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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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和飞雪到了一家商队,那商队有个万事通叫做董事,负责商队的一切联系事宜,商队的领队姓赵,挎着一把厚背砍刀,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一帮人手保护商队。
商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有怪异。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彼此都保持着戒备。
狄青、飞雪到商队后,除了董事外,无人搭理他们。
董事为二人准备了必备物品,在二人来后没有多久,五六十人的商队就已开拔直奔大漠。
商队行了一天后,进入了沙漠。
狄青很快的知道,这商队里的人,是要穿越毛乌索沙漠前往兴庆府。这里的人,除了狄青和飞雪外,每人都带着私货,主要是要逃避关税,准备到兴庆府大发一笔。
这就让狄青更是奇怪,他和飞雪既然没有私货,要去兴庆府,本不必从沙漠穿过的。难道说……飞雪的目的地,就在沙漠之中?
狄青从未到过沙漠,他只听人说过沙漠,但他突然发现,那些人的描述远不及真实沙漠的十分之一。
沙漠如海,广博浩瀚。沙漠也如六月天一样,反复无常。狄青入了沙漠只一天后,就感觉很是辛苦。边陲的风寒,冷过京城,但沙漠的艰辛,又远胜边陲。
满目无穷无尽的沙,浅黄、深黄、金黄交织在一起,夕阳照耀下,金碧辉煌,波澜壮阔。狄青本来还在琢磨着飞雪的用意,但很快的功夫,他就被烤的发晕,无暇欣赏美景,也不去多想什么。
汗水慢慢的渗出,瞬即被烘干,可狄青发觉,他的体力奇异般的开始复苏。狄青很盼到了夜晚,天气会凉爽些。
可到了晚上,狄青更是头痛。天气遽冷,风刀入骨,就算裹着厚厚的毛毯,也能感觉到那风刺了进来。
夜半时分,狄青就在飞雪左近休息,见飞雪孤单的坐在帐篷前,寂寞的哼着一首歌。
那首歌就是赶车老者唱的歌,由飞雪口中唱出,在茫茫大漠中更是苍凉。狄青很想知道那歌是什么含义,但终究没有问。
狄青裹着毛毯,烤着篝火,心中想着三件事,“飞雪用意何在?西北战况到底如何了?她这般弱的身子,不知道能不能顶住沙漠的风寒?”
清晨时分,商队继续前行,狄青发现他的担忧没有意义,飞雪竟然比他还要精神。
飞雪面色不改,一双眸子仍是神采奕奕。
日头很快的升起来,灼烤着世间万物,沙漠像是变成了火海,在这种环境下,众人如炼狱的鬼魂一样,木讷的前行。
众人都枯萎疲惫,只有飞雪的一双眼,愈发的明亮。
队伍在沙漠中行了已三天,狄青从董事的口中得知,商队开始进入沙漠的腹地。
沙漠中跋涉的极为辛苦,一里的道路,往往要花费十里以上的气力去征服,所以从地斤泽到庆州,虽不过几百里的路程,但对入了沙漠的人来说,还有千里的路途要赶。
这一日,烈日炎炎,狄青难挡酷热,谨慎的用水润润喉咙,他知道这时候,水甚至比黄金还珍贵。扭头向飞雪望去,见到她额头汗珠都没有一滴,狄青终于道:“你不热吗?”他发现骄阳对飞雪竟似没有任何影响。
飞雪淡淡道:“你不想着热,你就不会热。”
狄青难以理解飞雪的意思,才待再说什么,突然目光一凝,已望到远方一处沙丘旁。那里传来了一声呻吟……
商队停了下来,旁人似乎没有发现那人,赵领队吩咐道:“休息会儿,然后继续赶路。”
众人撑起棚布,遮挡着天上的火球,狄青却已下了骆驼,向发出呻吟的地方走去。一人无助的倚在沙丘上,双眸深陷,嘴唇干裂发白。
见到狄青走过来,那人虚弱道:“水……水……”
商队没有任何一个人跟过来,狄青突然发现,他们不是没有听到,而是听到了装作没有看到。
狄青顾不得多想,取下了自己的水袋,递到那人的嘴边。他发现那人虽是憔悴,但很年轻。那人贪婪地喝着水,狄青没有心疼,只是望着那人的鞋子。那人的鞋子早就磨烂,但狄青依稀眼熟,因为那是宋军的鞋子,可那人脸上没有刺字……
这人难道是宋军,他为何要横穿沙漠?
