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徒-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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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夫子在《论语·颜渊》说:克己复礼为仁。
又在《卫灵公》里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神以成仁……
甚至连那道家的庄周也跑出来凑热闹,对‘仁’做出了其独特的解释: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
总之,什么是‘仁’?
这是自孔夫子之后,儒家弟子一直在探索的核心问题。此刻刘阚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让叔孙通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低着头沉吟半晌,最终却只能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都尉,通也不知,何以为‘仁’。”
刘阚背对着叔孙通,神情似有恍惚。
“我倒是有一点想法,但不知何公愿闻否?”
叔孙通正色道:“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问不分长幼,达者为先。通愿闻其详。”
“仁,即人!”
“什么?”
刘阚转过身,“我也曾拜读至圣文章,圣人生于忧患之时,礼乐崩坏,道德沦丧……故圣人言礼仪,说道德。一生学问流传下来,从《诗》、《书》、《礼》、《乐》,到后来集经史大成而著《春秋》,其目的说穿了,就是教导我们这些愚昧小子,如何做‘人’。何为‘仁’,人既是‘仁’。
圣人因乐尧舜之道,以尧舜之道为基准,是非于二百四十二年之中,只为告诉我们,什么是人。”
叔孙通闻听,不由得呆愣住了。
刘阚在叔孙通面前坐下,再次发问:“何公,何为社稷?”
“啊,这个……”
“社稷,即为人!”
刘阚为叔孙通斟了一杯酒,“何公,若这社稷没有了人,又怎能算得上社稷?今天下百姓人心思安,齐鲁三郡虽有动荡,但却是宵小作乱,与百姓何干?我一身前程是小,但却不能将十几万生灵置若罔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因这十几万生灵,而令天下人心怀怨恨,更容易被宵小所利用。到时候,战火重燃,死得可不是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几百万。
何公,我实不忍这种局面发生。迁徙北疆,虽有远离故土之苦,但却能保住性命,也算是一桩美事。若真能如此,舍了我一人的前程,又算得了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许,至圣流传诗书礼乐的目的,就在于这么一个道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叔孙通默默的重复着刘阚这四句话,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来,向刘阚深施一礼,“通自以为得圣人衣钵,今日听闻都尉这番话,恍若拨云见日,方见儒家真义……请受叔孙通一拜。”
刘阚微微一笑,起身往屋外走。
“我和彭越有约,尚有事情要处理。
往咸阳奏报一事,还请何公多多费心吧……哦,另外派人通知冯敬李成二人,命他们尽快解决临淄田福的事情,而后屯驻临淄、济北交界,等候命令就是。快入秋了,真希望能早一点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干净。算一算时间,我已离开楼仓一年有余,还真的是有一些想念。”
叔孙通点头应下。
要说起来,刘阚也可以自己写这份奏报。
但只是可惜,他隶书不错,可对于秦小篆却不甚熟悉。能写下来,可字体却不能做到工整圆润。始皇帝虽然已经认可了隶书的存在,但在公文方面,仍要求大小官吏以秦小篆为主。
字是门面。
刘阚深知这么一个道理。
一手好字,就好像一块敲门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咸阳奏报,而且牵扯的事情很大,必须要给始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若是一手烂小篆,只怕始皇帝没看奏章内容,就对他生出恶感。
叔孙通文采非凡,笔力刚劲,真能符合始皇帝的喜好。
刘阚把这件事交给了叔孙通,又和彭越会面。这一次,多亏了彭越的帮忙,自然少不得一番感谢。
攻夺东门,彭越虽得了出其不意的便利,损失也很严重。
随同他一起行动的部下,死伤过半。其中,林甦也战死在东门下,让刘阚感到好生伤感。
