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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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弃想要达到的最佳效果,却也应该满意了。
徐涧城等一干人已经退出去了,神狷石像也被侍卫们抬走。此刻空寂的殿堂内,只有不断摇曳的帘幕,映出年轻的帝王清俊柔和的侧影。
无力地弯下腰,用双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忍了许久,清越的泪水最终还是漫出了眼眶。自从几乎被祖父拉入死地,又一个人被抛弃在这陌生潮湿的越京,清越对亲情已生出了怀疑和怨恨,心中只剩下记忆中李允那温暖的手、羞涩的笑、坚定的誓言可以作为生命的依靠。可是,她对那依靠又究竟了解多少呢,她拥有的只是他短短一两个月中的爱恋和温柔,她何时涉足过他的过去,他的未来,甚至他音讯全无的现在呢?原来,她一直恋慕的正直、温柔和勇敢,都是小女孩儿用一厢情愿的美梦编织的假象,它们在真实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不愿意一旁的不弃察觉到自己的脆弱,清越无声无息地止住了眼泪,却听见一阵嘤嘤的哭泣在殿堂内低低回响。
“谁在哭?”清越蓦地抬头,吃惊地问道。
不弃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殿堂内并无人迹,只有一朵朵不同质地的木槿花在恒久地开放。他安慰地朝清越笑了笑:“别怕,只是这些花儿在哭。”
“这些花?”清越惊惧地朝四面望去,果然发现隐约的哭泣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想起这座废殿之前一直落锁,是为了今日才被不弃吩咐人临时打扫出来,清越不禁觉得事情蹊跷,“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明宵宫正殿槿华殿,是先帝宠妃槿妃的住处。”不弃微笑道,“槿妃死后,这殿内就一直阴魂作祟,害得好好一座大殿荒废下来。今天朕特地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安抚亡灵,让它安心转世,不要再流连不去。”
清越不知不弃说话的寓意,神思倦怠之中也无心问及。她只觉难以忍受这阴寒殿中沉沉的怨郁之气,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殿口,蓦地一把拉开了门。
不料门外正倚了一个人,开门之时猝不及防朝清越倒过来,将她从神思恍惚中惊得一激灵,赶紧闪避才没有被那人撞倒。
“好大的胆子!”不弃见那人乃是平日伺候的传话内监,只道他是存心偷窥,心头大怒,走上来一耳光将那内监打倒在地,“来人,拖出去打死!”
“皇上饶命,小人有重要军情上送!”那内监知道性命只在顷刻,赶紧一骨碌跪好了,双手将一个竹筒奉上,“小人拿到这加急军情,一心快些送达皇上,不料冲撞了郡主,还请皇上饶命!”
不弃一眼看见内监手上之物,按捺下怒气,伸手取过。那竹筒乃是配给宫中专养的风鹞传信之物,那风鹞飞行极快,送信时喂以特制药丸,一天之内可飞越云荒南北,可惜到达目的地后便力竭而死,因此极度珍贵,专用以传达极为重要的信件。由于豢养困难,风鹞只有皇帝特许之人才可使用,信件无须经过各部衙门,直接送达禁宫之中,正是皇帝听取心腹重臣密奏的途径。此刻不弃一把扯开竹筒盖子,抽出一道二指宽的纸条来,扫见落款正是他派在忻州前线督战的庆阳侯兆晋。
一字一字地读完密奏上的字句,不弃忽然冷笑一声,将那纸条抛在了清越怀中:“恭喜你父王,又添了一员猛将。”
清越见不弃的眼光瞬间又恢复成惯常的雪冷,不由一颤,弯腰拾起飘落在地上的纸条,用手指夹住展开,却见上面写的是:“十一月廿三日,李允于白石浦携鲛奴阵前降敌,忻州危急。”
十一月廿三日,那就是昨日了。一“携”一“降”,让清越眼前一阵白茫,蓦然不知身在何处。待她看清面前皇帝眼中升腾而起的杀气,忽而笑道:“开战以来,投降我父王的官员不下数十,而李允的职位低微,哪里值得皇上生气呢?”
