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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沥川往事-第4章

小说: 沥川往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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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去了东区的学生舞厅。舞池大约就有一个礼堂那么大,上面悬着彩灯,前方有乐队,有歌手,有时唱抒情小曲,有时是疯狂摇滚。音乐响起,大家纷纷入池,拉着手,弥猴一般地跳起来。教我跳舞的男生叫修岳,哲学系三年级。他说他这一行只有当了博士才有好工作,所以他的目标是博士。如果把跳舞当作一种体育的话,我觉得我还是有天分的。我喜欢游泳,也喜欢排球,还学过一点太极拳。所以一晚上的功夫,我已经学会了基本的舞步。修岳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上晚自习,因为他老听我抱怨考试成绩。

“玩就玩,学就学。你不能把这两件事混在一起,不然,玩也玩不好,学也学不好。”他认真地建议。

修岳有资格这么说,是因为他是他们系的学习部长。早有教授看好他,免试入研究生是早晚的事。

“哦。”

“听说你常常出去打工?钱大至够用就可以了,不要为了打工而牺牲学业。”他又说。

“哦。”

“我虽不是外语系,我的外语已过了八级,是专业外语的水平。不过我口语不好。尤其发不好卷舌音。”

“真的吗?”我说。

“是啊。每天早上,我都把一颗鹅卵石放在舌头下面练习卷舌。”他一副坚毅之色,“对了,每星期五晚上的英语角,你去吗?”

“不去。在什么地方?”

“西区花园。”他色带惊奇,一个学外语的人怎么可以不去英语角。

“这个周五晚上你有空吗?我们可以一起去。练完了英语我们还可以和路捷他们一起看电影。夜场票,可以看通宵。”

“嗯……下星期就是期中考试,我得好好准备,下次吧。”

“别老想着学习,要劳逸结合。特别是临考的时候,要好好放松。”

“我得打工。”

“那就下次吧。”他微微一笑,不再坚持。

跳完舞,大家一起奔到街头录相厅看录相,嗑了几斤瓜子,喝了一箱汽水,一直闹到半夜一点,友好寝室的活动才算结束。

我一直想着我的成绩,心事重重。

从此之后,我每天五点钟准时起床背单词。除了打工上课,一切业余时间我都在学习。

借着深秋夜晚的路灯,我可以看见草上的白露。咖啡馆的员工每四个小时有十分钟的“coffee break(译:工作休息时间)”。考试的前一天,我便要了一小杯咖啡坐在一个角落里,隔着窗户,看飒飒秋风,清扫漫长的街道。夜灯高照,点点几个行人,悠然地在街口踱步。我慢慢地喝着咖啡,忽然有个人向我走来。

我再次看见了沥川。

这回他穿的是一套休闲西装,咖啡色的外套,纯黑的高领毛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他的肌肤很白,脸上轮廓鲜明。为了我的呼吸和心跳,我不敢多看他的脸。好像刚刚洗过澡,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水气。头发又湿又硬,可以拉去拍男士发胶的广告。我忽然想起今早背的一个单词:“dashing”,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叫他“西装青年”。穿西装的人比比皆是。更合适的一个词当是“时尚男生”。说他是男生,因为比起街上的时髦青年,他又多了一股书卷气。

“Hi。”他说,“How are you?”

“I am fine。 (译:还行。)”

“Do you mind me sitting here? (译:你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他指了指我身旁的座位。

“No; no。 Please sit; I’ll bring the Coffee to you。 What would you like for today? (译:不,不介意。请坐。我去端咖啡给你。你今天想要点什么?)”还没等他回话,我赶紧加了一句:“这次我请客。谢谢你那天晚上送我。”我及时地改回中文,因为我的口语仅限于咖啡馆常用水平。越过这个范围,我有可能出洋相。

“哦……别客气。你坐着,我自己去拿咖啡。你想要点什么吗?”他一面把装着电脑的皮包放在椅子上,一面问。

“什么也不要。我是coffee break; 马上就回去工作。”

