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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天鹄书院-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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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顾老爷望着他背影,颇感遗憾地摇摇头。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大棵摇钱树啊,啧啧。”
    找到一家客栈投宿的时候,已是亥时,客满。店家问他可否愿意睡柴房,迟疑了半晌,还是回绝了。
    他对着地方尚不熟悉,不知哪里还有客栈。眼下再找恐也麻烦,还不如直接出城赶路。
    但自己的马已累死一匹,而今天色已晚,要买马还得等明日了,盘算了许久,这会子只能睡柴房了。
    关何暗自轻叹,心中安慰道,总比睡大街好。
    正转过身要回客栈,背后忽然有人轻轻地唤他。
    “这……这位恩公……”
    昏暗的灯光下站了个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怯生生地看着她,容貌在黑夜里看不太清。但她的身姿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他隔着一层暗色和一个女子对视……
    “何事?”
    如意吞了口唾沫,壮着胆子说道:“恩公若不嫌弃,可以到我家小住一晚……寒舍尚有一间客房。”
    “我不是你恩公。”关何移步要走,“之前只是为了赚钱而已,无心搭救你们。”
    “可……可无论如何,也是帮了家兄,家兄十分感激……现在时候甚晚,想来城里的客栈都已打烊,家兄挂念,所以让我前来请恩公去家中休息。”
    他停下脚,似乎是在思忖。
    如意亦不敢多言,愣愣地盯着他后背瞧。
    “好。”考虑了一阵,关何才点头应允,“我明早便走。”
    *
    如意的兄长由于之前受了些伤,他进屋时还躺在房中,说是不便起身,让他见谅。
    关何倒是不以为意,原准备去客房睡一会儿,如意却让他等等,往厨房里端了一碗面。
    “不知道恩公吃过没有……”她挠挠耳根,“家里没买别的菜,这把面是剩下的,恩公若是嫌弃……我可以烙饼。”
    思绪猛然一滞。
    关何抬眼望着她手里的面条,蓦地想起一些往事。
    曾经也有人,在夜里给他煮面烙饼。
    “没关系。”他喉中微哽,接过面条,“这样就很好。”
    瞧他并不介意,如意不由展颜一笑,也在他对面坐下,托腮悄悄打量。
    “恩公看着面生,不是江州人吧?”
    “不是。”关何摇头,“我今日才到江州。”
    “你今天到,明天就走么?”她有些惊讶,“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我也不清楚。”关何面色微沉,“我要北上去找一个人,只是,我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在何处。”
    如意小心揣测,“这么拼命找的人,一定对你很重要罢?”
    “嗯。”关何放下面碗,轻声道,“是我内子。”
    “……”如意讶然地眨了眨眼,不太了解,“是吵架回娘家了么?”
    “不是。”他神色苍凉,喉头滚了滚,才道,“是我没照顾好她……”
    起初见他年纪不大,又一人行走江湖,如意只道他并无家室,不承想他竟已经成亲,还是千里迢迢找妻子来的。
    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见过丢东西的,还没见过把媳妇给丢了的。
    等他吃完了面,如意方上前去收拾。
    就在此时,远处炸开一道绚烂的光芒,窗外有烟火冲天而起,骤然迸射出万千色彩。
    如意直起身看了一眼,然后朝他笑道:“也不是什么节日,不晓得是哪个在点花炮呢。”
    关何没有应声,只定定望向夜空。
    红蓝白黄交织的颜色,一如斑驳的往昔在眼前历历而过。
    这时才明白过来。
    原来他们的一切,都是从那一束烟花而起的。
    平江城,楼阁之上。
    奚画靠着窗,火光在脸上忽明忽暗。
    “放烟花了,又放烟花了……”她喃喃自言自语。

☆、第95章 【好梦如旧】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翌日醒得早。
    关何将东西简单收拾完毕,便起身欲向如意兄妹告辞。不想他还没推门出去,如意就先在外咔咔叩门。
    “怎么了?”
    见他打开门,如意有些不好意思。
    “实在对不住,打搅恩公休息了……门外来了个剑客,说是认识恩公,所以我才来问问。”
    关何微微皱眉,“剑客?”