“任何人都降得,偏他李允就降不得!”不弃的眼中满是红丝,俊秀的脸上透出一股狰狞之气,再不顾其他,大步朝神殿后的白塔走去。
四 姚力
“援军还没有到吗?”刘平走到站在山丘上翘首而望的李允身边,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黄土的尽头。夕阳在弥漫的风尘中显得异样地苍白,丝毫不能为冷彻入骨的寒风增添些许温度。
李允默默地摇了摇头,眼角正瞟见身边小校铁盔下冻得发青的嘴唇。今天是十一月廿二日,来到白石浦已经是第十二天了,可是玄咨许诺的援军却丝毫不见踪影。秋末冬初,气温骤降,以前穿来的衣衫已不够御寒,何况营中的粮食早已罄尽,连战马都已杀光,若还无救援,这白石浦营寨中的五千将士只怕就要活生生地饿死了。
“是不是援军半路遇到了伏击?”刘平猜测着,表情有些迷惑,“可你们来的时候一路上却平安无阻啊。”
“我也觉得奇怪。”李允垂下眼,心中暗叫惭愧。从忻州到白石浦的路上,他失魂落魄如坠梦中,此番已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刘平侧过身,正望见青水沿岸苍梧军队的营帐,密密麻麻如同雨后森林中的毒蕈,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危险气息。“难道他们是故意放你进来,好将我们一网打尽么?”
“可他们似乎又不急于攻打……”李允苦笑着,“也许他们知道我们已然绝粮,希望我军营寨不攻自破吧。”
“小李将军……”刘平看着李允忧心忡忡的神情,终于歉然道,“其实你不该来救我的……”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能出口。
李允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叫来管理军粮的司曹,低声问道:“还有多少吃的?”
“马匹全杀光了,连二位将军的坐骑也杀了分给伤员。至于粮食……搜尽仓底,如果再熬中午那样薄的稀粥,和上野菜,也只够今晚一顿了。”司曹脸色甚是焦虑,“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啊,否则明天我们就一点吃的也没有了!”
“你放心,援军明日就到!”刘平走过来,竭力做出欢喜的神情,“你看远处那烟尘,分明就是大队人马到来的标志!”
“小李将军,是真的吗?”司曹面有疑惑,“现在大家都对援军不抱什么希望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有人献寨投降。”
李允笑了一下:“让大家稍安毋躁,我李允以性命担保,定叫大家生还忻州。”
那司曹看着李允坚定的表情,终究答应着点头去了。大大小小近百仗,“小李将军”的名字早已成了天祈士兵中的定心丸,只要有他在,军心就不会崩溃。然而换取这威望的代价,只有李允自己才能体会其中的困苦。
“不骗他们,恐军心不稳啊。”刘平叹息着,伸手抚了抚脸上的绷带,飘动的胡须使他在傍晚的朔风中显得更加苍老,“明日我们索性直接冲入敌阵,同他们决一死战吧。”
“那无异于以卵击石。”李允看着伫立在寒风中的守营将士,都是云栎一样鲜活的青年,将前途与性命毫无保留地交给他,他怎能贸然带领他们蹈入死地?“既然久候援兵不至,今晚我就到敌营中去刺杀苍梧主帅姚力。若能得手,敌军必乱,你们就有机会冲回忻州了。”
“可是……”刘平知他此行危险无比,正要阻拦,忽听寨门处掀起轻微的喧哗,有人大声叫道:“快去禀告小李将军!”
“辛!”李允快步走到寨口,惊异地盯着倒伏在沙地上满身尘土、形容憔悴的鲛人女子,“你受伤了?”
“允少爷……”在苍梧军队的巡视中辗转躲藏多日,辛悦终于见到了活生生的李允,饥寒惊惧的惨痛回忆蓦地化作浓重的委屈,真恨不得大哭一场。然而看到周围那么多人,她只能把所有的悲喜堵在心口,勉力做出轻松的模样来:“我很好,只是有点饿了……”
“都这个样子了,还逞强。”李允摇了摇头,俯身把辛悦抱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有话要禀告允少爷。”辛悦转眼看了看周围的士兵,不再开口。
李允也不追问,走入自己营帐中,把辛悦放在褥上,亲自端来两碗稀粥:“快吃吧。”
“就是吃这个么……”辛悦盯着那几可数出米粒数的薄粥,眼泪又要流下,“你们吃的就是这个么……”
“从三天前,我们就只能吃粥了。”李允无奈地笑了笑,没告诉她这一份是自己的晚饭。“等援军来了,我再请你吃好的。”
“可是根本就没有援军啊。”辛悦看着他消瘦憔悴的脸,急切地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玄咨骗了你,你走后忻州就四门紧闭,坚壁清野,根本没有援军出发!”
