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略-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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蝈儿说过。吃馊饭,穿腐朽的绢布,过得连普通百姓都不如。因为你没钱没权,没有能力贿赂那些黑心厨子和看人下菜碟的敬事房太监,人家就更有理由克扣你。月例银子不够花?打络子托人卖到估衣铺子琉璃厂去!这种事不说前朝,本朝本代就有。
她抬手抹抹泪,他到底是皇帝,放不下他的身段架子。再看看这满地的鸡心枣,她心里疼得什么似的。他不善表达,但他是个实在人。知道她爱吃枣儿,一个皇帝,能大老远兜这一大捧果子来,这是多让人感激的深情啊!她念着他的好儿,不管将来怎么样,她一辈子都记着他。
她把枣子一颗一颗捡起来装进手绢里,挑了个在衣裳上蹭蹭,咬一口嘎嘣脆。尝到了甜味儿又开始难过,他走了,可能再也不想搭理她了。
“大妞。”角门上有人叫她,是她母亲。她没有回头,单嗳了声。
素夫人搭着丫头的胳膊走出来,左右没看见人,问,“小公爷走了?”
她应了个是,“他有公务,先回衙门去了。”
闺女有心事瞒不过母亲,素夫人看她红着眼,心往下一沉,“怎么?闹别扭了?初一哭鼻子,要晦气一整年的。”替她擦擦脸说,“别哭,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告诉额涅,咱们一块儿想办法。”
这办法任谁也想不出来,她都有些无望了,低头道,“您和阿玛这些年过得好吗?外头男人都是妻妾成群的,阿玛只守着您一个,我盼着以后也能像您一样,这点念头是不是过分了?”
“是小公爷说了什么?先头还信誓旦旦不纳妾,要把你扶正的,真么一转脚就变了?”素夫人蹙眉道,“这样言而无信,真看错了他。”
素以掖着眼睛摇头,“不是,和小公爷没什么相干。”上去搀她母亲进了角门,把丫头打发了才犹豫道,“额涅,我和您说桩心事。”
素夫人仔细打量她两眼,“才刚有谁来过了吧?除了小公爷还有别人?”
她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额涅,我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现在没了主张。他来了,没说两句话就闹翻了。我知道他也难,我不想逼他,可他不能理解我。”
“这叫什么事儿!”素夫人叹息着,“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横竖你是有了婚约的人,既然自己也说不该喜欢,明白这个理儿就好办。断了,别拖泥带水。我是做娘的,谁叫我闺女哭我就瞧不上谁,管他是哪路天兵天将呢!我也不多说什么,你年纪不小了,和二妞妞不一样,你不别扭,打在家起就不用我操心。小公爷我没深交,到底人怎么样也说不上来,但是看面儿上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儿,心里装着人,往后就没有舒心日子可过。再说老佛爷的懿旨下了,也容不得你反悔。依着我,识相的就把心收收,一心一意的跟着小公爷,是你的造化。”
做长辈的都是这样想法,因为压根没有别的选择,难道鼓吹她和别人厮混,给家里招难么?他们是包衣出身,论地位还不如汉臣。宫里一道旨意下来,就是要抄斩他满门,他们也只有从容赴死的份。
素以无可奈何,又后悔把事情告诉母亲叫她担忧,便应道,“额涅的话我记住了,时候不早了,叫大哥哥套车送我回宫吧,别过了宫门下钥的时候,明儿再受责罚。”
话才说完,门上哈哈珠子进来通禀,说宫里打发人来接大姐儿了。素以朝外瞧一眼,想必皇帝拂袖而去后怕她耍赖留在家里不肯进宫,又派人来押解她了。她对素夫人蹲了个福,“额涅,那我回去了。”朝西厢房指了指,“二妞妞这样不成,好歹劝她出去走动走动。这么窝在屋里不见人,往后怎么办呐!”