    “嗯。”如意忙点头,“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只得先请他在厅里坐着。”
    “好,多谢。”关何提上包袱往外走。
    厅内方木桌旁,正有人双手抱臂,手指不耐烦的在胳膊上敲打,他背上背了一把长剑,以灰布裹住,包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约莫是闻得脚步声,尚远一回头,欣喜地站了起来:“果然是你!”
    关何颦眉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还说呢,昨天在赌坊看到有两个人打斗拆招,我越瞧越觉得像你,就一路找过来了。”言罢,他就略带鄙夷地瞥他,“好端端的,你跑那儿去作甚么?”
    关何淡淡解释,“身上的现银用完了,附近也没有大通钱庄,只能去找点碎银作零用。”
    “哦……好啊!”尚远一拍他肩膀,甚是感慨道,“早听说这边出事了,我离得远,从大理赶过来,生怕你们俩会……还好还好,你们安然无恙。”
    他话里说的是“你们”,关何心中一沉,便见尚远四下里张望,随即就问:“阿四呢?对了,还没问呢……你如何来江州了?”
    “小四她……”
    他移开视线,迟疑未语,“她不在……”
    话还未说完,尚远只觉心头一凉,“她不在了?!”
    “不是,她……”
    不等关何话毕,尚远腿脚顿时一软,几乎快要站不稳,他撑着桌面,面如土色,痛苦难言。
    “阿四……阿四……没想到我终究是来迟了一步,连你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我……”
    后半句怎样也说不下去,他闭上眼睛,强自镇定。
    “是我对不起你……”
    关何听得眉毛直打结,张口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几时说她不在了!”
    “啊?”尚远忙扭过头,抬袖擦擦眼角,精神抖擞,“阿四她还活着?!”
    “自然活着!”
    他没好气,“不过是被人带走了……眼下也不知在哪儿。”
    “被人带走了?怎么搞的?”
    关何只得将那日平江城陷落至今之事简短告知于他,尚远讷讷听完,一时也有点发愁。
    “这么不明不白人就不见了……要找的话,是有些麻烦啊。”他抓抓耳根。
    “诶,你们山庄不是一贯眼线众多么?怎么不让那边帮你找?”
    “庄主去了漠北”关何轻轻摇头,“只怕往后……江湖上再无明月山庄。”
    “哎……”尚远摁着眉心,“这么看来,眼下是毫无头绪了?”
    “也不全是。”
    如意去厨房烧了壶茶水,端上早点给他二人摆上,关何道了声谢,接着道:“至少可以确定,他们是往北走的,至于北方哪一处,就不得而知了。”
    尚远喝了口茶,拿眼瞪他,“北方这么大,你这说和没说不是一样么!”
    关何不以为然地拧起眉,“总比南北一起找要好吧!”
    “……”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了半日,如意怯怯立在旁,本想插话进去,怎奈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契机。
    “那个……恩公……”
    关何轻叹一声,放弃和尚远达成一致的念头,转目去看她,“什么事?”
    “尊夫人是被人抓走了么?”
    “嗯。”
    “呃……”如意迟疑了片刻,犹豫着该不该说,“其实数日前,曾有一两个路过的金人来我家讨水喝。”她偏头想了想,“他们说的是中原话,不过我听那口音很生疏,反而带了一点女真的腔调,所以往外面多瞧了几眼。”
    尚远忙问:“你看见什么了?”
    “……我其实也没看到什么。”如意赧然一笑,“就在门外见到他们的马车。”她拿手指戳了戳下巴,努力回忆。
    “那时候,这两人要了水,自己喝了,又递到车上去,我想车里应该还有人的。只是后来将走时他们却又不上车,两人都在车外坐着。
    “当时我便觉得奇怪,马车打扮得很寻常普通,不像是什么贵人,他们既然不敢坐进去,也许在里面的会是个姑娘?”
    “江州怎么会有金人?”关何垂眸沉思,“你确定没有看错?”
