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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云荒纪年-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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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光霎时被切割成零碎的斑点,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仿佛只是一瞬间,一切又恢复如常,颜莹甚至可以看到那些充满了生命力的小箭仿佛受到召唤一般飞回了铜盒内,而冉霖的脸色,已是窘迫得发青。

收回袖底的银光,颜莹转过头,正看见朝轩扶着洞壁站在自己身后,他平伸出的左掌上,那颗裂开的承钧星正发出淡淡的金光。

他居然自己冲开了穴道。这是颜莹的第一个念头,然而下一刻她的心思便彻底颠了个个儿——太史令昏迷不醒,朝轩却冲破了穴道,那现在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可是下一刻,朝轩原本包扎好的伤处迅速地渗出血迹,身子一晃,便倚着墙倒了下去。

“你对阁内的心法修习得倒快,可惜只会让阁主更悔恨当初的信任。”冉霖也没料到朝轩竟然可以破解自己的驭箭之力,震惊之下却瞅准颜莹转身的空隙,一步抢进藏书洞,闪电般扣住了朝轩右腕脉门。

颜莹低呼一声,却已来不及施救。她看见朝轩缓缓抬起左手,心中一阵紧张,生怕这个骄傲的人和冉霖拼个玉石俱焚,朝轩却只是低头看了看左手心一分为二的承钧星,缓缓说了声:“别杀我。”

“我不杀你,却也不能再留着你的武功。”冉霖绝决地回答。

“要我喝下你们的化功散?”朝轩单手撑地坐起来,看着洞外表情各异的太史阁门人,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又倏地点亮,忽而笑道,“要我喝也可以,只需一个条件——”他蓦地伸出手,指着人群中的静河道,“只要她亲手喂我喝。”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还是锦途反应得快,将捧着的酒壶往静河手中一塞,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吧。”

静河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要做的是什么,立时瑟缩着往后退去:“不……”

“你也想当叛徒么?”冉霖眉头一拧,生怕时间拖久了朝轩伺机反扑,厉声朝静河喝道,“过来!用你的行为证明,你还分得清是非黑白,还配在这个阁里待下去!”

静河浑身一震,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引线牵着的傀儡娃娃,慢慢走到了朝轩面前。她颤抖着手将怀中几欲倾倒的酒壶捧起,尚未凑到朝轩唇边,眼泪便扑簌簌地滴落下来。

“不论你喂我什么,我都甘之如饴……”朝轩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轻轻说出这句话,俯首伸出舌头舔去一滴静河落在壶身上的泪珠,随即一口咬住壶嘴,头一仰,就着静河的手将那壶化功散直喝下去。

看着少许的药水沿着朝轩唇边滴落,静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放开手掩住面孔就朝人群外跑去。朝轩看着她的背影,清澈的眼眸中霎时漫溢了痛楚,却立时被他紧闭的眼睑遮没了一切表情。

啪地将那空空如也的酒壶在地上摔得粉碎,朝轩蓦地一把推开冉霖,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不看众人一眼,返身就朝藏书洞内部走去。

冉霖微一踌躇,还是有些不放心,正想迈步追去,颜莹却已冷冷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你们已经达到目的了,回去吧。”

冉霖盯着颜莹,却再一次从这个淡泊的女子身上看出了坚持的力量。于是他点了点头,转身出了藏书洞。〖Zei8。Com电子书下载:。 〗

紧紧地将大门重新锁好,颜莹背靠着石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的郁垒却难以消解。方才朝轩喝下化功散的时候,她并没有阻止,毕竟她尚能清楚地分辨局势。可是现在所做的一切,却完全是顺遂了自己情不自禁的心痛——她赶走了所有的人,不让任何人去打搅他。因为她知道,朝轩此刻需要的是绝对的孤独,那样骄傲的人,绝不容许自己化去内力的痛苦过程展现在众人面前。不论是屈辱还是愤怒,他都宁愿选择在那空荡荡的石室中独自承受。

她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么多。

接下来的日子,是连天云涛中难得的平静。

颜莹清楚地记得一天一夜之后,朝轩是怎样打开虚掩的石室门,一步步缓缓地走出来。他径直走到颜莹面前,几无血色的唇中吐出四个字:“我想看书。”

