之主还年幼,而这一次,是因为要被审判的恰恰是大君本人。
钦达翰王的孙子比莫干·帕苏尔,登位仅仅一年多之后,被查出他勾结朔北部的信件,揭出了他杀死叔父、逼死父亲、夺取大君之位的罪行。他还向朔北部的恶魔出卖了青阳部的军情,从而无数青阳男人葬身在城外,包括忠于他的木犁将军。
整个北都城因此而震怒了,这些日子,几乎每一个家庭,从贵族到奴隶,都有人死在北都城外的战场上。大君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要出城和朔北部决战,一次次损失更加惨重,现在人们终于知道了原因。青阳部上下所有贵族目睹了大君逃离的车驾被截获,以及那些写在羊皮纸上的来信之后,都沉默的表示了接受,而大君最大的支持者九王厄鲁·帕苏尔在上一场战后再也走不出他的帐篷,这张青阳的神弓已经断了弦,再也射不出致命的箭。
青阳就要亡了,死于自己的主人之手。这将是翰州草原上从未有过的笑柄,令青阳的男人们虽死仍蒙羞。
金帐的帘子被人猛地掀开,青阳部里仅次于帕苏尔家的大贵族家主额日敦达赉·合鲁丁走了出来,年轻的脸上毫无表情。跟在他身后的,是帕苏尔家的代表旭达汗·帕苏尔和斡赤斤、脱克勒两家的家主,如今这四家共同决定着北都城的未来。
额日敦达赉面对金帐前的小贵族和他们的从人站定,清了清嗓子,“青阳的叛徒比莫干·帕苏尔,他叛逆的证据无可否认,是他害死了青阳的好男儿和我的父亲,”他的眼角跳动,脸色变的狰狞,“我们已经决定,他当被处以囊刑!”
囊刑,这个古老的名字让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而后有激愤的人拔出了胸前的小佩刀,“这是他应得的!”
那愤怒的情绪在人群中高速地传播,更多的小佩刀被拔了出来,在靴子上擦的雪亮,高举起来虚劈,想要劈砍那个背亲叛族的罪人。
刀光映日,旭达汗沉默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旭达汗沉默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英氏夫人端着一碗面走进帐篷,坐到床边,摸了摸阿苏勒的额头。额头上细细的一层汗,阿苏勒依然紧闭着眼睛。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每一次从战场上归来,这个年轻人都会长时间地昏睡不醒,绝不是受伤的缘故。她知道那是什么原因,青铜之血正在逐步侵蚀他的身体,他变的强壮了,可是从未远离死亡。
她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