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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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的三层小楼便是!”
“颜某恭敬不如从命!”颜季明对新交的这些朋友很有好感,笑了笑,轻轻拱手。
谈笑间,一场盛宴便安排妥当了。众人说说笑笑顺着官道往长安城走,心里慢慢忘记了今天上午的不快。入了启夏门,秦家哥俩先跟大伙告辞。然后公孙大娘扯了扯白荇芷,也将对方拉入了自己的马车。
透过厚厚的车帘,听着窗外的人喊马嘶,白荇芷心中突然生出几分不舍。这条街继续向前走,快到尽头处便是崇仁坊。王家的大宅子就在那里。入了他家后,再想出门像先前那般闲逛,恐怕就很难了。
“你真的想好了,不接我的衣钵,一定要嫁给他做妾?”公孙大娘的声音恰恰传来,一字一顿敲进白荇芷耳朵里。
嫁给王洵,从此远离烟花之地。似乎在双方相识后没多久,白荇芷心中便有了类似的念头。并非为了爱,而是为了寻求开国侯府的庇护!
所以才跟婢女小萍儿串通好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戏给王洵看。把主动权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不达到有一个明白身份的目的决不罢休。
但是似乎又从某个时间开始,这种半为做戏半当真的举动,慢慢地变了味道。不知不觉间,主客已经慢慢易位,她迁就王洵的次数越来越多,而王洵的心思却越来越难以琢磨。
就拿这次从军多月,却只言片语没有遣人送来的事情说吧!换做一年前发生,白荇芷肯定至少要半个月不给王洵好脸色看。任他哀告、讨饶、送礼、求肯,不让他从此长个记性绝不罢手。而今天早晨,在见到王洵那一刻起,先前私底下发的种种毒誓就全忘记了。竟然明知道对方的话语不尽其实,还是主动接受了他的借口。
什么时候我变成了这个样子?白荇芷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内心深处,乱成了一团麻。唯一清晰的地方就是,当弩箭飞来之际,王洵手持车厢板,威风凛凛地挡在自己身前。
“姐姐,我保护你!”几年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儿一时冲动所说出的话,居然变成了现实。而几年后,当时那个心机深沉的“坏女人”,却几乎忘记了她的初衷。老天,为什么会这样?白荇芷如同做了场噩梦般,额头上瞬间冒出了无数细小的汗珠。内心深处,那个幼稚到了极点的声音却愈发清晰。
“姐姐,我保护你!”
“姐姐,嫁给我,我对你好一辈子!”
“姐姐,你这个发髻,比上次那个好看!”
“姐姐……”
“你这妮子,又发花痴!”见白荇芷一直沉默不语,公孙大娘摇摇头,笑着数落。
她终身未嫁,膝下无儿无女,因此把同行姐妹都当做自己的晚辈开看顾。与白荇芷名为姐妹,实际上更像一对母女。站在自己人的立场上,对白荇芷试图嫁入王家的选择,始终持否定态度。认为王洵品性远未定型,甭看现在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火热,日后说不定就会把兴趣转移到别人身上。而白荇芷出身风尘,即便嫁给王洵,也只能做妾。按照大唐律例,妾的地位近乎于奴仆。如果这辈子不能生一个儿子作为依仗,待到人老珠黄之时,境遇比人家自小养大的通房丫头都不如。至少,后者跟下人们还能混个脸熟,轻易不会遭到暗算。
“姐姐——”白荇芷推了公孙大娘一把,娇声嗔怪。“人家刚才只是想,王准那厮会不会……”
“甭理睬他!”公孙大娘微微冷笑,“快死的人了,还能嚣张几天。你先跟我到梨园里边躲一躲,用不了多久……”
话未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一个大秘密。顿了顿,快速以手掩口,“除了父辈的权势,你看他还能依仗谁?养了那么多家奴,被别人三拳两脚就全打趴下了。而太原公王鉷也未必赞同自己的儿子四处惹祸。只要家里边老的不出马,王准那厮凭着他自己,能折腾到今天这样已经到头了!”
“噢!”白荇芷轻轻皱眉,做出一幅很好奇的模样。“可我听说,太原公那人护短得很。有一回王准到驸马府做客,吓得永穆公主都亲自出面替他端茶倒水。生怕得罪了他,害得太原公事后找驸马的茬?”
