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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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紧张。不是因为缺乏信心,也不是因为鸡围是“屠房”的势力范围。
是因为他正热切渴望目标出现眼前。
他的呼吸异常粗浊。像是老虎鼻腔发出的低啸。他感受着身体每寸肌肉的弹力与敏感度。每个关节的活动都畅顺无阻,自然一如狂奔的猛兽。是的。此刻静止蹲伏的他,灵魂却在奔驰。丈与里飞快掠过。前方的空气沿身体两侧急激磨擦,所产生的热量不断积聚,血气翻涌在喉间,在胯下、在足趾、在手腕、在眼皮、在耳孔……
吃骨头领着十四名差役步出了位于漂城西南的巡检房,恰好与大牢管事田又青碰个正着。吃骨头嘻笑,拍拍田又青的胖肩,彼此虚假地对应寒暄一番,便道了别。
吃骨头一行十五人掠过田又青痴肥的身躯,走上善南街,经过于润生工作的药店,左转进入仍未睡醒的安东大街,直往北行。
齐楚急促在窄巷间穿插,抄捷径赶向鸡围。他刚才已看见吃骨头离开衙门,沿安东大街北走向鸡围。他带的部下数目比预期中要多。
根据“丰义隆”提供的情报,鸡围北区几家私娼窑子都欠下吃骨头的抽红。今天是归还的日子。他爱早起。他晚上从不踏入鸡围或破石里半步。
齐楚跃过一堵残败的矮墙,窜进了鸡围。
同时吃骨头等十五人步至安东大街中段。
齐楚在鸡围迷宫般的巷道内走过。凭着脑里那幅清晰的地图,他走到一条狭长而寂静的荒巷,站在一所破败木屋前。
他左右察看。没有人影。他轻轻敲门。
没有回应。
齐楚推开腐朽的木门。一股霉臭从门缝里的黑暗空间溢出。
齐楚伸颈往门内探视,视线正好与黑暗中一双野兽般的眼睛相对。
齐楚虽然知道屋里是谁,但仍禁不住一阵悚然。
“老五……快来了。”
吃骨头走到安东大街北端尽头,鸡围的南门入口就在面前。他视察一下鸡园外,随即往后面部下招手。
“进去。”
他很安心。鸡围是“屠房”的领土。从来没有“屠房”以外的人敢在里面生事。连“丰义隆”也不敢。
鸡围是“屠房”除安东大街外的重要根据地。虽然是同样幽暗而充满罪恶的贫民窟,但始终比破石里富裕。
鸡围内藏着许多私娼窑子与赌窟,其中“屠房”直接经营的占三分之一。它们提供了各种刺激新鲜的赌博玩意和变态兽性的Xing爱服务,吸引了很多连安东大街也满足不了的人。
相形之下,破石里显得贫瘠、荒凉得多。因此破石里才会在“屠房”不屑一顾下,成为了腥冷儿的聚居地和“丰义隆”的势力范围。
进入鸡围脏乱狭隘的街巷后,差役队伍显得更轻松。他们哄闹、咒骂、打撞、破坏,任意抓取摊贩的货品。
巷内一角伏着一名街童的尸身。据说许多商店忍受不了这些惯于偷窃的流浪街童,不时暗中雇用差役在晚上悄悄把这些露宿街头的孩子宰掉……
有一家窑子欠下吃骨头最多,差不多有一百两银子。前往那儿要通过一条狭长的荒巷。巷道两旁残破的木屋已无人居住,只余下破烂的几件衣服疏落悬挂在巷里。寂静得可怕。人踪全无。这条长巷就像被神的手掌从鸡围挖空了一般。
像这种荒弃的街巷,在鸡围内日渐增加。为了扩张淫窟和赌坊,“屠房”施行暴力手段迫使居民迁往破石里。传闻朱老总有意把鸡围完全肃清,改造成继安东大街后另一片黄金地。
吃骨头等十五人二人一排,成长列步进这条窄巷。
吃骨头走在第三,前头是他下属里最精壮、经验最丰富的两名差役。
走到长巷中段,吃骨头突然感觉到一股渗入脊骨的寒气。
就在这时,前方巷口出现一条人影。
吃骨头心脏突跳,瞳孔扩张。然后他看清了那只是个孕妇。
巷内顿时充斥差役的脏话。孕妇听到一句“母狗”,急忙低下头来,把青色头巾拉低,抱着鼓胀的肚皮,加快脚步走过差役的行列。
孕妇畏缩地走到一旁。差役露出邪笑,眼睛紧盯她丰满的Ru房。
“看前面!”吃骨头的猥笑僵硬了,眼睛瞪住前方。
前面巷口不知何时又出现另一个人。
一个强悍拔挺的赤发男人,脸色阴青。一个长状灰布包斜插在腰带上。
吃骨头的嘴巴无法合拢。他认出了这个男人那头火红的赤发。那个在北临街市肆上曾与大贵争执的腥冷儿。
吃骨头的手指伸向前方,瞄准了那个赤发男人。
他说了三个字。
“抓”
孕妇急步接近吃骨头。
“住”
孕妇抬起头。
