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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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应该是和车管家一伙。他这么做,无疑是杀人灭口。”包拯也走了进来,见屋中的惨状,立即道。
狄青点点头,心中只是想,“那伙计虽被我一刀所伤,但武技高明,不容置疑的。弥勒教何时又出来这种高手?这种人,可和元昊八部有关吗?”
狄青沉吟间,撕开车管家的胸口,里面现出刺“福”字的内衣。
包拯见到,凝眉道:“听闻拜弥勒教的人,都身着福衣,这么说……这人的确是弥勒教徒了。”
狄青搜了两死者的身上,只找到些银两,突然手凝住片刻,从车管家的腰间取下面令牌。
那令牌是黄铜所制,中间有团银白色,银白色中,又画了三个小圈圈。
不过那圈圈并非规整的圆形,倒有些像心脏的图案。
图案简单,可很古怪。
这是什么意思?狄青思索不解,抬头向包拯望去,包拯摇摇头道:“我也看不出这代表什么意思。或许……是弥勒教人内部使用的令牌吧?”
狄青舒了口气,摇摇头,和包拯并肩走出了破屋。心中想到:“那伙计武技高明,会不会是搜我包裹的那人?如果这两人是同一人,那他是为我而来。包拯说的不错,这三人本是一伙的。弥勒教徒,杀包拯是为了任弁,但为何要搜我狄青的包袱?”
包拯见狄青凝思,有些歉然道:“狄兄,都是在下拖累你了。你若不是要照看我,已留下凶徒。最不济,现在也追去了,绝不至于没了线索。”他见狄青做事如此精明果敢,早不把狄青当作寻常的禁军看待。
狄青回过神来,摇摇头道:“包兄不必自责。若非你发现那伙计有异,说不定我还要折在他的手上了。对了,包兄如何看出那伙计不妥呢?”
包拯微笑道:“我入店的时候,就知道店老板吝啬,只雇了两个店伙计。两个店伙计我都见过,适才那人绝非是那两个店伙计,我一看就觉得那人有图谋了。”
狄青暗叫惭愧,不想包拯心思如此细密。忍不住问道:“你适才摔了桌子,就是想要让我过来吗?”
包拯略有犹豫,转瞬诚恳道:“狄青,实不相瞒,我从汾州回京,就感觉到杀机重重,这才换服回返,躲避不测。我在梅树前见到你时,还以为你是来杀我的。是以交谈几句观察究竟,可见到狄兄的一双眼,我就知道狄兄是正直之人。我知狄兄会武,因此问狄兄住在哪里,刻意和狄兄住在同一客栈,心中还望你能保护在下的。我大声呼喝时,就知狄兄若知道我有危难,绝不会坐视不理。”
狄青笑了,“包兄,不想你随意几句,都是机心。我倒是愚钝了。”
包拯苦笑道:“狄兄谦虚了。你有武技傍身,何须这些心思?我整日提心吊胆,难免考虑的多些。”
狄青目光灼灼,盯着包拯道:“你明知危险,为何还要执意参倒任弁?你本文人,官职不高,得罪了任知州,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包拯移开目光,望着雪舞狂风,缓缓道:“包拯身在其位,当尽职尽责,方不负天下人所盼。”
他说的斩冰切雪,平淡中满是决绝。
狄青一字字道:“可我若不来,你死在这里,没有任何人看到的,更没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
包拯肃然的脸上有分执着,回望狄青,平静道:“最少我自己能看到。最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展颜一笑道:“不过我素来命大,这一年来,几次死里逃生,这次又碰到狄兄,想是苍天也不想我这么就死了。”
狄青见包拯这般正直,心中满是敬意。又问道:“原来包兄今年才任殿中丞的职位吗?”心中有些恍然,怪不得包拯对他很陌生。
包拯点点头道:“不错,在下十多年前已中进士,当官还是近几年的事情。在下有点很奇怪,以狄兄之能,只是个寻常的禁军吗?为何我从未听过你的大名?”