“当时太原公和李相结盟,的确权势熏天。可现在,连李相他都得罪了,这份权势也……”公孙大娘笑了笑,低声解释。话又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白荇芷在故意转移话题,伸手戳了对方一指头,低声数落道:“死妮子,心眼儿全玩到姐姐头上了。遇见了王家那傻货,就被人吃得死死的。有这份机灵劲儿,你倒是想办法给自己争个名分啊。他虽然只是个落了势的子爵,但也能娶一妻一媵。正妻的资格你这辈子估计难指望了,能想办法搏个媵的身份,也不枉自己跟了他一场!”
“按大唐律例,如果他娶我为媵,会被判刑两年半!”白荇芷显然早就动过这种念头,把其中绕不过去的地方都打听的一清二楚。(注1)
“那你还要嫁入他家,就这么想给人家做牛做马去?”公孙大娘本以为白荇芷不清楚,听对方如此说,惊得立刻瞪圆了双眼。
“可他,可他……”白荇芷语塞,结巴了半天,也没能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个充足的理由。以她目前在歌女中的地位,只要不嫁人,就是名副其实的花魁。每天有无数王孙公子蜜蜂一般围着转。待到人老珠黄时,要么出家做个女道士,要么像公孙大娘这般以给王孙贵胄之家训练歌姬为生,这辈子自食其力,既不用小心翼翼担心失去男人的宠爱,又不用跟大妇、婢女们勾心斗角,实在比嫁入豪门为妾逍遥得多。
况且公孙大娘已经多次摆明了要以衣钵相授。凭着公孙大娘留下的人脉,即便皇宫里头也能结下不少手帕交,又何必担心像王准这种货色欺负上门?
但王洵那棱角分明的面孔却在眼前挥之不去。任白荇芷自己偷偷列举出多少不嫁人的好处,都比不上对方脸上一缕阳光的重量。沉吟了好半天,她终于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哪里好,但,但我,我已经放不了手了!”
“你呀你……”公孙大娘无可奈何,只有还以一声长叹。
白荇芷继续沉吟不语,默默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怯怯地问道:“大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唉——”公孙大娘继续叹气,想了片刻,才斟酌着回应,“已经这样了,我还能说你什么?赌吧,干脆就赌得大一些,关键时刻不要再犹豫。要么赌他是个有良心的,要么赌他没良心,这辈子一定会辜负你。到最后认赌服输就成!”
“嗯!”白荇芷用贝齿轻咬下唇,默默点头。半年前,她保证自己能赌赢,而现在,却一点把握都没有。王洵已经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纨绔子弟了。短短几个月,他如同脱胎换骨,变得结实,厚重,棱角分明。这样的奇男儿,在她认识的所有贵胄子弟中,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假以时日,也许就要一飞冲霄。让哪个女子敢轻言,可将他一辈子牢牢抓在手里?
“行了,别犯傻了!真拿你没办法!”公孙大娘气得又拍了白荇芷一记,恨不得将其一巴掌打下马车去。“快到我那了,你先收收心思。在最近这几天之内,跟我把宫廷内的礼节学清楚。免得到时在皇上和贵妃娘娘面前,一不小心说错了话,那样,可是没人敢给求情!”
“不是,不是根据曲子把词对清楚,唱上几遍就完了么?”白荇芷从来没进过皇宫,按照自己平常的习惯,忐忑不安地追问。
“你以为像在锦华楼一样呢,随便添上几个词,唱唱就算糊弄过去了?”公孙大娘瞪了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皇上和贵妃娘娘两个,对音律可是精通得很。外边流传的霓裳羽衣曲,其实就是陛下亲手所谱。每段舞步怎么安排,每段唱词如何与音律糅合,也是贵妃娘娘和皇上两个一同揣摩出来的。”
霓裳羽衣曲脱胎于周穆王去拜会西王母传奇,但是结合了唐人习俗,将故事演绎成了一个人间帝王梦遇月宫仙子,互生爱慕,终成眷属的神话。全曲共三十六段,融歌、舞、器乐演奏为一体。曲调婉转,歌词清丽,配乐大气恢弘,实乃古今舞蹈、诗歌与音乐的巅峰。
此舞诞生之后,起初只是在梨园里边排练,供大唐皇帝陛下和妃子、近臣,以及李姓王爷们鉴赏。后来才渐渐流传于梨园之外。但外边流传的只有三两段,无论规模还是艺术造诣都与皇宫里边的相去甚远。
而这样的神作,居然是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亲手所制,即便先前隐隐听人提起过,此刻从公孙大娘嘴里得到证实,也不由得白荇芷不震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猛然想起自己很快就要面对两个绝世行家,她不禁吓变了脸色,扯住公孙大娘的衣角,喃喃祈求道:“我,我对诗词可是一窍不通啊。若是随便弄几首小令出来,还能凑合。如果非要我分辨哪段诗作与曲子更为配合,哪段诗如何演绎才更有味道,可不是要了我的命么?”
