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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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浇完了地就回来,日头估计还下不去哩。”
“干活的时候挺着点腰,你看你那腰勾的?袁白先生见了俺,还说让俺晚上别老折腾你哩,你看俺冤不冤?”
“别听那老驴瞎嚼,他二十几年没碰女人,那是泛酸哩。”
“你可别这么说袁白先生,人家可是秀才,出口就成章哩。”
“哼!出口就给俺起这么个外号,正经事儿也没见他干出啥来。”
“对了,旦儿啊,你去找他给自个儿算算命吧,看你这辈子能不能大富大贵?袁白先生的卦可灵了,他说明儿个下雨,明儿个就不能刮风,让他看看你的前程,也让俺乐一下。”
“算个啥?俺三叔早就说了俺是一生穷命,上几辈子都是种地的。”
“他说了不算,他还说自个儿是乞丐命哩,咋了也曾经富成那样?”
“后来不也垮了么?”
“那你也给俺富一个,让俺和娃们先舒坦几天?”
“那俺就和三叔一样,再收上几个小。”
“你敢!看俺不剥了你的皮……”
“哎呀,俺是说笑哩……”
“你放屁了?”
“你才放屁了。”
“那被窝里咋这么臭?”
“反正不是俺……”
醒了,老旦和衣睡在弟兄们中间,二子的大脚丫子近在眼前,真个臭气熏天。老旦挪下了大床,头像裂了一般的疼,要不是刚才这温馨的梦,就要骂娘了。咂巴一下嘴,仍然是一口酒味,舌头像酒里泡了半年的牛鞭又硬又瘫。
出得庭院,日头高高地挂在天井,好一个大晴天哩。战士们围着大锅蹲了一圈,大伙端着大瓷碗子呼噜呼噜地喝稀饭,咸菜帮子嚼得脆响。老旦活动着麻木的四肢,听见朱铜头又在那里放山炮了:“弟兄们,要说这小鬼子厉害,还真不含糊!在大楼外边,一个鬼子往我这边儿冲,我三颗子弹打进他的肚子里,这家伙居然还在叫着往前跑,肚子上的窟窿这么大,对……对,跟这碗口差不多,那血和肠子哗啦哗啦地往外流啊,啧啧……”
朱铜头见大家听得认真,说得脸放红光,双手掐了个洞。
“你刚才说窟窿多大?碗口这么大?三个洞都这么大?”海涛惊讶地问。
“对啊,就这么大,都是我用这三八大盖儿给他做下的。”
院子里响起一片哄笑,朱铜头不解:“你们笑什么,我还哄你们不成?”
一个四川兵笑着说:“你个呆人!放屁也不看看风向?哪个弟兄打出子弹不比你见过的多?可我们从来没见过鬼子步枪子弹从前面钻进去就能留下这么大个窟窿的!那鬼子的步枪弄的多是贯穿伤,两边都是那么大个眼儿,咱们的步枪倒是出口大些,但要按你说的,鬼子后面的窟窿要大过这口锅喽……一听你就是个没日过女人的鸡鸡娃,下次想日哄人,先把鸡巴揉大了再上炕!”
大家笑了个稀里哗啦。大薛在一边叽里咕噜地朝着梁七比划,梁七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猛地大笑起来。众人忙问兄弟你笑啥哩?梁七指着朱铜头说:“你这没用的货,趴在坦克下面哆嗦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你啊?你还真不怕玉茗开起坦克来把你轧死?你还打枪哪?鬼子在哪儿你都瞅不见……”
“得了得了,就当弟兄我逗大家一乐,梁七,嘴下留德,有吃有喝……”
老旦洗了脸,用盐漱了口,接过玉茗递来的粥和咸菜,坐在门槛子上吃起来。稀粥和咸菜是忘掉不快的良药,肚子里一踏实,脑子里便舒服了。
王立疆一大早晃晃悠悠出去办事,中午回来跟老旦说他要先走,要带着自己的弟兄去报到了。他帮老旦也打听了一下,军部并没有关于水稻突击连余部的安排,胡参谋丢了,高团长去了,军部还有人因为战事不利被兴师问罪了,老旦这七个人就被忘了,说不定突击连已经被从军队序列上划掉了。按照战时的规矩,王立疆有权命令老旦加入他的营队,但他显然没这意思,只悄悄地跟老旦说:“军部将来如果找你们,我就报个烈士,就说你们没回来。高团长既然让你们走,你们就去找个安生的地方,这仗也不是一天两天,你歇一下也好。说不定哪一天我也打不动了,还带着弟兄们去寻你呢!”