    如意点头,“错不了的,我从前就是在北方长大,女真话一听就懂。”
    不等关何反应,尚远一拍大腿就道,“一定是阿四!这两个金人行事这般古怪,不走官道偏偏绕城郊,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他凑到关何身边,“绝对是这样,依我看,阿四定是被这两个金人带走的!”
    金人?
    可金人抓她作甚么呢……
    他还没想通,尚远已板着手指头细细数起来。
    “而今北方被金人占了的城池一共七八座,汴梁、平江、凤翔、京兆……还有哪个来着?
    “啧……这么一算,还是挺多。”
    他一琢磨,拍桌而起,“不管了,先动身再说,挨个挨个找,总能找到的。”
    *
    平江城,小楼阁上。
    今天天气很好,虽然外头干冷,可好歹出了太阳。宋初一进门就朝坐在床边的奚画笑道:
    “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闻言不自觉抬头去看,门边一抹黄色的身影窜进来,边跑边叫,跛着脚一瘸一拐蹦跶到她腿下。
    奚画震惊了一瞬,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俯身就去抱它。
    时隔数月再见主人,黄狗激动不已,尾巴狂摇,偏头舔着她脸颊,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奚画抚着它背脊,垂眸见它大腿之上一道淡淡的红痕,知道是之前落下的伤,禁不住伤心,只搂着它说不出话来。
    “高兴点吧。”宋初在桌边坐下,自顾倒茶水来喝,“要找它可不容易,半条命都快没了,费了九牛二虎才救回来的。”
    奚画忽然冷哼了一声,抱着黄狗狠狠望他,“也不知是谁害的。”
    “是我么?”宋初不恼反笑,“我可什么也没做,真不明白你恨我什么?”
    “不是你?”她咬着牙,“我娘不是你害死的?让金兵入城,不是你的主意?”
    “罗青不是你娘。”宋初垂头抿茶。
    奚画气得发抖,“我不管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在我心里,罗青就是我娘!”
    “好。”他依言颔首,“杀你娘的是金兵,也不是我;带兵入城那是大将军的意思;调走城外的禁军是王妃做的,我什么也没干。”
    她不以为意,“你还真会替自己开脱。”
    “我说的都是实话。”宋初放下茶杯,“你爹救我一命,我受他临终嘱托才来照顾你的,否则我又何必留在这里。”
    奚画听罢,只在心里冷笑:你留在这里自有你的荣华富贵可享,当然舍不得走了。
    “我不要你照顾。”她收紧手,怀抱着黄狗,满目凄凉。“我和关何已经成亲了,他会照顾我……”
    正将去端茶杯的手指斗然一颤,茶水瞬间倾洒而出。宋初微微失神,很快又恢复如初,拿起杯子来细细把玩。
    “他?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照顾你?”
    “不要你管,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语气风轻云淡,缓缓起身,“我答应过你爹,终有一日要送你回上京。”
    “我爹已经死了。”奚画冷然道,“如今什么都是你一己之言,口说无凭!”
    他走到门边,负手望着外面阳光灿烂,半晌才道:
    “跟着他有什么好的?吃苦受累,活受罪……在武陵的苦头,你还没吃够么?”
    “他再不好,那也是他……这世上只有一个关何。”
    奚画咬了一下嘴唇,忽然抬眼去看他。
    阳光照着的侧面,轮廓清晰,那模样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
    “宋先生。”
    她哽声开口,“真的是你么……你原来,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我还记得清明雨后,我们一起出门踏青,端阳节围在家中吃粽子,每逢课试前你还会来替我恶补七弦琴……先生,那些也都是假的吗?”
    她叫他先生。他只是教她音律的先生,再不会是大哥。
    宋初仍旧直直盯着前方,隔了少顷才侧过脸来,对她微微一笑:“那是你从来都不了解我啊,小四。”
    她猜过很多人,但至始至终都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
    他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牵着她走路,长大了教她读书,父亲逝世后,是他忙前忙后地打理,安抚家人。
    一直以来她敬他爱他,如同兄长。
    她那个与她一样想法单纯的娘,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生前最喜欢的云之,才是拿起刀刃结束她这一生的人。
    这样也好……死去的,永远不用体会活着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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