他径自去买咖啡。然后,我看见他付了钱,径自走回来。

“你的咖啡呢?”我问。

“你的同事坚持要替我端过来。” 他脸上倒无特异之色,只是声调中有些尴尬,大约小叶过分殷勤,令他不快。

我回头,果然看见小叶的脸已通红了。这大约是几个月来她第一次见到沥川吧。

小叶端着咖啡走到我们面前,向我暗暗地使了一个眼色,我知趣地说:“你看,我的休息时间结束了。这位是小叶,叶静纹。M大中文系高材生。她会背《长恨歌》。而且她的外语特别好,GRE2200分呢。”

他淡笑,说:“这个咖啡馆真是藏龙卧虎。叶小姐,每次都麻烦你端咖啡给我,真不好意思。”

我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不是个无动于衷的人,他知道小叶。

我站起身来,连忙到收银机前替代小叶的工作。我看见小叶坐下去和他聊了起来,其间她笑了好几次,天使般的笑容,无比灿烂。我为她感到欣慰。

她坐了半个小时,回到柜台,脸上桃红未释。

小童过来打趣,说:“这回你总算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吧?说说看,他是哪位大亨的公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有钱?”

小叶说:“我不知道。我没问。”

“连他姓什么都没问?”

“我问了,他说他姓王。就这么多。”

“他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萍水相逢,问这些细节干什么?”

小童还想细打听,小叶忽然问我:“小秋,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别说谎。他主动过来找你,显然认识你。”

“……他当然认识我,我曾把咖啡泼到他身上。”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不知道。”既然他自己不愿意说,我为什么要替他说。

小叶怀疑地看着我,显然不相信我的话。然后她背过身去,想了想,忽然又转过身来,冷冷地说道:“你该不会对他有什么心事吧?”

“什么意思?”我不动声色。

“我一直以为乡下女孩很纯真,看来不是这样。你勾引男人挺有一套的。”

她的声音很低,很甜,咬牙切齿般地在我耳边回旋。然后她忽然又笑了,抬起头。我看见沥川向柜台走过来,走到我面前。

“Hi。”小叶说。

“Hi。”

他迷惑地看着我们。我和小叶同时站在收银机前,他不知道应该和谁说话。

“王先生,你还要咖啡吗?”小叶甜蜜蜜地问道。

“是的。不要加糖,好吗?”他说。

我突然道:“王先生,你今晚有空吗?”

他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点点头。

“我能请你看电影吗?”我继续说。

他微微一愣:“看电影?什么时候?”

“十二点。”

“好。”他居然很快就答应了。

5

因为沥川答应和我一起看电影,整整一晚上,小叶都没有理我。小童也尽量不和我多说话,省得次日要受小叶的气。僵持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小叶下班。她比我早一个小时下班。小童悠着走过来,悄悄对我说,“我是小叶带出来的。她在这里两年,你在这里两个月,自己掂量,万一出事,我会站在哪一边。”

“不过是请人看场电影,会出什么事?”

小童摇头:“说是你乡下小丫头吧,你比城里人还厉害。你这是在向小叶宣战哪。这份工,你还想不想干了?”

我嗤笑:“有这么严重吗?这咖啡店又不是她开的。”

小童说:“前面被她弄走的就有三个。有一个小女孩只干了三天,就被她打小报告了。老板的儿子在南京读大学,就在她爸爸的系里。她爸是系主任。你现在明白了?”

我不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我向她讨好,门都没有。

小童说:“其实矛盾很好解决,今晚你在这里加夜班,不去看电影。第二天再请小叶喝杯咖啡,陪个不是,保证不给她搅局。这样的认罪态度,量她也不会和你纠缠下去。”

我冷笑。

见我执迷不悟,小童叹息:“你真不像是从云南来的,脾气比北京人还大呢。”

我继续冷笑。我是从乡下来的不错,难道乡下人就不能有脾气?我顶不喜欢人家动不动就拿我的出生地来说事。云南有几百万人呢,难道几百万人都一个脾气吗?

直到十二点,沥川都一动不动地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打字。小童跟他端过一次咖啡,他匆匆地谢了一声,目光很快就回到计算机屏幕上。小童过来跟我说:“他在回email。好像有无数个email要回。”

我说,是中文email吧?