“他”
孕妇左臂举起,宽大的衣袍袖口对准吃骨头额前。
一记机簧弹动声在袖里响起。
三寸二分长的玄黑色短箭。
箭簇刺破吃骨头眉心的皮肤,钻进了头壳骨。骨层破裂。箭簇撕裂血管,突进浓稠的脑浆。空气拨动乌黑的箭羽,加速箭杆的旋转。三角形的箭簇继续扩大创口,箭杆接着顺利地滑进骨肉与浆血。最后箭羽犹如交媾中棒棒上的荫毛,没入了湿滑的洞口。
孕妇转身离去。
吃骨头的身体溃倒。站在他身旁的一名差役最快反应过来,追向孕妇,手已搭在腰间刀柄上。
“别——”
他只喊出了半个字。子音凝固在拉扁并合的双唇之间,母音滞留口腔内。另一枚玄黑短箭没入他的声带。气流从喉管的破口泄出,他一生中最后的发音尴尬而乏力。
其余十三人震住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冷箭从何而来。
只有假孕妇自己知道:仅有的两枚袖箭已射尽。
假孕妇闪身到安全距离,推开左边一所破败木屋的前门,窜身进去。
差役们此刻才清醒。十三柄腰刀同时拔出。两人当先冲向木屋,正想破门进入——
朽腐的木门自行碎破。
一柄厚重而刃面宽广的巨斧,挟着纷飞的木屑自门内横斩而出。两颗戴着差役冠帽的头颅飞升半空,血雨自颈断处狂暴喷洒。
()
沐浴在血雨中的十一名差役前所未有的震怖,互相推挤。
魁壮的持斧者披散长发,赤着上半身,像疯兽般自门口追扑出来,染血的巨斧再次挥舞,一名走避不及的差役被拦腰斩为两段,膏肠从断口泼跌落地上。
两截尸身与刚才飞起的两颗头颅同时落在泥地上。
余下十名差役恐惧地挤成一团,然后为了躲避持斧者而分成两批,分别往前后两边巷口逃生。
四人往前方奔去。
前面有那名赤发男人。
赤发男人冷笑。
四个差役红着眼睛,高抡腰刀,以拼命的姿态冲向赤发男人。
——一片灰布飘落。
四人喉间几乎同时出现一道幼细的红线。当身体像断根的树木般倒地后,血才开始从颈动脉喷出。
另外六名差役狂乱挥舞手上的兵刃,往后面原路奔逃。
不知从哪个窗户连环激射出两枚急劲的黑杆长箭。太阳||穴。颈侧。
余下四人跨过中箭身亡的两个同伴,冲出了巷口。
一条高大的阴影投在他们顶上。
四人仓皇回首——
巨斧砍至。
四人跌步左闪,险险避过斜斩而来的斧刃,顺着跌势窜入另一条横巷。
——他们暗自为逃过这一斩而庆幸,却不知自己已被赶进了北方更寂静的地带。
持斧者在后面疾跑追赶。长发飘飞犹如奔马的鬃毛。
四名差役走过了荒巷,终于到了北城墙下。只要越过面前大堆破篓筐和霉烂的瓜菜,便可以抵达北城门求救——
烂瓜菜飞扬。一柄腰刀像怒虎的利牙,自篓筐间挥斩出,深深砍进走在最前头那名差役的左股骨。
那名差役的身体瞬间僵硬崩倒。紧随其后的三人撞在他身上,四人在泥泞、秽物、残渣中混成一堆。喷涌不止的血。凄厉的哀号。
染满鲜血的锋利巨斧再度临近。
持斧者双手高举兵刃。他的额顶上有一点镰刀状的乌光。
斧刃落下。
不久后几名“屠房”流氓凭着遥远的惨呼声寻索到来,却已看不见一个人——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只有屋宇木板上、泥地上遗留的惊心动魄的血渍。
就像任何一个城市,漂城在她短促但灿烂的历史上,也发生过无数匪夷所思、无从解释的悬案。
这一年,役头古士俊与十四名部下在鸡围北区神秘失踪,从此再没有出现过——没有半片骸骨,半根毛发。
没有人知道他们遇上了什么。
“兴云馆”是“丰义隆”在岱镇的根据地,庞文英在这间旅店配置了约三十名部下,指挥头目就是旅店掌柜麦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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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云馆”二楼一所幽静的厢房里,庞文英轻松地呷下一口清茶。
他心想:于润生挑选这处见面,看来他对“丰义隆”所知不少。
他凝视坐在桌子对面的于润生。于润生垂头看着茶碗,没有喝过一口。
守在庞文英身后的是交叉背负双剑的沈兵辰,和身材硕壮宽厚如磐石的卓晓阳。
“庞祭酒。”于润生抬起头来,以闲谈般的平淡语气问:“你老人家今年多大了?”
