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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武烈太后传-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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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点点头,没再说话。赵相如突然想起刚刚侍从的事,有些不悦道:“我们母子二人这几年来一个常居野台,一个久在军营,宫中人事皆不熟悉。你父王驾崩那日你也见了,老妇是一国王后,要发落姬妾,连小小内侍也敢裹足不前,是何道理?刚刚那侍人并非老妇贴身用惯的,无非是你父王去后从别处分派来的,做事竟然这样不机灵,老妇与大王私下说话,他竟然还敢站在一旁,简直目无尊卑。”

赵王劝道:“母后息怒。”

赵相如声音不大,但是字字分明:“大王是太仁慈了,对百姓可以,但御下切不可过仁。你登基不久,权位尚不稳固,宫中万不能有居心不良之人。”

“母后说的是。”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依老妇之见,这宫中的内侍宫人待在这里也有不少年岁了,不如给个恩典放出宫去,另选一批。”

赵王看着她蹙眉间涌现的杀伐之气,朗笑道:“如此也好。”

赵相如见赵王首肯,就立马动手了。各宫除了用惯的贴身近侍和做粗活杂事的奴隶外,其余宫女内侍都被放了出去,赵王宫内被整肃一清,尤其是太后宫中都安插的是她的亲信,围得更像箍桶一般,赵相如这才敢放下心来做事。

前些日子赵王提到公子何,倒让她想起赵惠文王生前这些儿女,如今都是小王子小公主,自己却没怎么见过。于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让生育有子女的姬妾带着她们的孩子都集中到了太后宫中。

先王已死,现在是太后的儿子当家,这位太后打过仗,杀过人,怎么杖毙的如姬,这些姬妾一清二楚,于是太后在上,每个人都是温温顺顺地低着头,无人敢说话,便是孩子哭闹,也是立马将嘴捂上,生怕惹恼了掌握实权的太后。

赵相如看着大家都很规矩,十分满意道:“老妇不常在宫中,与诸位妹妹甚少见面,以后这样的机会很多,我们这些未亡人也可以享享天伦之乐。”

众女都称诺。

赵相如看看左右,见史美人不在,问道:“怎么不见史美人?”

一位带着公主的美人急忙行了礼答道:“史美人尚未出月,身体有些不好,让妾身抱了小王子前来,说请太后恕罪。”

赵相如宽和一笑,让人如沐春风道:“是老妇疏忽了,竟忘了这事,还好你提醒我。回去转告她,安心养身体,小王子还需要娘亲照顾。”

“诺。”这位美人一欠身,心道这太后好脾气,不似传言中那样可怕,转念又想到如姬的下场,心中不由一寒,不敢大意,起身坐好。

众人聊了一会,赵相如实在不擅长在女人间拉家常,有些厌烦。正此时见末席一位小姑娘坐在那里,规规矩矩,一声不吭,她好奇地问近席的姬妾道:“那孩子是谁的?”

边上两位夫人道:“是田长使的女儿媛,今年十一岁了。”

“怎么就她一个人?她母亲呢?”

两位夫人笑道:“太后怎的忘了?田长使早就殁了……”说罢想了会儿道“总有七八年了。”

赵相如见是自己来之前的事儿,怪不得不知道,只好边笑边掩饰道:“到底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从前了。”

旁人只当她说笑,也没在意,都道:“太后年轻着呢,却说自己老了,那妾身岂不是无地自容了?”

谈笑中赵相如也算大致了解了,赵惠文王除了义、何两个儿子外,还有五位公主和两个王子,另外一位美人将要临盆。

她将公主媛叫到自己面前,媛面容姣好,只是并没有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活泼,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面色庄重得好像个大人。赵相如觉得她既未因自己垂问而显得受宠若惊,也不为她的威严而惊慌失措,不卑不亢,十分得体,让她心生喜欢。赵相如让小春将媛带到自己宫中照顾起居,一方面是想着她乖巧可怜,又无人照拂,另一方面,公主大多用来联姻,若真要将她们嫁往各国,总要与母家先培养好感情的。

背叛

围绕在武烈太后周围有许多谜团,后世之人费尽心思也无法解开,其中关于大臣谥号的疑团格外引人注目。众所周知,臣子以忠侍君,“文忠”、“武忠”分别为文武大臣的最高级别谥号。文臣中曾经拜为相邦的平原君只得谥号“恪”,张禄得谥号“文正”。赵胜并非太后近臣,张禄算是半路出家投靠太后,二人得此谥号还情有可原。只是赵奢、魏春、缪贤最早追随太后,是其左膀右臂,竟也不得“忠”谥,岂非奇哉怪哉?