“是法文。有一次小叶见他和一老外坐在一起,说德语,流利极了。”

我忍不住问:“你的二外是什么?”

“日语。”

“那你怎么知道他写的是法文?”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法文和英文的区别我还是分得出来吧。”他假装谦虚地鞠了个躬。

“小叶也没学过德文,怎么知道他讲的是德语?”

“德语有颤音,发音的时候,整个扁桃体都得震动。”

我望着沥川的背影,遐想。

“可惜腿不好,”小童若有所思,“不然就完美了。”

我扫了他一眼,笑:“你也感兴趣?你不是GAY吧。”

小童恍然,若有所悟:“没准他是GAY。隔街的狼欢,你听说过吗?”

“什么狼欢?”

“这附近最大的一家GAY 吧。厕所里都站着保安,怕人胡搞。”

“听说过。”我没听说过,也不想让人觉得我是老土。

沥川是九点钟来的,在这里已坐了三个小时。平时他很少坐这么久,显然是为了等我。到了十二点,我换掉工作服,穿了一件灰色的长毛衣。如果我知道沥川会来,我不会穿这件毛衣,新的时候还有款,洗了一次就变形,成了风衣,像从地摊里买来的。我提着包走到他面前,他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我看见除了电脑,桌上还有一个笔记本,旧旧的,用了很长时间的样子。摊开的那一页画着草图,凌乱得看不清形状。

我们一起走出大门,夜风很凉。我迎风打了一个喷嚏。他停住,说:“你冷吗?”

“过敏性鼻炎。”

“那就是冷。”不由分说地脱下外套,递给我。

外套暖暖的,带着他淡淡的体香。我的心呯呯直跳,垂着头,盲目地跟着他走向停车场。走到车前,我忽然丧失了勇气,停住脚,对他说:

“对不起,刚才忙昏头了,没顾得上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这么晚看电影介不介意。”

“有时间,”他说,“不介意。”

我继续解释:“明天期中考试,我要放松。”

“最好的放松是睡觉。”

“我睡不着,太紧张。”

“只是期中考试,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我希望平均成绩是九十五。”

“九十五?这么高?”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听得很有兴趣。

“前几次测验我只考了六十几分。只有期中考试分数高,平均分才会上去。”

“那你能考到九十五吗?”他问。

“我尽力。”我双手握拳,做拼搏状。

“其实,考高分有很多办法的。”他替我拉开车门。

“是吗?”我滑进车里,他俯身下来替我系安全带。

“比如说,坐在一个成绩好的同学旁边,冷不防看几眼人家的卷子。”

“……”

“比如说,把难写的单词抄在袖子里。”

“……”

“比如说,把笔记本藏进厕所,然后假装上厕所。”

他一本正经地介绍开了。

“明白了,你就是这么混毕业的吧。”

“算是吧。”他面不改色,毫不惭愧。

“作弊的人呢,不过是为了混及格。我的目标不是及格;所以不可以抄别人。”我一脸严肃地纠正他: “因此,整整两个星期我都在用功学习,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今天就是我的极限。不看电影,我会崩溃掉。”

“精神可嘉,好好学习的孩子一定要鼓励。”

他迅速上了车: “哪家电影院?你指路。”

“平安影城,靠近我们学校。”

“哪条路上?”

我想了想:“……不知道。我寝室的同学都去那里看电影。学生八折。这一周专放奥斯卡老电影。”

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来北京这么久,从来没去看过电影?”

“我看过录相。学校附近到处都是录相厅,更便宜。”

他又把车开得飞快。

“拜托开慢点好吗?像这么开车会出事的!”我叫道。

“这也叫快?”他不理我,“你不是系上安全带了吗?”

“我心脏受不了。”

“你有心脏病?”他放慢了速度。

“没有。我紧张,行不行?”

“今晚是什么电影?”他又开始加速,故意换个话题引开我的注意。

“你喜欢什么电影?”

“Horror Movie (译:恐怖片)。”

“你运气不错哦!今晚上是‘The Silence of 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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