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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黑心-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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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逃生的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扒开前面的石头是唯一逃生出路,本来有五个人来挖,进度还快一些,两个人的力量实在有限。 
  “咱们俩匀乎、匀乎劲干。”老庄说话的气力有些不足。 
  “庄师傅,你……” 
  “哦,没什么。”老庄隐瞒实情。 
  老庄的脸变了形,是饿的,也是疼的。由于饥饿,胃疼得厉害。 
  “你歇着,我来挖。”郭德学说。 
  老庄在一块岩石上躺下来,他说:“你也过来直直腰吧。” 
  “我能坚持,挖一会儿。”郭德学硬撑着。 
  “别硬拼了,攒攒劲再干。”老庄说。 
  郭德学爬上岩石,躺在老庄身边。 
  “关了矿灯,省省电。”老庄问,“你有女人吗?” 
  “有。”郭德学说,“有两个。” 
  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绝境之中讲女人实属高明之举。老庄的胃疼忽然减轻了许多。他说:“你有两个女人,一胖一瘦?” 
  “不,一死一活。” 
  “噢?” 
  “一个炕上,一个墙上。”郭德学说。 
  老庄糊涂了,怎么个炕上墙上?一死一活通常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炕上不难理解,郭德学家睡火炕,炕和床一个意思。那墙上怎么讲? 
  “我把白菜的骨灰抹在墙上。”郭德学说,“我俩经常说话。” 
  白菜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白菜是郭德学的女人。女人叫白菜,肯定有故事。在偏僻的农村,白用在女人身上,例如小白鞋,大白梨,那这个女人就有故事了。白菜,日常食用的极其普通的蔬菜,用它形容女人,水灵灵,脆生生。 


  郭德学的女人叫白菜,与他的特别才华有关。 
  桂花村人公认郭德学是才子,赞赏:“郭德学真有才!” 
  才子是有些绝活,郭德学的绝活是吟民谣。他文化不高,是“田夫野竖”,可你说哪方面的民谣,他张口就来。例如说酒鬼:“酒是汽流水,醉人先醉腿,嘴里说胡话,眼睛活见鬼。”又如数九:“一九二九,在家死守;三九四九,棍打不朽;五九六九……” 
  “小白菜。”妻子铺好被褥说,说民谣成了他们夫妻就寝前的必修课,她不听一段民谣就不睡觉。 
  “不说了,今晚累啦。”有时他也腻歪,不愿意说。 
  “好,你不说,行,别进我被窝。”妻子使出杀手锏。 
  进不得她的被窝睡不着觉,这样威胁很有效。他说:“给你说小白菜。” 
  小白菜, 
  遍地黄, 
  两三岁上没了娘, 
  跟着爹爹还好过, 
  就怕爹爹娶后娘…… 
  妻子听民谣竟然能听落泪,又瘦又小的白菜勾起她的辛酸往事,自己就是一棵命运多舛的小白菜。 
  “我是棵小白菜!”妻子说。 
  从此就管妻子叫白菜。 
  白菜在一个夏天忽然枯萎,先是眼睛黄,后是全身黄,不久就死去了。乡下不准土葬,火化后郭德学抱回妻子骨灰,做出了令人瞠目举动:将妻子骨灰和成泥,抹屋挂了墙里子。 
  在郭德学心里,白菜生长在墙壁上。 
  每晚,他都和墙壁说话,和白菜说话:“铺好被褥了,我给你说民谣……那什么,你不愿听这首,我换一首。哎,我得进你的被窝,让我进去。” 
  老庄一声沉重的叹息。 
  “白菜天天长在墙上,灯花来啦。”郭德学说。         
第二章隐藏罪恶(6)       
  “我猜着了,灯花是你说的炕上妻子。”老庄说。他挣扎起来,准备干活儿。“灯花,与民谣不搭界吧?” 