“果然是没有援军……”李允黯然垂下了眼,这个结果多日来他不止一次地猜测过,因此当它变成现实时反倒恐惧得有些麻木了。
“允少爷,你怎么办呢?”战即死,不战即降,辛悦也没能思忖出另外一条道路来。
“我有办法。”李允看着她把两碗粥都喝下去,安慰着,“你这些天太累了,先休息吧。”
辛悦只觉满腔的话刚开了个头,“唉”了一声,似乎想唤住他,然而李允却充耳不闻,自顾掀了帘子走出了营帐。
脱下铠甲,露出轻便装束,李允紧了紧腰带,最后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佩剑。苍梧的大营在夜间灯火闪动,无边无际,仿佛有人挥剑割下了一片星空,铺在青水岸边,散播着危险的诱惑。
“小李将军,还是不要去冒险吧。”刘平走过来,颤抖的手猛然抓住了李允的胳膊,“不如我带人出寨引开苍梧兵力,你从小路趁乱逃回忻州!”
“我不能让你们为我送死。”李允坚决地摇了摇头。
“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抢着做这个先锋官吗?”刘平终于忍不住道,“我本就是来送死的!可我不想连累你也死在这里!”
“刘老将军……”李允看着他花白的须发不住飘动,更显出苍凉凄愤的神情来,不由吃了一惊。怪不得平日深谙兵法的刘平此番如此急功冒进,以至深陷重围,原来竟是故意的!
“兆晋当日为了推卸罪责,冤杀了我儿刘粼,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报仇。可是他母亲是皇上最亲近的乳母,一家人圣眷优渥,我一个武将又怎能轻易扳得倒他?后来我结识了白太后之弟白泉,他答应替我清查兆晋这些年来的罪状,只是缺乏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罢了。此番如果我——忻庆路马军总管刘平身死,白泉就可以请旨巡查,有理由置兆晋于死地了!”刘平说到这里,哈哈一笑,“小李将军,你还是独自逃走吧,不必留在这里给我老头子陪葬!”
“刘老将军的选择,我不便置评。”李允叹息着,看着遍地倒卧的饥饿的士兵,很多人还枕着已被杀死吃掉的马匹的鞍鞯,语气渐渐坚决起来,“可是这数千将士的生命,却不是我们可以任意挥霍的。如果我还可以做别的选择,我决不敢轻易断送了他们的生路!”
“小李将军,你真的不怕死吗?”刘平一把握住李允冰冷的手掌,像握着自己的子侄一样充满了慈祥和爱护。
“我以前怕死,现在却不怕了。”李允的眼光不自觉地望向东方,那是越京的方向,“害了一个人已经让我多年不得安心,何况是数千人呢?”
“李允,别担心,会好的……”拥挤的人群后,清越的身影已被完全淹没,只有一缕强作的笑声,隐约留在耳畔。
“告诉她,我会每天为她叠一只纸船,直到我们重逢的时候。”离开越京时,他是这样坚定地告诉鲛奴浔。
“李公子,郡主她……她不在了……”黯淡的屋子里,那只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他,却是为了给他讲这样残忍的事情……
李允躲在苍梧大军营帐之间的阴影处,心中一凛,赶紧忍下眼中酸涩的泪意。什么时候了,偏还在想着这些!
从私下胁迫的苍梧士兵口中得知,主帅姚力的中军大帐应该就在前面不远。随着巡逻哨兵的不断增多,李允的行动也越来越谨慎,光躲藏在这个位置了望大帐,他就一动不动地伏了小半个时辰。
摸索出巡营的规律,李允终于起身轻轻掠到了中军大帐之外。偷眼从门帘的缝隙中望进去,正看见一个头戴黑漆冠,身着紫色战袍的人,就着灯光披阅面前的案牍。
虽然以前在阵上只是偶尔远望一眼,李允还是立时能感觉到面前这个人正是姚力,那种气峙山岳的风度,只有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帅才可能具备,就连李允自己也自愧不如。
一念及此,他凝了凝神,腾身,挥剑,冲破大帐门帘,如同一只风鹞朝姚力咽喉刺去。
姚力闻声,抬头微微一笑,轻轻一按桌上小弩,顷刻有十余枝细小的铁箭分从不同角度朝李允射去。
李允知道如果挥剑一拨,自己的身形必然滞缓,姚力便有了可乘之机,何况这一招他蓄势以久,受滞后再难奋起,当下竟不闪不避,手上长剑仍然如狂风闪电一般刺了过去,眼见就可以将姚力咽喉刺穿。
姚力眼看着几枝铁箭噗地扎进了李允身体,而他毅然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