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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狗日的战争-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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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旦的命根虽然威名远扬,却没给家里带来什么实惠,他和三叔依旧穷困潦倒。三叔自然清楚旦儿的胯下家底儿,却从不说这事,这旦长旦短的关自家日子个鸟事?他唯指望侄子的威名能为这个家娶回来一个能生会养的女人,续不了谢家的香火,这鸡巴还有何用?

十八岁的时候,小老旦儿已叫成了老旦。老旦虽不算顶天立地,戳在地头也是棵桩了。三叔的女子疯病日重,吃饭的时候能就地屙屎,撒尿却非要避着人。大寒那一天去外面撒尿,扎在一个雪窝里冻死了。三叔摸着老旦的头,开始儿啊儿啊地叫,老旦任凭他叫着,反正对他的爹无甚印象。

老旦除了那玩意长再无特长,每天村里蹭活干,帮人养驴放羊溜猪耕地,再上山里捉点兔子山鸡,摘点野果野菜什么的,将就能养活叔侄二人。村外来人捎了他娘的消息,给老旦带来一包袱东西,他妈得了肺痨死了,人已经埋在彭家湾。包里有十几块大洋和若干散钱,还有他妈纳的两双布鞋和一根红绳。捎东西的人特意提到,你妈说这根红绳要系在你那个……东西上,这就能保你平安,子嗣满堂了。

布鞋穿上了,红绳子却扔在炕头。他拿着这些钱找了袁白先生。袁白先生便给他画了图,又找人给他盖了连屋带院的新土房,院里种下一棵桂花树,把那只眼也要瞎的三叔接了进去,再买了五亩地和两头驴。鳖怪吹了喜庆的曲子,放了一串闪亮的鞭炮。老旦把他娘给的红绳挂在门口,每天出出进进都看上几眼。

没多久,远近闻名的媒婆花子姑便来说亲。袁白先生张罗着,全村人也撺掇着,老旦娶下了板子村南边三十里的上帮子村的刘二老爷家的独女子翠儿。这女子岁数不小,身态婀娜,腚大奶圆,一张脸说丑不丑,说俊不俊,每个部分都不那么可说,但凑在一起却有些味道,只是这味道并没让老旦拿定主意,脚还很大,一步便迈出好远。他实在没个参照,只是村里婆娘长得不歪嘴斜眼便是好看,这个女子定算是看得过吧?

刘家是当地旺户,刘老爷原本杀猪,年头好杀出了本钱,攒了百十亩地。见老旦人高马大,踏踏实实村望不错,本想揽个倒插门的生意,却被老旦拒了,倒插门是件羞事儿,他拎得清。刘老爷稀罕老旦,又忖大女难嫁,想改弦更张纳妾养儿,便贴了份厚礼成了这门亲。翠儿对老旦定是满意的,第二次见面时还笑了一下,也许就是这浅浅一笑打动了他,像看到一个花骨朵开了花,让他就此拿定了主意。

钻出轿子的翠儿蒙着红盖头,贴身红袄煞是好看,那鞋定是故意做得小,脚弓都绷起老高。这女子还是个行动猛的,一屁股坐塌了进门凳,凳子下一只好奇的狗被压折了腰;还是个急性子,要拜堂了却急着找茅房,许是轿子上颠了凉气进去,鳖怪都吹了两曲她还不出来;又是个马虎的,好容易出来,盖头不知丢哪去了,八成是掉进了茅坑。三叔觉得好生晦气,娘家觉得实在丢人,就又找了块红褡裢盖上去。老旦哀求鳖怪再重吹一遍,准备红着大脸走完这尴尬的过场。

村里的规矩,屋里拜堂,屋外杀猪。猪是郭家人合着钱买来的。但凡村里有人成亲,谢家人送驴,郭家人送猪。这猪头天晚上灌了酒糟,昏睡到此准备挨刀。但意外延长的仪式拖拖拉拉,竟让这老兄醒了过来。绳子只是粗略将它捆在木板上,这下可不得了,鳖怪刚吹完最后一响,这两百斤的家伙就蹦起来。四蹄捆着嗷嗷蹦,挂着门板一起蹦。乡亲们尖叫鼠窜,胆儿大的便把它围成一团,棍子打了,锄头绊了,绳子一圈圈绕了,费了牛劲将它按回木板子上。七八个大后生嘿呦呦按着这畜生,累得筋软肉跳,双手卡着猪嘴的郭二子满脸通红,对着人群大喊:“看甚热闹?来个动刀的啊!”