年轻人喝了水后,挣扎着站起来,拉住狄青的衣袖,哀求道:“恩公,你是谁?我想去兴庆府!求你……带上我,我求求你。”
狄青不等开口,赵领队终于走过来,坚决道:“不行!”
狄青扭头望去,问道:“为什么不行?”
赵领队冷漠道:“我说不行,就不行,这是商队的规矩!”他手扶刀柄,斜睨着狄青。在这里,赵领队的地位,至高无上!
年轻人松开了手,失望的倒退两步,眼中闪着怒火,但不再哀求,狄青看得出来,他本来是个很高傲的人。
狄青道:“他也是一条命,请领队发发慈悲……”
赵领队冷冷的打断狄青的话,“你可知道,每年在这荒漠中渴死的人有多少?商队带水有限,多一个人喝水,别人就要挨渴,甚至会渴死。你可以救他,但你要和他一起滚出商队!”
“这也是商队的规矩?”狄青叹口气问。
赵领队眯缝着眼睛看着狄青,他发现狄青和初入商队的时候有些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来。
“这是我的规矩!”
狄青望向飞雪,已想用自己的规矩解决事情,可他不想让飞雪为难。飞雪依旧平静非常,只是望着董事。
董事走过来笑道:“赵领队,这时候的确不适合救人,可他也可怜。常言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这建浮屠,也是要花很多钱的。”最后那句话,董事是望着狄青说的。
董事的意思很明显,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都不是难事。
难事是……狄青身上没有一文钱。
那年轻人衣衫褴褛,随身只有个空瘪的水囊,显然也是没钱。
狄青正在为难的时候,飞雪已丢下了四片金叶子,简单说道:“走吧。”
那金叶子闪着耀眼的光芒,就算丢在金黄色的沙子上,也能一眼就看到。
赵领队冷哼一声,脚尖一踢,四片金叶子飞起。他砍刀挥出,金叶子就附在刀身之上。赵领队缓缓的收刀,取了金叶子,放在了怀中。
他刀法如同金子般绚烂,让众人眼花缭乱,见到众人有些畏惧的目光,赵领队洋洋得意。他是在炫耀,他也必须让所有人知道,他这个领队值得他们付出金子,这也是他的规矩。
“这个人可以加入商队,但水和食物,必须你自己来供给。而且,你喜欢的话,你的骆驼也可以给他骑。”赵领队丢下这两句话后,缓步走开,嘴角带着嘲讽之意。
商队再次开拔,众人又开始艰难的跋涉,狄青下了骆驼,才待说什么,那年轻人已道:“恩公,我走得动!”他双脚满是血泡,每一步迈出去,身子都痛得发抖,但狄青看得出来,年轻人不会坐他的骆驼。
狄青不再坚持,行了半天路后,开口问道:“你是从中原来的吗?”
年轻人身躯微震,半晌才道:“是,恩公也是从中原来的吗?”
狄青点点头,又问,“那你知道……去年冬天……元昊入侵延州,战况到底如何了?”他虽远在荒漠,终究还是难以放下延州的一切。
年轻人身躯陡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如萧萧秋叶……
狄青有些奇怪,不明白他为何对延州的战情反应如此激烈。突然感觉有些心悸,抬头望去,脸色微变。
远处风沙扬,黄尘起,呼哨连连。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了一队人马,疾冲过来,转眼就将商队团团包住。
那些人清一色的黑色劲装,手持长长的马刀,刀锋在蒸腾的沙漠中,仍带着让人心冷的寒意。
来者是马贼!
他们竟碰到了在沙漠中最让商旅头痛的马贼!
商队众人见马贼杀来,骚动起来,均自觉的下了骆驼,围成一圈。他们蹲在骆驼旁,双手抱头。这是行商遇匪的规矩,只要他们不反抗,最少能留下性命。
反抗的事情,当然有赵领队顶着。
赵领队一眼就看出,对方有五个首领,但最前那个显然很棘手。那人脑袋四四方方,一张脸有如风化的岩石,刀疤纵横。他身后四个人看起来也很凶,但比起那人,简直比看门狗还要乖。
赵领队一颗心沉了下去,可他不能不站出来,抱拳对着为首那马贼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下和石砣大哥曾打过交道,不知各位可与石大哥是好朋友?”