后世对此表示怀疑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都认为赵奢等最早一批追随太后的人曾对其有不忠行为,因而不得“忠”谥。其实这样的猜测不无道理。翻开历史可知,赵奢曾一度在赵国的军队中消失,缪贤在推荐了蔺相如后也再未受重用,可见其中必是发生了什么,导致武烈太后对三人产生不信任。

——《武烈太后十大不解之谜》

不过媛可能被冷落久了,对太后的恩惠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感恩戴德,一直淡淡的,算不得亲近,但礼数周全。赵相如也知道培养感情不是一蹴而就的,也就顺其自然,只是不少吃穿,时时关照她冷暖而已。

不久后,另一名美人也产下一子,起名良。待宫内情势稳定后,赵相如又回到了野台。

她这几日总想着赵丹的事,若非赵王提醒,她都差点将这个被远逐代地的公子给忘了。虽然他还不到十岁,但若将来他知道是自己害了他母亲,又或是被人挑唆而对赵王和自己心怀怨恨……赵相如想想也觉得不妥,叫来褒成道:“你抽一个连的狼军,替我办件事……”

春暖花开,莺飞草长。褒成、王阿龙处的事情都有了回复。

公子丹暴毙的消息传回邯郸后,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只是赵王伤心不已,为示哀悼之意,追封赵丹为哀平君,同时册封庶弟赵元为安平君,赵乐为安乐君,赵良为长安君。

无论是天气还是政事都让赵相如感觉心情舒畅。

只是在观看狼军训练时,遇到了韩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训练也心不在焉。赵相如记得以前韩守挺开朗的,尤其是笑起来,一溜的白牙,很是憨厚。

赵相如以为他有心事,就把他叫到一边,随口问了问。韩守开始不吭声,只憋得一头都是汗,赵相如见他这么为难,倒也不再逼问,开了句玩笑就准备离开,谁知韩守突然跪下道:“太后,属下……属下罪该万死。”

赵相如诧异道:“你犯什么错了?”

韩守跪在地上将他这些天激烈的思想斗争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赵相如吩咐褒成抽调了一个骑兵连去暗杀公子何,原本此类任务都是安排特务连去做,奈何现在特务连都外派了,留在家的只有步兵和骑兵。公子丹远在代地,赵相如免得夜长梦多,便派速度较快的骑兵前往,韩守也有份参与。

战场杀人之类的,你来我往、真刀真枪,韩守都见惯了,并不觉得什么。可这次是去暗杀,对方手无寸铁,还只是个孩子。狼军穿着黑衣一出现,公子丹形同虚设的卫队便四散逃窜,“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睛里俱是惊恐,就这样被杀了……属下总是在想,他不过和我妹妹一般大,杀这样一个无害的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待说完,他察觉到自己的口气有不敬时,立刻伏地请罪。

赵相如看到伏在自己脚下曾经给予自己无私帮助,善良无比的士兵。是他太心慈?还是她太心狠?赵丹确实只是个孩子,可谁知他长大后会怎样?这世上人心最难测,即便有百分之九十九肯定他将来安分守已,可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对她不利。既然有百分之一,那么就必须迅速扼杀在摇篮里。所以她没有错。

“其他人也有跟你一样的想法?”

韩守听到赵相如声音不似往常温和平缓,而是严厉又透有威势,知道她动了气,不敢连累旁人道:“只是属下一人所思所想,旁人并未敢怀疑太后分毫。”

“你先归队,让庞澈召集队伍,我有话要说。”

校场上,赵相如一身胡服,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很久,她没有如此表情凝重的进行训话了,这次要处理的,是狼军队伍内部思想混乱的问题。狼军队伍壮大后,人也越来越多,不仅人员配备整齐,战斗素质强悍,就连马也是从东胡引进的匈奴马,一眼扫去,真可谓是兵强马壮。

看到王后,所有乌衣战士不分骑兵步兵,全部屈肘行礼,向他们发誓效忠的主人低下骄傲的头颅。整齐划一地动作,甲胄牵动时发出的声响,威武豪壮。

赵相如检阅完军队后,发表了措辞严厉的讲话。

“近日军内有些兵卒在执行任务中起了恻隐之心,觉得有些人不该杀,你们觉得呢?”她看了一圈众人,有的人面露疑惑,有的人不以为然,有的人点头赞同。她朗声道:“今日寿春是我部卒,我们亲如一家,假若他是秦国派来的奸细,混入军中要来害我,我要韩守杀了他,你可愿意?”