“惭愧,惭愧……谢谢老王了。”老旦对王立疆敬礼,他觉得总会再见到这个人,他们的缘分还没过去。王立疆不会介意自己的离去,大家都知道这场战争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的事,它或是八年十年几十年的事,一切要从长计议。老旦敬了礼,又和他握了手,握完了仍觉得不过瘾,二人索性拥抱起来,那感觉怪极了,但老旦感动着,这是生死弟兄的拥抱,不想竟是抱这个抓他来的人。
“俺去高团长说的湘中黄家冲,那里有高团长的老上级黄老倌子,高团长让俺照顾他妹子,等都安顿好了,将来你真要需要,老王不要客气。”
老旦和王立疆道别,回到弟兄们之间,他们无一不兴高采烈。老旦让二子去买了酒、肉、烟、茶,准备带回黄家冲。他还给麻子妹买了不少药和纱布,给徐玉兰买了一对漂亮的驳壳枪,他还看到几双很好看的绣花鞋,想起徐玉兰唯一一次穿着这样的鞋去看他,脸就一下子红了。
第二章 玉兰
老旦七人收拾行囊,和二当家黄贵会合,悄悄离开岳阳,绕开守卫部队的城防阵地,往南兜去长沙,然后向西一路骑行,筋疲力尽地回到了黄家冲。黄老倌子听闻小子们都活着回来了,披着大褂迎出冲外,但一看没有麻三,那张脸就变作腊肉颜色,眼窝瞬间黯淡了下去。(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自杀?咯是么子回事喽?娘了个逼的,麻三啊,你这是白跟我一场,怎么就像个娘们?”
黄老倌子对着苍山喃喃地说。他倒不如老旦预想的那样痛楚,难过片刻,仍然吩咐着喽啰们准备酒菜。他拍着二当家说要一醉方休。徐玉兰站在不远处,忌讳黄老倌子在这儿,竟不敢走近。黄老倌子冲她招手,她立刻颠着胸脯过来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命大的,这都能活着回来,想死都死不了呢。”徐玉兰口无遮拦,张口就是这么一串。黄老倌子恶狠狠瞪着她,小色匪傻傻地看着老旦,老旦木愣愣地不知该如何作答。还是二子脑【】子活,伸过一嘴说:“三当家有所不知,我旦哥可是几次死里逃生,每次铁定要被鬼子干掉的时候,旦哥都会大喊一声:我三当家在此,尔等谁敢胡来?鬼子一听就腿软了。要不是因这个,旦哥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老旦去了他一嘴,对徐玉兰堆笑道:“还没回请你,怎敢就不回来了?多谢三当家惦记。”
徐玉兰一哼,背手站去一旁。黄老倌子揪着老旦走到前面,轻轻地说:“你不在这些天,我好一番调教,她不会再折腾你了。”
“老倌子哪里话?无非酒和辣椒而已,这算啥折腾?”老旦不由想起厕所里那只狼狗,浑身一阵战栗。
“我要是不管着她,她能捅破了天……唉,其实说到底,也是个苦命的,天上地下,她也就我这个亲人了。”
“她爹妈呢?”老旦从没听过她的故事。
“死在赤匪手里了,说她们是土匪……她父母还真不是,无非家里有那么几十亩地,养了几个家兵防着穷鬼抢庄稼。五年前赤匪来了,招呼起穷鬼们,当着玉兰的面砍了她爹妈和两个哥哥的脑袋……”
老旦第一次见黄老倌子这样沉重地轻言细语,或许麻子团长的离去牵动了他。老旦听得心惊,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嗯,这个,什么又是赤匪呢?共产党?
“玉兰那年才十几岁,那条河啊,都快被血染红了,没头的死尸漂下去,在水里打着转,像还活着一样……”
这情景好熟悉,老旦想起黄河边上,揪了心,侵略者的残忍和同胞的残忍,有什么不同呢?
麻子妹紧张地跑来,在山路上撞见了他们。老旦束着两手发愣。黄老倌眉头一皱,干脆说道:“你哥子死喽,回不来了,以后你就留在这儿吧。”
麻子妹哭得天崩地裂,惊起林子里大大小小的飞鸟。黄老倌子面无表情。老旦蹲在她面前,握着她一只满是泪的手。大家被这哭声堵在路上,过也不是,停也不是。老旦不知怎么安慰这可怜的妹子,眼里甚觉酸楚,却再流不出泪。玉兰从后面走来,弯腰抱住麻子妹,用手帕擦着她红彤的眼。老旦惊讶地看到玉兰眼中的泪,它们晶莹透彻,像板子村的老井在春天冒出的水。
“人就一条命,活着不见得好过,死了也不见得遭罪,别看得太重。麻三这样交代自己的命,算不得英雄,却也不算孬种。你们走这一趟,兄弟情谊尽喽,他麻三地下会有知的。他不在了,以后你们就跟着我,这黄家冲就是你们的家!以后不管鬼子来还是鬼子走,是赤匪来还是强盗来,都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谁来了就跟狗日的干,打走了还喝我们的酒!你们不能像麻三一样,打了半辈子糊涂仗,到头为了什么……鸡巴理想,鸡巴报国情怀,就跟自己过不去……这么死值么?”