其时颜莹早已备好了饭菜药物,却不知怎样开口招呼朝轩。看着朝轩憔悴得如同落地的秋叶,轻轻一捻就能粉碎,颜莹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她打开了所有石室的门,将那些珍贵的孤本全部向他敞开。除了藏书洞的大门,她再不对任何洞内的收藏落锁,反正朝轩失去了内力,也破解不了大门处“无形钥”的机关,逃不出这天成的牢笼。这也是在她的职责范围内,她所能提供给他的最大自由。

不出颜莹的预料,朝轩并没有看书的心思,或许真的只是通过这个借口换得更多的活动空间。颜莹常常看他倚坐在高大的书架下,手里拿着一本书急速的翻动,速度之快根本不可能看得清上面书写了什么。他的眼睛是木然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让颜莹猜测不到他心底在想些什么,只能远远地看他无意识地翻动着浩如烟海的书册。

就像当初在惜墨斋一样,颜莹从不主动和朝轩搭话,只是远远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偷偷望去一眼。而朝轩,更是彻底地缄口不语,仿佛他当初喝下的化功散不仅废去了他的内力,还毒哑了他的喉咙。

不过颜莹知道他只是不想说话。有一次她原本要走出藏书洞,却又半路想起什么折回来,就看见朝轩依旧倚坐在书架下,手中的书扔在一旁,仰头怔怔地盯着石室的一角,口中喃喃地念颂着什么。石室四壁的萤石发出幽幽的绿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虚空中的幻影。

凝起内息,颜莹仔细地分辨着朝轩自言自语的话语,依稀听到的是:“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耎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若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这几句话,颜莹是知道的。昔日中州太史令司马迁下狱受辱,为世人所讥,司马迁便给责备他的好友写了一封书信,其中便有这几句话,大意是勇士不一定死于名节,而怯懦的人仰慕道义,则随时随地都可以勉励自己不受辱。我虽然怯懦,想苟全性命,却很懂得舍生取义的道理,何至于甘心接受绳捆索绑的侮辱呢!再说,奴婢侍妾一类人,尚且能自杀而不受辱,何况我是不得已啊?我之所以含垢忍辱,苟且偷生,情愿被囚禁在粪土一般的牢狱之中,是因为我的心愿尚未完全实现,耻于默默无闻而死,而文采不能显露给后世的人们。

不管二人的本心有何不同,这几句血泪之语在此时此刻被朝轩吟诵出来,倒真有些贴切的意思。颜莹只觉得心头一痛,思绪如麻,忽听得咚的一声,却是朝轩猛地将额头撞在面前的书架上,直将书架上数百年的积尘都震落下来,他就那样靠着书架,肩头不停地颤抖,一行泪从眼角缓缓滑下。

颜莹吃了一惊,没料到那样桀骜那样清高的朝轩也会流泪,倒让她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她缓缓地一步步退出去,猛地打开藏书洞的大门站在阳光下,才能将胸中那口气吐出来。

六 屈膝

朝轩在藏书洞里一共被关了七十三天。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太史阁外面的世界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直对苍平朝廷阳奉阴违的破冰将军风梧,不满于彦照帝褫夺兵权的举措,兴兵起事,势如破竹地攻占了十数个城池,直逼伽蓝帝都城下。风梧英武非常,无人能敌,帝都势必转瞬即破。苍平朝君臣仓惶之下,一边守城,一边准备东渡镜湖逃到彦照皇帝发祥之地苍梧郡,一场内战眼看在云荒大地上愈演愈烈。

乱世之中,瞬息万变,太史阁也格外忙碌起来。单是收集整理各地外驻门人寄回的战报资料,就足以让颜莹忙得几乎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偏偏朝轩的饮食用度,还要全靠颜莹亲手筹备,这不光是杜绝朝轩逃走的可能,也是颜莹私心里顾及着朝轩的安全,不肯假手于人。每次在百忙之中抽身去藏书洞中为他送饭,颜莹都会看着那个坐在书架下的身影无奈一笑:此时此刻,整个云荒大陆上最悠闲的,恐怕就是他朝轩了。

可惜这样的忙碌和悠闲也未能持续多久。风起云涌,天地色变,那一直笼罩在太史阁头顶的乌云,终于化作巨手,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先是太史阁每月向朝廷府库申领的帑币被借故扣押,然后便得到消息,承印太史阁三百年解密文献的各地书坊被官府查封,所有刻板一律没收焚毁。就在人心惶惶之时,帝都派遣官员来到太史阁,说要奉旨查检禁书。幸而太史令扶病而起,以当年星尊帝所颁万世不移的敕令据理力争,拒绝了钦差的要求。星尊帝在数千年前统一云荒,是帝王之血的始祖,云荒各朝的君主都自称是他的后裔以示正统,因此任何君主对星尊帝大力筹建的太史阁始终心存顾忌。