赵相如盯着韩守,眼神如刀。韩守沉默了一会儿道:“即便我与寿春是袍泽,他若对太后有丝毫不忠之心,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赵相如笑道:“很好!”寿春没想到自己躺着也中枪,坐在马上腻腻歪歪的有些委屈,赵相如拍拍他的肩膀道:“只是打个比方,我相信你的忠心。”寿春咧嘴笑开了。

赵相如趋马来到队列中间道:“也许你们中会有人觉得我错了,错误的命令是不是可以不服从?你们给我牢牢记住一条:我永远是对的!”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说起一个故事:“有四个盲人,从未见过马,他们分别摸着马的不同部位,凭感觉猜测马的形态。第一个盲人摸的是马腿,他摸完后说,马长得像棍子。”话一说完,狼军都笑了,赵相如却没笑,她继续道:“第二个盲人摸的是马尾,他摸完后说,马长得像头发。第三个盲人摸的是马身,他摸完后说,马长得像一堵墙。第四个盲人摸的是马耳,他摸完后说,马长得像一只簸箕。”众人听得越来越离谱,都笑得不行,赵相如凌厉的眼神扫过后,又都鸦雀无声。

“因为各种原因决定了我与你们信息不对等,你们看到的只是马的一部分,而我却能通观全局。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每个命令都必须完全执行,理解的要坚决执行,不理解的也要坚决执行。我需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命令就是命令,作为战士,你只需要服从命令,绝对不找借口地去执行。没有绝对服从和执行的军队,就不叫狼军;不知道服从的将士就不配做狼军的将士!”

众人脸上都是释然的表情,赵相如再看韩守,他已没了之前的犹疑,眼神中迸发出坚定的意味。

赵相如面色这才有所缓和。

待她回到住处,蔺羊已候在那多时了。

蔺羊是赵相如半年前派出去调查赵奢的,现在突然回来定是有要事回报。赵相如看他脸色郑重,知道与自己猜测大体相符,于是遣退侍人,将他带到内室。

蔺羊以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将调查的情况细细说明,赵相如本来眼皮微垂,听到关键处凤目霎时一睁,问道:“当真?”

蔺羊道:“属下也是无意中撞见,第一次看到时以为是巧合,为保消息确实又细细观察了一阵。二人见面次数不多,地点十分隐秘,时间也不固定,短则数日,长则两三月,且每次见面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

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后,赵相如凤目半合,沉声道:“你盯着他们见面有几回了?”

“总不下六七回了。”

“为何到现在才来禀报。”赵相如的声音森冷,让蔺羊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因着是太后身边的人,与我们也都熟识,大家都不愿相信,所以查了许久……”

“所以呢?就查出这个结果?”

太后声音中的戏谑之意明显,蔺羊不知道她恼自己还是旁人,一时呐呐不能言语。

赵相如极力压抑着怒火低声道:“去盯着,下次二人再见面,即刻来报我,我要亲眼看到。”

“诺。”

蔺羊的话让赵相如受到的冲击很大,她把自己关在内室许久,不吃不喝,连庞澈、小春都没见。

一室灰暗,就好像她的心。她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是一旦选择相信,便是全身心的交付,没有半分保留。她第一次体验到被人背叛的感觉,就好像心被人打了一拳,胸口密密麻麻,闷得难受。

如果天要降大任于她,究竟打算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到何时呢?

叛徒(上)

赵相如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多,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强大。她给自己建了一个严密的护罩,护罩外面是坚强的自己,不会被轻易伤害,护罩里面是最柔软的自己和满满的信任。却不料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有人在护罩里给了她沉重一击,她终究要尝到背叛的滋味,原来竟是苦的,她自嘲的笑笑,心中难受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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