“知道了吧?”公孙大娘又是一指头戳过来,将白荇芷脑门戳出了一个明显的红印,“整天就想着如何嫁人。却不知道女人家除了嫁人之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做。霓裳羽衣,歌舞之道岂有止境?就是皇上自己,也翻来覆去将曲子改了很多回呢?”
话说到这,她脸上居然现出了一种夺目的光辉。就像当日策马夸功的凯旋将士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着股子说不出的骄傲。
注1:唐律,妻妾的等级分明。地位低下的女子只能做妾。如果强行娶她为妻,就等同于蔑视礼教,判刑两年半。通房丫头如果不生下男孩,或者对主人家有什么说得过去的奇功,依仗宠爱强行被纳为妾的话,一旦有人上告,男主人也要被判两年半徒刑。
第六章 惊蛰 (七)
然而,这种骄傲却不无代价。
以音乐舞蹈为道,穷毕生之力而逐之。怪不得公孙大娘的舞技如此精湛。也怪不得大娘身边至今没有一个男人。她的心思已经全在歌舞上了,根本无暇再于男女之情上分神。所以,长安城各行魁首几乎年年更换,二十年来,却无一人可取代公孙大娘。
佩服归佩服,然而白荇芷自己却没胆子去尝试。笑了笑,低声回应,“大姐的境界,又岂是庸人所能企及的?小妹这辈子,只求吃饱穿暖,再找个合适的男人嫁掉,让他好好待我一辈子罢了!”
“你不是无法企及,只是不舍!”公孙大娘笑着摇头,一语戳破白荇芷的小心思。“即便他将来能够建功立业,凭本事打通关节,取你为媵,为你挣得一身诰命。你还是要攀附于他。依仗别人带来的荣耀,哪如自己争来的靠得住?过几天到梨园里,你可以见到很多同行前辈。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不妨好好想想我的话!静上一静,确定自己这辈子究竟想要什么也不迟?”
要什么?我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么?白荇芷微微一笑,没有反驳公孙大娘的话。对方是从深宫里走出来的,见惯了显贵荣华。而自己却生长于烟花之所,自幼辛苦学艺,不过是为了早些脱离这个地方。经历不同,看东西的角度也就不同。没必要争辩,相信对方出于一片好心便是。
公孙大娘见白荇芷不再吭声,以为自己的话已经将她说动了。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欣慰。正高兴间,马车突然猛地停下,猝不及防,二人同时扑向前,差点一头撞在车厢上。
“老曲,你怎么赶的车?”饶是平素脾性好,公孙大娘无法容忍这种错误,伸手推开车门,冲着前方质问。
“回,回大家的话!”车夫老曲早就从车辕上跳了下来,一边拱手谢罪,一边低声解释,“虢国夫人的车队突然从前方路口拐了出来,小的不敢冲撞,只好让马车先停下。您没事吧,要不要去请郎中!”
“没事!吓了一跳而已!”不待车夫老曲解释完,公孙大娘已经看到了前方那一长串银装马车,摇摇头,主动熄灭了怒火。
“尾巴都快翘上天了,真的忘记了自己是什么东西?”白荇芷却替公孙大娘咽不下这口气,恶毒的话脱口而出。
“也是一个可怜人罢了,没必要跟她较真儿!”公孙大娘笑了笑,轻轻掩住了车门。贵妃娘娘对自己有恩,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该对她的姐姐背后指手画脚。
“她还可怜?”白荇芷的内心里,无论如何无法将虢国夫人和可怜两个字对上号,瞪大了一双眼睛,低声抗议,“姐姐你没说错吧,驾着八辆银装马车天天招摇过市的,居然是个可怜之人!!!”
“你只看到了表面那层银装而已!”公孙大娘笑了笑,轻轻摇头,“一个女人家,终日周旋在不同男人之间,有几场宴是她真正想赴的?如果她再不装的强势一些,恐怕更会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她妹妹可是贵妃娘娘,哥哥是杨国忠!”白荇芷抿了抿嘴,笑着提醒。
“贵妃娘娘那个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