石砣是毛乌索沙漠中名头最大、手段最狠的一个马贼,少有人见过此人的真面目,赵领队也没有见过石砣。但每次遇到马贼的时候,他都会先抬出这个名头,端是吓退了不少马贼。
赵领队倒不怕遇到真石砣,因为他知道石砣不会将他们这种小商队看在眼中。
为首那人眼中有分不屑,开口道:“你认识石砣?”他声音暗哑,有如被刀锋逼着嗓子在说话。
赵领队挺直了腰板,大声道:“不错。”
众人沉寂了片刻,那人身后的四人突然笑起来,笑得很是残酷阴森,赵领队正感觉有些不安的时候,长着四方脑袋的那人已哑着声音道:“我……就是石砣!”
商队哗然,不想如此厄运,竟遇到毛乌索沙漠中最凶悍的一股马贼!
赵领队浑身发冷,还能笑道:“原来你就是石……大哥。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呀……”他心中暗自叫苦,不明白大名鼎鼎的石砣为何要选这种小商队下手?
石砣道:“放下刀,不要反抗。”他声音一字一顿,其中的冷意如冰。
赵领队身后有个后生,自恃有些功夫,看不惯石砣的嚣张,叫道:“不放下刀呢?”
刀光一闪,带出一股鲜血飙在了热辣辣的黄沙上。众人只看到石砣缓缓收刀入鞘,再看那后生,已倒在黄沙中,咽喉满是鲜血!
那后生死时,还不知道如何中的刀!
石砣不再多说,可已用这刀告诉所有人,这就是反抗的后果!
赵领队汗水不停的流淌,他手握刀柄,但已没有拔出来的勇气。传说中石砣是个可怕的人,但眼下的石砣,比传说中还可怕十倍。但赵领队又不能就这么退,那样的话,他以后根本不用考虑再混下去。
目光一闪,赵领队突然想到个主意,微微一笑道:“石大哥刀法果然高明,不过……我要是就这么放下刀,多少也有些不甘心。”望着石砣森森的眼眸,赵领队突然走开,回来的时候,手上已多了两条木棍,他手一扬,一条木棍飞起,赵领队霍然拔刀。
刀光闪烁,石砣动也不动。
刀光收敛后,一条木棍已断成五截,赵领队在木棍落地的时候,竟劈出了四刀,他刀法很快,快得自己都很满意。见石砣木然不语,赵领队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就是——只要石砣能比他刀快,他就听石砣的。
赵领队都有些佩服自己想出这么聪明的法子,他先将自己的命保住,然后再争胜败,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石砣拿起木棍看了半晌,突然手一扬,木棍飞向半空。众人都忍不住抬头望过去,想看看石砣的刀到底有多快,就算赵领队也不由抬头,只见到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嗤”的声响,棍子孤零零的插在黄沙上,还是完整的一根。可赵领队脖子上,却现出一道血痕。
石砣出刀,趁赵领队抬头的时候,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
赵领队喉间“咯咯”作响,死死的盯着石砣,似乎想说石砣为何不按规矩行事?石砣看向赵领队死不瞑目的眼眸,冷冷一笑,淡淡道:“我只杀人,不砍木头。”
没有人再出头。
狄青忍不住向飞雪望了一眼,发现飞雪望着石砣,眼中没有畏惧,好像还有些振奋,狄青很是奇怪。
感觉到狄青的目光望过来,飞雪低声道:“你不要出手。”
狄青错愕之际,石砣的手下已纷纷下马,马刀挥起,划开了一箱箱的货物。
苏州的绸缎、两湖的茶叶、北疆的人参、珍贵的药材纷纷撒落在地。
狄青突然发现,马贼对商人的物品好像没有什么兴趣。马贼划开的均是大件包裹,却对那些小件货物不屑一顾。
商人们揪心的痛,表情就像在被割肉,可见到那些人对这些东西不看第二眼,又带着侥幸,盼这些人搜完就走。
众人都已看出来,这些人是在找东西。
马贼要找什么?
一箱箱的货物被划开,等到有马贼划到最后几箱货物的时候,有一老者扑了上去叫道:“轻些,莫要打破了。”
他不顾性命的扑过去,可怜巴巴的护住了那箱东西,满是哀求道:“你们就算要拿走,也不要打破这些东西。”
马贼本有些失落,但见老者如此,反倒来了兴趣。石砣身后有一马贼上前,挥刀喝道:“滚开。”那老者胆怯的退到一旁,目光还是不离开那箱子。
那马贼一刀劈开了箱子,木条散裂,露出了里面四个颜色各异的瓷瓶。
那瓷瓶红的如海棠,紫的若玫瑰,青的似梅子时节,还有一白色瓷瓶,犹如羊奶凝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