这林甦跟随刘阚的时间不长,却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刘阚很喜欢这家伙,但又对他颇为顾忌。原因很简单,林甦是楼烦骑军的首领,但同时又是出自蒙恬帐下,对蒙恬忠心耿耿。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刘阚就无法完全控制住那三百楼烦骑军。而且,把这个人留在身边,总归是有些麻烦……毕竟在楼仓,隐藏了不少秘密。
林甦死了,对于刘阚而言,也是一个解脱。
在伤感的同时,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有些时候,刘阚真的感觉到,自己越发和这个时代的人,相近了……
和彭越的会面,非常顺利。
刘阚保证,在奏报中会极力推荐彭越。按照彭越的想法,自然是希望能在家乡谋求一官半职。
但刘阚却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先有几年前的泗洪事件,又有如今的梁父山事件。
虽然时间跨度很大,而且事件的性质也不尽相同。可有一点却一样,那就是泗洪也好,平阳嬴邑的三田事件也罢,被牵扯到的官员,全都是本地人。所以,刘阚觉得朝廷很可能会改变对官员的任用。至少在近两年之中,当地人是无法在当地任职。彭越当官的问题不大,可要想在巨野附近就职,似乎不太可能。对此,刘阚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和彭越讲清楚。
彭越有些遗憾,不过却没有责怪刘阚。
二人有四五年没有见过面了,此次相聚,而且又是在大胜之后,自然少不得一番推杯换盏。
直喝到了后半夜,彭越告辞离去。
走的时候,彭越命人把李左车押解到了刘阚跟前。
此时的李左车,形容憔悴,一只胳膊耷拉着,很显然是断了。青衫破烂,发髻蓬松,满面的血污。不过却无法掩饰住内在的英气。站在刘阚面前,李左车依旧挺着胸膛,丝毫不惧。
“要杀要剐,放马过来,李某绝不会向你讨饶!”
脸上,显露着决绝之色。
但刘阚却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出了一丝对生的渴望。
“听说,武安君是你的祖父?”
“正是!”
“果然是条好汉!”刘阚一声轻笑,“我听说,你原本是在嬴邑辅佐田安,为何出现在此处?”
李左车闭着嘴巴,似乎不愿意回答刘阚的问题。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些。
十数日前,我在秦亭遇刺,你想必和此事有关。我在途中突然改道,你也许是觉察到了什么,故而赶来平阳报警。只是你没有想到,我居然在薛郡有些实力,而且还敢冒险潜入平阳。
李左车,你是不是觉得你输得很冤枉?”
李左车冷哼一声,“泗水都尉刘阚,我听说过你的名字。要说起来,你能随机应变,有胆气,有谋略,我输得并不冤枉。可我并不服气……在相等的条件下,你我交锋,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是吗?”
刘阚沉吟片刻,却笑了,“你贵庚?”
“啊?”
“我是说,你多大了?”
李左车犹豫了一下,“二十七。”
“我今年二十一!”刘阚站起身来,沉声道:“可是我现在却是大秦泗水都尉,掌控泗洪之地,手中有一校兵马。而你呢?身为名将之后,虽痴长与我,却只能成为我手下败将。莫说条件相等……少君,就算你实力强过刘某,你我交锋,刘某也有十成十的把握,再次败你。”
李左车冷冷的哼了一下,不在开口。
“这话说出来,也许你觉得不服气。不过刘某倒是愿为你分析一下……如今我大秦龙兴关中,以法治天下,以勇武而立国,横扫山东,天下一统。这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大秦胜了,胜得是光明正大。而你们输了,却又不愿意面对现实,还心存有幻想。
少君,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不识时务!
刘某胜你的第一点,就是知时务;其二,你不识人。刘某对田都不了解,但是从短暂的交锋来看,此人不过是个志大才疏之辈。如此人物,居然也妄想与我大秦抗争,实在是可笑。而你,却跑过来捧这样一个人的臭脚丫子,岂不是有眼无珠?其三,少君你不仁不义!
我听说,你原本应该在嬴邑辅佐田安。
可是却抛弃了故主,出现在平阳。你可知道,嬴邑已破,田安纵火自焚。我不清楚你有多大的本事,但我知道,当田安在遭遇危险的时候,你不在嬴邑,却出现在数百里外的平阳。
为人谋而不忠,实不当人子……武安君一生忠直,却不想有了你这么一个后代,死不瞑目。”
刘阚最后一番话语,几乎是骂出来的。
李左车满脸羞红,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说心里,他还真的是看不起田安。在李左车眼中,田安虽是王族,但早已没落,不过是个商贾而已。他运气好,所以才有今日成就。相比起田都而言,田安更好像一个暴发户,土财主。
“那棘蒲军的柴将军,是你何人?”