钦差拂袖而去之后,太史令预感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将阁中门人分成数队,轮流警戒,无论如何要在这天翻地覆之际保住阁中珍藏。看着太史令重压之下残衰的老态,颜莹猛然想起,阁主还不到五十岁。

苍平朝廷的军队果然很快到来,将太史阁围得水泄不通,幸而太史阁外墙机关巧妙,阁中又多有神兵利器,披甲执戈的士兵乍见这些匪夷所思的武器阵法,先怯了战心,一时竟无法攻进。

被阁主指派管理阁中的存粮,颜莹心中忐忑不安——除去外驻的门人,此刻太史阁中加上马夫厨娘,统共只有一百余人,就算粮食充足,又能支撑多久?十天、半个月、还是一个月?看目前的架势,双方都不肯妥协,那么这僵持之局何时才能破解?难道真要等到破冰将军风梧扫平天下,苍平朝廷土崩瓦解的那一天吗?

怀着这样的烦忧,颜莹走进藏书洞中,看见朝轩正待在最后一间偏僻的石室中,手中照例捧着一本文献。颜莹转头用手指轻抚过书架上一排排整齐的书册,想起每一本都经过无数自己这样的人用心保护,如今它们却都前途未卜,不由叹息了一声。

听见她难得发出声音,坐在书架下的朝轩抬起头来看了颜莹一眼,忽然开口说道:“快了。”

“什么快了?”颜莹惊讶地追问,然而朝轩却已不再开口,继续出神去了。

快了。事后想起来,这两个字就如同不祥的谶言,让颜莹疑窦重重。难道那个时候,朝轩已经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当天夜里,苍平朝廷的军队冲进了太史阁,迅速收缴了阁中诸人赖以抵抗的神兵利器。星星点点的火把连成线,结成片,仿佛铺开了插翅难飞的天罗地网。

被驱赶着聚集到藏书洞台阶下的空地上,颜莹看到太史阁所有的人脸上都写满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们怎么进来的?”混乱中,颜莹听见静河大声问道。

“阁中有人打开了大门。”冉霖回答着,红得几乎燃烧起来的眼珠扫视着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远处藏书洞的方向。

“不,不是他……”静河下意识地开口,却立时求救一般拉住颜莹,结结巴巴地道,“他根本没法……没法逃出来,是不是,颜表姐?”

颜莹安慰般地点了点头,却听见冉霖恨声道:“就算不是他,也是他教唆的同伙!大门处机关重重,普通人怎么开得了?”

“闭嘴,将军要训话!”一条长鞭在半空中甩起弧线,啪地砸落在青石地板上,恍如霹雳炸开,将混乱的场面暂时弹压下去。

“大家不必惊慌,皇上派我来的意思,无非是查抄禁书。只要你们配合,我可保各位性命无虞。”一个全身戎装的将领骑着马走到众人面前,让颜莹蓦地认出,他就是昔日和朝轩在西市相遇的将军浦明。无视阁中诸人戒备敌视的眼神,浦明转头对太史令微笑道:“太史令大人说起来也算半个朝廷命官,何苦和朝廷对抗。只要你一声令下打开藏书洞的门,皇上答应你们的太史阁还是云荒皇家修史之所。”

“太史阁是云荒的修史之所,几曾变成皇家的修史之所了?建议浦明将军先读几本我阁内修的云荒通史,再来分辨什么是禁书。”太史令半闭着眼睛回答,仿佛根本不屑正眼看待浦明,让颜莹惊觉平时儒雅中正的阁主竟也藏着几分激愤的锋利。

浦明的脸色一时有些尴尬,勉力劝道:“皇上也敬佩阁主的风骨,所以对你们抗旨之事隐忍至今。可是如今叛贼风梧兵临帝都,朝廷震怒,你们平时得朝廷供奉,非常时刻却为反贼张目造势,皇上再怎样胸怀广阔,也无法一忍再忍。阁主若是还有一点忠君爱国之情,就请自行交出禁书,浦明也好给皇上一个交待。”

“我阁中所著《云荒纪年》俱是事实,将军要我分辨出哪本为反贼张目,我还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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