谢老栓壮起猫胆,鼓着包子似的胸头肉闷下一口烈酒,拍着胸脯上去,刚拿刀摆了个架势,大猪嗷地挣起,猪嘴拱在他头上,他登时滚出去了,落下的刀不偏不倚正中脚面,猪没咋着,谢老栓先杀猪一样叫起来了。

又上去两个后生,一个拾起刀大吼一声,闭眼捅去,按着猪嘴的郭铁头哎呀便倒,那一刀结结实实扎在他胳膊上;另一个不紧不慢,拿着刀在猪脖子上一寸寸地找地儿,被猪喷了一脸口水也不动,那样子像是个老手,杀猪刀麻利地扑哧进去,齐根而没呢,他先是喝了彩,再噌地出刀,口子开了,却没见血,全没有那瀑布一样的喷涌,再捅一刀,依然照旧,村民齐声哄笑,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俺只杀过鸡鸭兔子,怎杀得了这么大个猪?你们谁笑谁来啊。”

老旦看着心急,撸起袖子要自己上,一双手先抖起来。正要豁出去干,盖着红褡裢的翠儿拦住了。她慢慢起身,迈开吓人的大步子走去,对着号哭的后生伸出手,接过他惊惶递来的刀,走到猪前,她利索地揭了褡裢蒙在猪眼上,腰身一纵,双奶一抖,那刀噌就进去了,又闪电般将刀一压,猛地拔出。狂喷的猪血飞出老远,劈头盖脸地浇着还坐在地上的那个胆小鬼。村民们咿呀惊叹,老旦抱着胳膊长出疙瘩,可翠儿只微微一笑,拿起猪头上的褡裢再盖了,一溜小跑回来,揪着老旦的胳膊低声说:“赶紧的,拜堂……”

洞房那一晚,女人像窗台上乖巧的老猫,在炕角子里头窠臼成没头没尾的肉团。脱掉的衣服整齐地叠在炕头,绣花鞋规矩在炕沿上。老旦喝得半醉,迈着丁八的步子进了院儿,月光下定了神,壮了胆,在昏暗的麻油灯下摸索上炕。他一寸寸向前挺进,小心拿捏,如在麦茬里搜索散落的麦。指尖被炕席的篾片扎得生疼,他忍着疼继续前进,摸到泛着棉花香的被窝,便令双手蛇一样钻进去。被窝像宽阔的青纱帐,摸来摸去不见人影,就在他要整个人都钻进去时,摸到个浑圆的屁股。那是秋天里滑不溜手的泥鳅,是冬天里刚出蒸锅的豆腐,是夏天里郭家人做的凉粉,是春天里腌肉缸下滑腻的猪油。女人的身体在那双大手下颤抖起来,在被窝里掀起低低的热浪。那只粗糙的手滑过她的腰,在肚脐眼上打了个旋,搓面鱼儿般揉搓片刻,就滑下她的腹窝,可在那里还没停顿和揣摩,就愣头愣脑地翻山越岭,滑上她巍峨的奶。老旦在摸索里燃烧,指尖如烧红的烙铁,印堂像插了火通条,血液煮饺子般沸腾着,争先恐后涌向那根被人打趣的驴货上,让它绷成地里的山药。他几把扯掉碍事的衣服,掀开被子,盯着黑夜里硕大的真相,扑向月下那白花花的肉团。可女人却炕上一滚,暗夜里扇出一只灵巧的手,在老旦脸颊上响了。老旦登时看到五彩的星星和软软的月亮,蟋蟀蝈蝈知了麻雀塞了一耳朵。还没醒过神来,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抓住了他的命根。老旦刹那想起狗熊掰棒子的典故,觉得自己成了那根可怜的棒子,就要被咔嚓掰下夹在女人的胳肢窝,又觉得是被她宰杀的那一只猪,即将喷出彩虹样的鲜血。一根铁棍顿成炖烂的粉条。冷汗黏黏地流进血液,那里缩了,豪迈也寸断起来,连呼吸都止住了。女人却没有掰,抓着它发呆,颤抖的手肉乎乎地松了,她上下把玩片刻,一揪一弹一摸一拽,轻轻地咿呀一声。

“点灯,让俺瞧瞧……”女人浑身都在说话,老旦那玩意儿听得真切,打气一样又悄悄昂起了头。

真相大白之后,被怀疑过的东西又生长起来,黑夜里充盈着惊喜和羞怯,一切都变得软绵绵烫乎乎的,像一床长在身上的被子,盖住冷汗淋漓的老旦。他们心有灵犀又慌不择路,黑灯瞎火里南辕北辙,正要挪到油灯下看看分寸,却扑哧一声歪打正着,深浅竟榫了个结实。女人来一声吓人的哇呀,疼痛中绷直了腰,张大了嘴,吐出浑厚的炸酱面味儿;老旦在惊喜中愣住了神,世界突然沉下半截,生命猛然短了三寸,月光一下子和阳光般炽烈起来。二人呆若石碾,突突的心跳相互磕击,汩汩的血流似要交融。