素夫人招丫头给她打包袱装些零碎吃食,一头道,“她的腿疾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自己灰了心,谁劝也不中用。如今又得知你指了婚,心里肯定愈发难受了。你阿玛上回说了,她这模样,往后许人家怕是不易,放在家里养一辈子也没什么。要是包衣佃户里有合适的,挑一个打着招赘的名号,外头另给他们置宅置地也是可以的……你别管她,各自惜各自的福就是了。”
素以听了心里惘惘的,临走往西瞧,那灰墙青瓦像个牢,把她妹子的心紧紧锁住了。她也无话可说,素净脾气越来越古怪,她离家七年回来,明知道她呆不上两个时辰就要走的,她连面都不露一下,委实是心狠的。想去同她道别,怕又要惹她砸东西,最后还是作罢了。
家里额涅哥哥嫂子齐送出门来,台阶下停了辆青油轿车,赶车的太监打千儿叫了声姑姑,“请姑姑上车吧,是时候回宫了。”
她心里生出离家的伤感,回身在两个侄儿脸上各捏了一把,“要听额涅和玛嬷的话;下回姑爸回来给你们做兔儿爷。”
两个娃娃奶声奶气答应了,千儿打得相当漂亮。往下一拜道,“侄儿们记住了,请姑爸放心。”
素以笑着登了车,打帷子回了回手,“你们都回去吧,家里有什么事儿再捎信进宫来,我这一去不知要不要再等三年呢!”
又絮絮说了几句,终于道了别,太监响鞭一打,轿车直往前驶开来去。这车不甚华美,车辕架在走骡背上,走骡迈一步车厢就颠一下。颠的趟数多了,把人摇得头昏脑胀。
素以独处爱胡思乱想,仔细权衡,她额涅的话说得没错,如果嫁给小公爷,她和皇帝的这份情就该撂开,否则对人家太不公平。刚才万岁爷这话伤人心了,让她嫁小公爷去,一点儿没有留恋的样子,可能是他不好说,也实在觉得棘手。既然到了这步,再痴缠也没意思。她还要脸要皮,世上没有爷们儿撒了手,女人死乞白赖缠着不放的道理,真要那样她可太不值钱了。或许就这里打住,两不亏欠才是最好的。她是脑子犯了浑才想和皇帝有结果,什么结果还用说么!她妥协了,晋个答应位,成为他后宫的一员,受他长则十年短则几个月的宠爱。然后渐渐厌了,渐渐远了,发现得到之后不过如此,那她岂不是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么!
正琢磨着,车停了一下,以为是遇了人多不好过去。她这里一脑门子官司,也没想那么多。谁知门上帘子被人撩了起来,打眼一看,原来是万岁爷中途拦了车。她一怔,忙直起了腰。想想先前做的决定,咬住唇硬憋着没开口。
皇帝瞧她一眼,眉头紧锁。他人是走了,心却留下了。这是头一回和她拌嘴,虽然被她呲达得够呛,认真说并不真恨她,两个人意见相左,反而有种平民的写实。爱她舍不得抛下她,他往胡同口走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自己回头,舍不下面子。等她挽留,她那么犟,一点要来追他的意思也没有。为什么她以前奉承功夫一套一套的,现在偏使不出来?皇帝自己闷头想了半天,很笃定的料她动了感情,要不然大可以阳奉阴违逗他开心,何必一字一句戳他肺管子!
他上了车,辇车重又跑动起来。两个人都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第一句。他偷着觑她,她耷拉着眼皮并不看他。他有点泄气,但又不甘心。车里空间小,膝盖顶膝盖,他的手起先老实搁在自己腿上,颠了两下之后就跑到她腿上去了。
素以扭过头,把腿往边上撇了撇。他的手像粘住了似的,怎么都摆脱不掉。她终于拧起眉头看了他一眼,“您想干什么呀?”
“不想干什么。”皇帝说,脸上神色平静。
她忍了忍,终于还是张了嘴,“主子刚才让奴才嫁小公爷,奴才想了很久,确实是为大家好。咱们这么耗着不是办法,耗到最后也是个死局。眼下最好的就是各自抽身,长痛不如短痛,一下子就过去了。再过些日子,连想都想不起来了,这样不是挺好么!”
挺好?皇帝突然凉了心,她居然说这样挺好?守住爱情终归需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光他一个人使劲,即便扫除了障碍又有什么用?