  “搭界。”郭德学扭亮矿灯,“她姓宋,原来也不叫灯花,我吟了那首验月份的蒸灯歌她才改的名。” 
  正二三月水没腰, 
  四月灯碗刚发潮, 
  五干六湿七八焦, 
  九月十月干裂瓢, 
  五谷丰登家家乐, 
  冬月腊水勿须瞧。 
  流行东北农村的“蒸面灯”、“蒸十二月灯”,《关东文化大辞典》载:农历正月十五晚,以荞面或黄豆面掺适量水和好,分十二份,捏成上端直径寸余的圆形油灯碗,灯身柱形而细,底部略大而圆,每灯碗口缘上捏出一至十二个锯齿状的花牙,以别月份。再于每碗内置黄豆一粒,同入锅蒸之,揭锅时看各月份灯碗中豆粒膨胀程度推测该月份气候。膨胀大则寓降水多,少则寓降水少,适中则寓风调雨顺。在揭锅时还要唱蒸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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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庄对这一风俗知晓,小时候随大人们做过。爹是地道的庄稼人,验气候征兆特别认真。蒸灯歌他听来倍觉亲切。 
  “她的生日是正月十五晚上,就让我叫她灯花。”郭德学说。 
  9 
  “透水!透水!”刘宝库惊喊起来。 
  身边的许俏俏急忙拉开灯,见他一脸大汗,先惊诧,后大笑起来。 
  刘宝库清醒过来,见许俏俏瞧着自己笑,问:“笑什么?” 
  侧着身的许俏俏把一对被解放,而挺拔的东西塞回睡衣里,说:“你们男人是有意思,床上的话也能马上梦到。” 
  一颗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些,不过没完全放下,担心梦中喊了不该喊的东西,而泄露机密。他试探地问:“我都说些什么?” 
  “真出息你,透水!嘻,人家刚刚创造的新词儿,你在梦里就给用上了。”许俏俏娇嗔地说。 
  “喔,说明我太爱你。”刘宝库遮掩过去,为了让她更深信不疑他的话,伸手将她塞回睡衣的东西掏出来,拉向自己的嘴巴,亲它一下。 
  “哟!”她轻声惊叫。 
  “怎么?” 
  “它激动啦!” 
  别墅再次响起猫一样叫,一个小时的此起彼伏的叫,即使假的,装出的,也够辛苦的,猫和那个玩猫者都疲惫不堪。 
  熄灭了灯,猫很快睡去。 
  刘宝库没睡,身体软绵绵的。猫有足够的精力,他倒有些力不从心。猫二十出头,自己四十出头。 
  透水,卐井透水前,准确说就是那个夜晚,身下的许俏俏突发奇想,说自己是一口井。作业中的刘宝库,也觉得自己是一个井匠。在民间,打井是门手艺,掌握了它,如果技术高超而称起匠,便可以有饭碗。 
  “你在干什么?”她挑逗。 
  “打井。” 
  “打井好吗?” 
  “打井好。” 
  “出水了吗?” 
  “还没有。” 
  打井的目的就是为出水,不然你的手艺就不怎么的。刘宝库不想愧对称号,将作业进行到底。不妨也搞个中国式,外国式,譬如离婚什么的。 
  “透水!透水啦!”她忽然喊叫。 
  “啊!”刘宝库吃惊不小,一跃翻下井口。 
  “你怎么啦?”许俏俏惊异。 
  刘宝库才如梦惊醒,这不是煤井,最可怕的字眼——冒顶,粉尘,透水都是一种浪漫。 
  “看把你吓成这样。”她安慰他,用身体。 
  惊惶在柔软中像雪一样融化,刘宝库说:“透水可不是随便说的呀,我们下边……”他说明地指了指床下,“很多人在挖煤,透了水还了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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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俏俏开始责备自己,说自己不懂事,是乌鸦嘴。从今以后不再说井了,更不说那冒顶粉尘透水诸如此类的忌讳和不吉利的话。 
  床上的情话全当是戏言,全当她无知,乌鸦不合适宜地叫了,刘宝库不计较这些。但是,透水两字还是碾压了一下心头,他觉出了重量。老板曾传话给他,卐井的防水墙不十分坚固,离水库很近,必须注意,不能出问题。 
  问题到底还是出啦,乌鸦嘴不幸言中了。 
  刘宝库以为这次能见到不曾谋面的老板,他会从幕后走到前台来。         
第二章隐藏罪恶(7)       
  无比煎熬中刘宝库度过一天,红色电话机响起时夜幕垂落罂粟沟,那一时刻夕阳已经移出办公楼,室内的颜色秋天葡萄一样渐渐变浓,他焦虑的神情淹没在黑暗里。 
  “开灯吗?”许俏俏勒细嗓子问。 
  “不,你先回别墅。” 
  “我留下陪陪你吧。” 
  “回去到床上陪我。”刘宝库故意把话说得轻松些,倒不是缓解自己心里的压力,而是在女秘书面前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许俏俏悄悄地离开,关门轻到刘宝库都没听见。 
  老板的话是通过老渠道扬哥传过的,老板命令他把屁股擦干净。扬哥详细交代擦干净的办法:由刘宝库亲自,强调必须亲自到现场,监督四黑子看好井口,看有没有人上来。 
  “到场的人越少越好,知情范围缩小到极限,天黑时动手。”张扬叮咛。 
  刘宝库放下电话发愣半天,两年来老板的话他言听计从,向来都没疑问过,甚至都不用脑子去想,因为是老板的话,因为通过扬哥传来,至少过滤了一遍,有什么不妥,扬哥自然给过滤掉了,用不着自己操心。今天,他当上矿长以来第一次对老板的命令产生疑虑。 
  隐瞒矿难不报,是不是犯法啊! 