老旦很快就知道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原来真是这个样子了。他在几十个冲刺中领略了有生以来最美妙的瞬间。女人的身体让他爱不释手爱不释口,他恨不得变成那根东西钻到女人的肚子里瞅瞅。女人的疼痛在他的猛攻下一波波变作呻吟和漫无目的的抓挠,最后竟抖着双乳白眼上翻了。新郎老旦一晚上夯声震天,无师自通纵送自如。他肆意搓揉这舒展而神秘的面团,在一个巨大的案板上前突后刺。天亮时,老旦呼啸着洒下最后一串晶亮的东西,像雷声去后的甘霖,斑斑在女人伤痕累累的腰身。一个弹尽粮绝,一个气若游丝,他们费力地爬在一起,红的白的粘在一起,呼吸也在一起,二人听着鸡叫,嘲笑着窗台上一夜没睡好的老猫,偎依着说起未来的日子。

“翠儿,你咋会杀猪?”老旦心有余悸。

“有啥稀奇,俺爹年轻时候就是杀猪的,俺见得多了,早会了。”

“那你……不怕?”老旦攥着她那只握刀的手,热乎乎的。

“怕啥?又不是人。”翠儿抬起身,噗地吹灭了油灯。在火光一闪即逝的当口,老旦猛然觉到她那张披着头发的侧脸的美丽,满足得都要醉了。

夫妻二人和三叔住在三间房的院落里,耕作在那两亩半地里,经年看着太阳上上下下,树叶大大小小,星辰移转明暗。水年旱年,灾年丰年,蝗年鼠年,都在随意里默默轮回,日子说不上富足,且只说个滋润,而这滋润也就够了。翠儿是个爱笑的,也是个爱怒的,三句话不对付,沾着猪油菜叶辣椒鸡粪的手就会扇上来,要是和二子打架输了,或是被卖梨的骗了,甚至看着两只狗交媾而发呆,那就少不了耳光的到来。老旦那两片厚脸尝过人间最丰足的滋味,心里也有怒火,却总在夜里被女人轻轻地揉去,他疲劳的身体像被女人天然地洞悉,她贴心的抓挠和擀面一样的揉搓,总能让老旦睡个踏实。好肉好面好酒好菜,女人总是先夹进他的碗里;豆包儿的馅儿,花卷儿上的枣,牛肉上顶好的筋儿,女人都会夹着捏着塞进他乐呵呵的大嘴。

民国二十五年秋,带子河凭空宽了一丈,半夜里如雷似马。女人在惊慌里生下个八斤的带把儿娃,娃子的哭声才刚刚响起,老旦刚把娘留下的红绳系在娃的腿上,翠儿的奶头还没来得及塞进他的小嘴儿,带子河的水就退了,退得啥也没有了。乡亲们站在干涸的河底莫名其妙,泥巴里游着尺把长的黑泥鳅和叫声如牛的大蛤蟆。谢老栓的女人急忙擦着手,说你这儿子水大,名字里要有木,俗话说水能载舟呢。老旦忙点头称是,满头大汗的翠儿叫过他,不由分说一个大嘴巴。

“还不给俺口酒喝!这猪崽子疼死俺了……”

门外的袁白先生呵呵直笑,抽着烟卷说娃子的名字早就给他想好了,就叫他谢有根吧。

侄孙子有了,三叔却经不起这喜讯的折腾,笑呵呵了半个月,死在一个月圆之夜。老旦和女人按照送爹的规矩发丧了他。老旦觉得老天爷挺不是东西,就不让三叔享几天福,可很快他又想,什么福不福的,也说不定他真的全瞎了,那还是受罪了。哭完了恨完了愣完了,老旦养鸡种菜,喂猪养驴,麦子之后播下整垄的玉米棒子。那两年的板子村春寒夏旱,庄稼和村中的老人一样奄奄一息。但苦虽苦,大家都一样,也就不觉个啥,该死的死,该生的生,只要人活着,天塌不下来。

院里的桂花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儿子慢慢长大,从爬到走,从走到跑,在老猫老死的那一天,他牵着驴绳蹲在田垄上,撅着厚厚的嘴唇问老旦这世界到底多大?为什么他对着太阳跑却跑不过去,为什么他放个风筝总放不到边?我是从哪儿来的?能不能摘颗星星下来玩?老旦挠着汗土交加的头顶,看着暮霭里夕阳落下,看着毛驴拱开和它抢晚食的公鸡,说等你爹我有一天出去看明白了,再回来告诉你和你娘。从那天起,老旦开始注视村外的远方,每次收起犁锄,在河里洗去一身泥垢,他总要回头望望,望那地平线上幽幽的雾气,看那晶亮的星辰从山峦升起。

有根的问题在他心里种下了草,长出密麻麻的疑问和恐慌。他开始怀念死去的爹娘和三叔,开始关注院里的野草和树上的知了,在夜里看着油灯慢慢燃尽,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且有不好的预感。有时走着走着会莫名摔个跟头,耳后总像是有人和他轻轻低语。雨天里他看见一个巨大的火球追着傻了吧唧牵着驴的谢老栓,还看见一个明晃晃的大盘子从麦地里腾空而去。村里的羊在那一天死绝,羊头冲着正东的方向,它们都罕见地闭着眼,如安详而去的老人。

袁白先生开始神情严肃地在村里走来走去,摸摸这棵树,看看那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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