李左车一怔,抬起头回道:“那是我祖父麾下将领。”
“他死了!”
“啊?”
李左车脑袋嗡的一声响,顿时懵了。
刘阚冷冷的看他一眼,“你和棘蒲军的关系,想必是非常密切。可是在棘蒲军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何处?
和我交锋……
哈,刘某虽然不才,但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也不会抛弃袍泽。论出身,刘某的确不如少君你这般显赫。但是论做人,你却连最基本的资格都没有?你倒说说,如何是我的对手?”
和蒯彻贾绍这些人呆的时间久了,刘阚的话锋也日渐锐利。
“算了,和你说这些又有甚意思?”
刘阚似乎意兴阑珊,“你走吧……”
“啊?”
“武安君盖世豪杰,刘某素来敬仰之。他为人忠直一生,只有你这一支血脉,我实不忍之断绝。
所以,我没有让彭越把你交出来,外面的人也不知道你的存在。趁我现在还能做主,朝廷的诏令也没有下来,你持我手令,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这一次我看在武安君的份上,饶你性命;下一次若再落入我手中,我绝不会轻饶。趁着天黑,我这就派人送你出城。”
李左车呆立庭上,如失魂落魄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三十章 奏报
一场大雨过后,驱散了咸阳的炎热。
立秋了,可秋老虎仍在肆虐。但这一场大雨,把最后一丝酷暑赶走,端的是天凉好个秋!
李斯坐在轺车上,闭着眼睛,就好像睡着了。
车轱辘碾压着湿漉漉的青石路面,发出咯吱的声响,让李斯的心境,变得起伏不定。
山东奏报已经传入咸阳,三郡之乱都平息了。没想到,一场原以为会很棘手的动荡,居然是这般草草收场。李斯不得不正视那个年仅二十的小子,似乎也不是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
不过,动荡虽然平息,但李斯心里明白,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去。
以陛下之心性,断不可能容忍这种叛乱的事情发生。三郡动荡,牵扯其中的官吏近二百人。追究起来的话,只怕是要赤地千里,不晓得会有多少人头落地。可问题在于,如今天下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那六国后裔躲在暗处搞风搞雨,山东黔首一个个更是蠢蠢欲动。
南北两疆战事已经结束。
但是想要彻底稳定,却非一日之功。
也就是说,屯扎在南北两疆,近百万大军暂时无法抽调回来,中原地区的兵力,仍旧空虚。
人心不安,必有混乱。
当务之急是要安抚人心,如果大加屠戮的话,反而会让本就不甚平静的山东,变得越发动荡。
为此,李斯专门去拜访了老丞相王绾。
王绾身体不好,已经是病入膏肓。但不可否认,老丞相对时局的了解,非常清晰。和李斯谈话时,也一力要求他向陛下谏言:齐鲁安定,则中原安定;中原安定,则楚地也就安定!
老丞相说的‘中原’,是指三川郡、砀郡、陈郡。泗水郡和颍川郡。
只要这五个地方不生动荡,那么位于大江以南的谋逆者,就不足为虑。以刀斧相加,固然能解一时之忧,但同样也会生出隐患。王绾的意思非常明显,那就是尽量减少在齐鲁之地的杀戮。
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
关键在于,陛下日益刚愎,少有人能够劝说得了。甚至连陛下最为信任的上卿蒙毅,现在说起话,也变得非常谨慎。究其原因,还是要追溯到秦清之死。秦清的死,引发了坑杀方士的事件。也让陛下越发的不相信别人。现如今在朝堂上,大臣们说话,都要小心翼翼。
一不小心,说不定就说错了话,丢掉性命。
李斯在思索着,如何向始皇帝谏言。可思来想去,始终没有头绪。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让李斯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紧跟着,就听见有人高声喊道:“大公子奉诏入宫,速速让开道路。”
大公子奉诏入宫?
李斯一怔,心里不免感到奇怪。
大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