“六十二。”庞文英的语气微带叹息。
“在道上也怕走了三、四十年吧?”
“整整四十二年。二十岁那一年我拜入了‘丰义隆’门下。转战多年,如果用‘刀头舐血’来形容那些日子,我的牙齿都已染得赤红了……少年子弟江湖老……”
庞文英是“丰义隆”三朝老臣。在他三十六岁时,创帮立道的第一代韩老板韩东病逝,怯懦无能的独子韩用继承了时为首都十三大势力之一的“丰义隆”的最高权力,立时令“丰义隆”陷入厄境。
幸而这个二代韩老板身体羸弱,接任四年便即去世。而真正的传奇人物——三代韩老板,也就是现在的韩老板韩亮登场了。
他首先组成了“丰义隆”新的最高决策层“六杯祭酒”,迅速整顿内部架构。“丰义隆”在短期内大幅强化,令其他十二帮会原来的侵吞计划胎死腹中。
庞文英晋升祭酒之年四十岁。
韩亮并没有乘势冒进,用了三年时间积极调练人才;同时利用十二帮会在争相试图瓜分“丰义隆”时所种下的嫌隙加以挑拨煽动,令他们互相牵制削弱。三年间此消彼长,“丰义隆”的实力已暗暗凌驾于其他任何一股势力之上。
然后就是有名的首都十年黑道战争。韩亮以逐个击破、连盟夹击等种种攻略,吞灭了其中九大帮会,降服其他三股势力,而崛起为首都第一大黑帮,垄断北方的私盐贩运网络,进而勾结朝廷高官,成就了前无古人的大事业。
在黑道史上这奇迹的一页上,勇武的庞文英与专责后勤策划、沉着过人的“大祭酒”容玉山,并列为“丰义隆”的守护神。
“庞祭酒,你说得对。”于润生燃烧的双目与庞文英对视。“你老了。”
“你说什么?”卓晓阳在“四大门生”中性格最为暴烈。“你敢对庞祭酒无礼?”
庞文英举手止住了卓晓阳。但他自己的脸上也已显露出愠意:“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庞祭酒你确是一头老虎。从前你是一头饥饿的老虎。但是你已不再饥饿了。只有衰老了的老虎才会失去胃口。”
“我不明白。”庞文英强压着愤怒,但握着茶碗的手仍在颤抖。
“‘丰义隆’进驻漂城已有五年,却是毫无进取。那是因为你不够饥饿,不够贪婪。你只一心想着打通运盐的路线,却没有想过把整个漂城据为己有。假如你是四十岁时那个开山劈石的闯将,会甘心放过漂城这口肥肉吗?”
“漂城黑道上的事你知道多少?”庞文英的语气平缓下来。
于润生知道庞文英已完全被他的话吸引住了。他呷了第一口茶。
“漂城的财源,谁都知道是安东大街,其次是鸡围。这全都是‘屠房’的天下。鸡围也日渐兴旺了。看来朱牙有意把它发展成另一条安东大街。我曾粗略估计,‘屠房’在这些地方直接经营和抽红的收益,每个月不在二百万两银子之下。”
庞文英错愕。于润生竟知道得那么多。
“可惜,假如朱牙那笨瓜若肯与你合作,以漂城为交易站打开本州以至南部、西南部的盐运,他不用动一根指头又可坐地每月瓜分不知多少银两了。他却反而把财力、人力都花在阻截‘丰义隆’的盐车上。也许他想迫使你交出部分的贩盐权吧?这根本是笨方法。他为何不能学韩老板先积蓄增加势力,再图谋吞并贩盐生意呢?朱牙这种笨人不值得活在漂城。”
庞文英惊讶。连他自己也从没敢轻视朱老总,于润生却把他说得一文不值。然而于润生的分析条理分明。
——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