狄青笑道:“在下碰巧一年前出西北戍边,眼下是西北新寨的指挥使,也就怪不得包兄没有听过。这次我是奉旨回京,不想碰到了包兄。如此也好,正好一路进京。”
包拯心下感激,知道狄青这么说,就是想护送他入京。施礼道:“如此有劳狄兄了。”
狄青道:“都是赶路,有什么劳不劳的。对了,他们为什么叫你包黑头呢,我看你也不黑呀。”
包拯哂然一笑,“在下人不算黑,不过心黑罢了。这一年来,我当黑脸许久,得罪不少人,因此他们叫我包黑头。”
狄青哈哈一笑,心道,这包拯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严肃,为人又正直。我能帮他个忙,也是快意。
包拯见狄青虽笑,可眼中不改抑郁之气,心中却想,狄青到底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呢?此人快意恩仇,看似狠辣,但心细如发,那种情况还记得救我,真是侠士。我包拯若能帮上他什么,定当尽力。
二人当下去寻店老板,才发现店老板伙计都被打晕。等店老板醒来后,见房破人死,难免大呼小叫。狄青把车管家身上的钱尽数给了店老板,弥补他的损失,包拯将事情经过略写在一张纸上,盖上官印,命老板将命案报官。
狄青二人等到天明,再次迎风雪上路。路过巩县的时候,狄青只是略做张望,并不停留。二人急赶了三天路,这才到了汴京。
汴京高大巍峨,满覆苍雪。
狄青望到汴京的那一刻,忍不住的感慨唏嘘,汴京虽在雪中,益发的繁华,但有些人无论何时,只有更加的落寞。
一入汴京,二人都奔宫中。包拯去御史台复命,狄青要见天子。临别前,包拯道:“狄兄,今日一别,想你戎马繁忙,不知何日再见。只盼你……放开心事,万事小心。”
狄青知道包拯目光敏锐,已看出他有心事,微微一笑道:“不错,在下恐怕很快就要回转西北,这一别,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前途险恶,只盼包兄吉人天相!”
二人拱手告别,狄青到了宫门处,不由又在想,赵祯找他到底何事?有禁军见狄青近前,喝问道:“宫中禁地,不得擅闯!”
狄青亮出御赐金牌道:“新寨指挥使狄青,奉旨回返京城见驾。还望通传。”
那禁军见到金牌,听到狄青二字,忙道:“你稍等。”他匆匆入内,不到片刻,已带出个宫人。
那宫人白皮净面,年纪不大,见到了狄青,上下打量了一眼,又看看那金牌道:“在下阎士良。圣上一直在等着狄指挥,请随我入宫见驾。”
阎士良态度谦和,在宫中似乎很有些地位,一路畅行无阻,直达帝宫前。
物是人非,狄青见宫中的侍卫多是陌生的面孔,倒有些感慨。
阎士良入宫先行禀告,不多时,已急匆匆的出来道:“圣上宣狄青入见。”
有侍卫要去了狄青的刀,阎士良摇头制止道:“圣上有旨,准许狄青带刀入内。”那些侍卫并不认得狄青,满是惊奇,不知道这个看似落魄的狄青,恁地会有这种身份?
二人举步入了帝宫中,阎士良突然道:“在下听义父说,狄指挥有不凡际遇,人亦俊朗爽直,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狄青心中微动,问道:“你是……阎文应大人的义子吗?”
阎士良点头道:“狄指挥果然聪明,一猜即中。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狄青心道,阎文应和我并不和睦,他义子对我还算客气。罗崇勋等人均死,不用问,阎文应肯定变成了宫中第一太监。阎士良在宫中有这般权势,他让我关照,是客气呢……还是另有深意?
正琢磨间,二人已入殿上。狄青见龙椅上坐着一人,正是赵祯。赵祯见到狄青,霍然站起,竟下了龙椅,向狄青走近道:“狄青,你终于回来了。”他口气中,少有的激动。
狄青见状,心中微有暖意,无论如何,赵祯对他,总是不同寻常。
二人毕竟一同逛过青楼,钻过猪圈,逃过追杀,经过宫变。这种经历,旁的君臣少能共同经历过。
赵祯素来寂寞,对这个患难的狄青,很有些感情。
狄青单膝跪地,行军中之礼道:“臣狄青……叩见圣上。”
赵祯一把拉起了狄青,微笑道:“不必多礼。狄青,你这次回来了,就莫要走了。”
狄青不想赵祯开口就是这句话,很是为难。见赵祯脸上若有期冀,不忍扫他的兴致,岔开话题道:“圣上,臣正在西北作战之际,被圣上旨意召回,不知圣上有何吩咐?”
赵祯轻轻叹口气道:“朕很想念你,不过这次让你回京,却是太后想要见你了。”
狄青一震,忍不住道:“太后……为何要见我?”他和太后有的好像只是积怨,难道说……太后还恨他杀了赵允升吗?