“朕挺好奇的,”他苦笑着收回手,“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是什么料子做的。在你眼里朕是个麻烦吧?没有为你做什么,还把祸水引到你身上。你不待见朕,朕知道。”
他的误会越发深,素以觉得冤枉,但却无从辩解。既然已经硬起心肠,就不要给自己留退路。她叹息道,“主子别这么说,奴才微末之人,岂敢亵渎天恩呢!您对奴才好,奴才心里都明白。就像您翻牌子……”她涩涩垂了下嘴角,“您翻牌子不能停下。当然这是您的私事儿,奴才本来无权置喙。可认真计较,毕竟和奴才有点儿关系。奴才冒死劝谏,求主子和以前一样吧!往小了说,宫里的主儿们苦,您这么干晾着她们,奴才……又不能给您什么,也是为您身子好。往大了说,后宫即朝堂,每位主儿和她们身后的一大家子都等着主子垂爱呢!您别让他们等着急了,回头再生闷气尥蹶子,于社稷也不利。”
好个晓大义人儿,说起来冠冕堂皇,叫他没处驳斥她。着急把他往外推,把他当成了没人要的麻烦,何至于!皇帝忿忿不平,他怎么就成了这可怜样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拱气哼了声,“说得都有理,要办还不容易么,今儿晚上就能翻牌子。只是得理论理论,你哪儿来的念头,觉得朕不翻牌子是为你?你这么识趣的人,怎么往自个儿身上揽这种事儿?那么大顶帽子,也得看有没有那么大的头。”
素以倏地红了脸,他在气头上,当然是怎么叫她难受怎么来。她自己打了退堂鼓,他怨她也是应当。眼下把责任都归咎于她,她也觉得赚了。这么一来至少成全了三个人,成全皇帝的一世英名,更成全了皇后和小公爷的脸面。她自己是不打紧的,天晓得她的阳寿有多长,也许哪天一不小心就死了。身后害得他们两头不着落,她罪孽太大,没法儿投胎。
所以这趟又是不欢而散,皇帝也下了狠心,从顺贞门进去,昂着头背着手,也没什么话可说。他自己心里有成算,最恨的还是太皇太后,是她从中阻挠才害得他们成了这样。你不叫我好过,我就让你一家子都不好过!阿林阿山的罪状在他手上,他不愁治不服太皇太后。素以不愿意跟他不打紧,先废了她和小公爷的指婚再说。他得不到,也绝不便宜了恩佑!
☆、第77章
最终还是从养心殿出来了,素以这趟调宫不算降职;名头上很好听;指给了皇后的娘家兄弟,挪到长春宫伺候皇后主子去了。其实那天年夜饭上太皇太后已经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除了少数几个木讷的妃嫔;大概也没谁不知道她和皇帝的纠葛了。消息的飞速传播自然少不了密贵妃的一份功劳,所以皇帝专宠静嫔的表象已经摇摇欲坠,几乎维持不下去了。
她挪他坦是长满寿相送,长二总管看她一眼,有点惆怅,“你别急,万岁爷是守成皇帝;他不像老皇爷似的雷厉风行,但是他老人家耐得住。耐得住好啊,水滴石穿,照样能叫妖魔鬼怪无所遁形。眼下委屈阵子,我料着主子不会这么放开手不管的。别瞧主子平时淡淡的,该出手的时候绝不手软。你没赶上见崩了的老太皇太后,那位老佛爷在世时就说过,宇文家爷们儿有个痴情的病根儿,遇上了对的人,连命都不要。”
素以笑了笑,“谙达您说什么呢!”
“你别瞒我,太监的眼睛比蛇还毒,有点风吹草动能逃得过我去?”长满寿指点小苏拉搬铺盖,一头对插着袖子道,“草原上那夜没成事,我到现在都替你懊悔呢!要是开了脸,就不会有今天这两难的局面了。”
素以听出端倪来,转头瞧着他道,“谙达怎么知道那夜的事儿?”
二总管微一顿,心道差点说漏了嘴,叫她知道了炉子里那迷魂香的功效,还不得恨死他么!他咧嘴笑道,“你别'文'瞧我'人'们太监'书'见识'屋'浅,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半夜里打热水干什么使,不用说也知道了。”他边走边晃脑袋,“万岁爷是敬重你呀,要不你这样的女官,说难听些儿就是为临幸准备的。那种环境里,你还能保全个干净身子,万岁爷不容易,你可别辜负了他老人家。”
素以没说话,她和他的事往后都不想再提及了,过去就过去,多说无益。
长满寿看她意兴阑珊,只得嘱咐她,“到了主子娘娘宫里少不得见各宫小主,她们晨昏定省是规矩,你多留神,能避就避开。你有不认脸的毛病,容易得罪人。主子娘娘善性儿,多巴结着,娘娘能护你周全。”
有时候素以真挺感激长满寿的,他虽然算计她,但明里暗里也帮了她不少。到长春宫前她对他蹲了个福,“谙达心眼儿好,我将来要是能发迹,绝忘不了您的好处。”
长满寿点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要发迹不是难事儿,一眨眼一勾手就成,端看你愿不愿意罢了。”说完把包袱递给她,“娘娘跟前女官住围房,这样也少了麻烦。我就不进去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