黄老倌子说着说着哭起来,一个小喽啰要过来帮他递上手巾,被他一个耳光打了个趔趄。
“你们记住,别信什么国家,中华没有国家,要信就信你自己的家,信你自己的兄弟姐妹,信你手里的枪……我为麻三哭过了,以后不会再哭,你们也不许,上山!喝酒!”
那一夜,很多人酩酊大醉。老旦让自己烂作一团,他想忘记这半年的很多事,他想好好地在这山里活下去。
坟立在黄家冲后的一座满是柏树的山丘上,山丘下有细细的流水。这本是黄老倌子留给自己的风水宝地。老旦和弟兄们修了这座假坟,旁边堆起些大小不一的土包。二当家带着土匪们背来大块的石头,给这坟地修出围栏,再修出一条下山的小道。坟包修好后,老旦问黄老倌子墓碑怎么做?黄老倌子摆了摆手,说那玩意就不要了,我们知道他在那儿,就够了。祭奠和修佛一样,在心而不在形,以后我死了,你们也不要留墓碑。老旦将麻子团长的军刀插在了墓前,上面挂了几个勋章。麻子妹坐在哥哥墓前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后,徐玉兰让人抬下了她。老旦和弟兄们军装整肃地站在墓前,摆了酒,敬了礼,鸣了枪,流了泪。徐玉兰让人种了大片的映山红,叫来神婆念了神咒,点了香火。当月亮再度圆起来时,青草开始长出坟头,蝴蝶一片片在这里围绕,老旦知道,弟兄们已经安心长眠了。老旦脱去了军装,带着六兄弟背上篓子挽起裤脚,甚至围上头巾,学着抽起山里的水烟,腰上系着新鲜的腊肉,做起地道的山民。老旦等这一去一回,赚足了黄家冲人的敬仰,匪兵们在他面前变得规规矩矩,徐玉兰见了他开始脸红,时常弄来上好的烟丝,有时还亲手点上。
二子说,弟兄们好像过起了……神仙般的日子,有酒喝有肉吃有地种,还有兵能折腾,可就是没有女人。老旦说黄家冲女人可不算少,只是没人待见你这个二流子。
老旦常为二子发愁,他受伤歪去的眼基本失明,瞳孔永远是散着,女人们见了就怕,这个媳妇不好娶。二当家的给二子弄来个牛皮做的眼罩,说是从别的山寨头领那儿要的,二子戴上后颇为威风,索性不摘了,山匪们叫他“独眼二哥”。这霸气名字把老旦震着了,就问他们管俺叫什么?二子轻蔑地歪着头说:“他们叫你……老黑蛋,俺也不知道谁给起的……”
老旦将山匪们训得个个刀法夺命,却不曾想被起了这么个外号,干脆就更黑点儿,让他们背着土坯练大刀,捆着双手练爬绳。匪兵们被训得叫苦不迭,却没把他的外号弄白了,反倒成了“老黑鸡巴蛋”。徐玉兰听说了,要把编外号的小匪扒光用柏油涂了,老旦慌忙拦住,让二子带着他们扔手榴弹去了。徐玉兰说老旦抢了她的饭碗,八成这三当家的位子要让给他。老旦慌得赶紧请她喝酒,说若有此心,就让你那大狼狗吃了俺。
徐玉兰对麻子妹的状况颇为担忧,说这妹子看着硬气,里面是豆腐那样软。老旦也正犯愁,就说要不给他找个……男人?徐玉兰说别看模样不咋地,山里人人家还瞧不上,喜欢她的黄一刀她都看不上呢。老旦见徐玉兰撅着胸脯瞪着他,知道她胡思乱想,就说要不让二子去想办法,这小子憋了这么多年,如今看见母猪都抱着腚干,自是会乐意的。
玉兰问起老旦的家人,老旦不想说,问她这南方的农活该怎么弄?草药该怎么摘?水牛该怎么喂?竹子该怎么砍?他见徐玉兰有问必答,就斗胆问她的男人为何敢离开黄家冲去长沙参军?玉兰闻听勃然大怒,露出吃人的婆娘样,挥手就一记耳光,跳起来拔腿便走。她一只鞋掉在老旦脚下,老旦忙唤她留步,可这女人就赤着一只脚去了。老旦忙让小色匪拿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