  “唉!”刘宝库发出叹息,一个傀儡无奈的叹息。 
  经过一番思考,他完完全全彻底回到傀儡位置上。 
  刘宝库亲自到卐井,一直守在井口的四黑子走过来,说:“照你的吩咐,我一分钟也没离开过。库哥,过一会儿兰光辉就到。” 
  “嗯,四黑子没问题,兰光辉可靠吧?”刘宝库谨而又慎。 
  “他底黑,刚出来没几天,没问题。”四黑子说。 
  “此事得办到绝对机密,不能出丝毫差错。” 
  等兰光辉他们到来,四黑子想起有一个事得打招呼,他说:“缺的那个货车司机我招来了。” 
  “叫什么名?” 
  “李作明,身份证我验了,是真的。”四黑子说,“他说过去在矿上干过几年,是成手。” 
  “成手就成,你安排吧。”刘宝库下放了权力。 
  卐井死寂无声,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刘宝库回到别墅已经是下半夜,许俏俏拙劣地诙谐那件事:“做作业吗?” 
  “减轻你的负担,明天做。”刘宝库睡下。 
  刘宝库做了一个梦,发生透水事故,死了好多人,他被吓醒,嘴喊着透水透水!他以为许俏俏睡了,其实她没睡。         
第三章炸矿背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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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俏俏确定刘宝库睡着了以后,蹑手蹑脚走出卧室,进了卫生间。她回手插上门,用手机向外发出一个至关重要的短信:矿上可能出了事。 
  货车司机宿舍里的李作明是早晨接到这条短信的。那个时候李作明刚迈进门,手机就响了声提示音,他迅速地扫一眼,决定暂不阅读,决定暂不阅读的原因是床上的一双目光,他觉得此目光不安全,必须回避。 
  没错,同宿舍里的孙师傅一直以一种他说不清意义的眼神瞧自己。 
  四黑子领着李作明走进这个卡车司机的宿舍是前天下午,四黑子说:“这是孙师傅,他是新来的李……”他一时锛(卡)住,李作明急忙:“作明。” 
  “喔,李作明。”四黑子说,“老孙,李作明和你一台车,活儿归你安排。” 
  四黑子没再说什么走出去,他在生人面前从来不多言多语,据说没人见他笑过。此话也有些夸大其词,李作明递上简历表,他见到一张微笑的目光,眼睛的确笑了,脸部是没有笑,表情没变化,这怎么说也不是史泰龙的脸庞。 
  “孙师傅,我初来乍到……给你添麻烦。” 
  “开几年车啦?” 
  “八年。” 
  “哦,八年可以喽。”孙师傅抠耳朵,用车钥匙,说,“在矿上干过?” 
  “干过几年。” 
  孙师傅继续抠耳朵,看来这是他的习惯。 
  “孙师傅请您多照顾。” 
  孙师傅从耳朵里拔出钥匙,扔给李作明,说:“矿上的活多,歇人不歇车,咱俩两班倒,开白天开黑夜,你选择。” 
  “您安排吧,孙师傅,我听你的。”  book。
  “那今晚你夜班。” 
  李作明上了夜班。 
  对外人他说对鬼脸砬子煤矿不熟悉,其实不然,他了如指掌,每一个矿井,每一条运煤道。他帮生死弟兄李雪峰经营着这个煤矿五年。 
  “明子,大哥就得在里边呆几年了。”李雪峰含着泪水说。 
  “我在外边一定竭尽全力营救你,早点出来。”李作明把声音压得很低,警察就在身边,“头拱地……” 
  “不!”不料李雪峰说。 
  “大哥,兄弟看不了你在里边受罪。要不然弟弟也进来陪你。”李作明忠心耿耿。 
  “胡来!”李雪峰训斥,“明子你别胡来!” 
  李作明哥们侠义气加对仇人的不共戴天,他说:“鹊巢鸠占……哥呀,你难道不想要回我们的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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