赵祯摇头道:“朕也不知道。不过太后最近病情加重,她想见你,朕就要完成她的心事。狄青,你就见见太后,好不好?”他口气中,竟有商量之意。
狄青慌忙施礼道:“臣遵旨。”
赵祯吁了口气,望着狄青道:“最近太后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话未说话,有宫人急匆匆的赶来道:“圣上,太后……好像有点……不妥。”那宫人不敢多说,但神色惶惑,如大难临头。
赵祯一惊,失声道:“怎么会这样?摆驾垂拱宫。狄青,你随驾。”
自从宫变后,八殿遭焚,长春宫重修,改名垂拱,刘太后一直居留在垂拱宫。
众人听太后病情有变,都是惶惶跟随。等到了垂拱宫前,赵祯命狄青、阎士良二人跟随身侧,直入宫中。垂拱宫内虽多燃火炉,温暖如春,但其中总有死气沉沉之意。
赵祯到了太后的寝房前,阎文应匆忙出了珠帘,见到狄青,稍有错愕。低声在赵祯耳边道:“圣上,太后适才昏迷过去了。不过……又醒来了。她一直在和李迪大人交谈。”
狄青知道李迪本是赵祯的恩师,以前因为请太后还政于天子得罪了刘太后,被贬出京。不想太后病危的时候,居然找李迪交谈。
太后为何要找李迪?太后为什么找他狄青?
狄青想不明白,心中却感觉有些怪异,可到底哪里不对,一时间又说不出来。他斜睨了赵祯一眼,见赵祯脸上满是焦急,可却不进珠帘,不由暗自皱眉。
刘太后病危,赵祯为何不急于去见呢?他到底在想着什么?
赵祯突然道:“太后这些日子,不想见人,就算对我这个儿子,也不想见。”他声音很低,口气中有些埋怨,亦有伤感,像是看出了狄青的疑惑,特意给狄青解释。赵祯顿了片刻,又道:“阎文应,你去禀告太后,说朕请见……”
话未说完,就听珠帘后,太后虚弱的声音传来,“李迪,老身……今日保护天子……至此,你以为如何?”
垂拱宫实在很静,太后的声音虽虚弱,但帘内帘外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赵祯眼帘突然有了湿润。他那一刻,神色极为复杂,有温情、有追忆、甚至还有那么一分……淡淡的歉然。
无论如何,当年总是太后为他赵家稳住了江山。
太后一直都没有对他赵祯如何,或许就算那次宫变,也不过是赵允升擅自做主?赵祯不想再想下去。
珠帘那面,李迪颤巍巍道:“当初不知太后圣德乃至于此,因有得罪,还请太后……莫要再怪。”
刘太后轻嘘了一口气,似是吐出了多年的恩怨,喃喃道:“祯儿呢,我方才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
赵祯不想刘太后还惦记着他,再也按捺不住,掀开珠帘冲了进去,跪在太后的面前,泣声道:“母后……”
刘太后枯槁的脸颊挤出分笑容,干瘦的手摸着赵祯的头顶,喃喃道:“祯儿,吾只怕要去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
赵祯一把握住了刘太后枯瘦的手,哽咽道:“母后,你不会有事,你不能离开孩儿的!”
刘太后目光空洞,喃喃道:“傻孩子,人谁不死呢?我这几天……总是做梦,可梦不到先帝呢……他说过,会来接我的……”
赵祯倏然打个寒颤,只觉得刘太后说得鬼气森森。
先帝怎么可能来接太后?
刘太后眼前微花,仿佛又见到赵恒立在她身前,阴沉沉的对她道:“娥儿,就算你支撑不到朕活转,死后……朕也会陪伴在你身边!你莫要怕,朕此生,只爱你一个!”
刘太后望着那空中的幻影,喃喃道:“你很怕死,可我不怕的。我为何要等你来接我呢?”苦涩的笑,她心中在说,我其实……并不很想和你在一起了。
这句话,她藏在心底很久很久了。
尘封多年!
她的确对不起赵恒,她没有将五龙放在永定陵,但她丝毫没有什么愧疚之意。
因为她感觉到,身上的体力已一丝丝的离她而去,她要死了。
人死了,会不会一死百了呢?
活着,又有什么好?孤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的亲人,都离她远去了,剩下的人,她和他们无话可说。就算长生不死又能如何呢?孤单单的长生,还不如死!
一念及此,刘太后突然想起一事,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