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似故人人似雪-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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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杰关上门,把那些东西一古脑儿撒在地上:“海伦,你有良心没有?你干的好事!”
海伦并不辩护,斜斜往上吊的长长凤目,程杰头一次看得出那双眼睛妖媚中的杀气。
程杰喝道:“平日那么会撒谎,怎么如今不说话了?”
海伦倚床而泣:“一个女人所可以犯的最大的罪,便是不能自拔地爱上一个男人,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爱你、占有你。”
“要不是你怀着我的孩子,我会亲手打死你?”程杰吼着。
海伦揩着泪:“不用打,我已经死了,你以后可以不理我不睬我。我只要求你把孩子给我,至少,他身上有一半是你的血液。”
程杰怒骂着:“我不配做孩子的父亲,你更不配做孩子的母亲!”
海伦激动地道:“孩子在我体内,他是我的,是我的!”
程杰一把扯了她下床:“你别装死,我已分不出你几时是真,几时是假!”
海伦一下让他扯下床来,立足不稳,扑倒在地,下体簌簌地流血,程杰在悔恨交煎之下,把她扯了起来:“那孽种不要也罢了,我根本不想要孩子,我甚至憎厌我父母把我养下来!”
海伦身子向前一扑,昏倒在他臂上。程杰把她一摇,只见她双目紧闭,脸白如纸,四肢软垂,急起来把她抱回床上,按铃大叫护士,护士长进来一看:“即送手术室,即叫医生。”
等到海伦从手术室中被推出来,微微醒转时,口中呼着:“孩子……孩子……”医生看了程杰一眼,似有怪责之意,程杰伸手握住海伦的手,医生对她说:“孩子流产了,我难过,程太太,好好地休息吧。”
海伦抖颤着的手疲弱地握起拳来,吃力地把手挪回自己身旁,不要程杰握着。
“海伦,对不起。”程杰捧着头说。
海伦别过了头,流着泪,她知道一切已完了。
海伦休养好回家后,两人已形同陌路。程杰每天都呆在公司里,直做到无事可做才归去,海伦亦不大跟他说话。
程杰料不到丧儿之痛对海伦的打击是那么大,他很内疚,但他无法再找得到话题跟海伦说上三句。
海伦每每不能入睡,糊里糊涂地服安眠药,昼夜不分的时睡时醒,程杰叫希素去陪她,希素悄悄收起她的安眠药,海伦在床头抽屉找不着,大发雷霆,几个巴掌把希素直打到墙角:“你这丑八怪以为姐姐傻了?我什么都知道,不知道我就不是海伦了!姐夫差你做什么你都来不及时做,沾沾自喜,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希素哭着跑到程杰的办公室,程杰又大发雷霆,骂道:“叫你看着姐姐也看不来,算了,算了,由得她满屋乱找好了,把屋子拆掉也算了!”
希素觉得自己有负程杰所托,巴巴地又跑回去姐姐家,海伦把一盒安眠药抛着玩:“白费工夫!我要什么便拿到什么,你这死丫头有屁用!给我滚出去!”
海伦的脾气愈来愈暴躁,然而药性她渐渐习惯了,什么也不糊涂了,只是惯性地把安眠药服完又服,情绪一不好便服,醒了便情绪更加不好,程杰简直无法跟她相处。
希素觉得姐夫蛮可怜的,但又无能为力,一天早上,程杰挂了个电话给她:“我要离开三藩市几天,告诉海伦我到凤凰城去谈生意。”
“去多少天?”希素问。“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你去公司帮我的秘书忙听听电话,希素,我只能信任你了。我实在有很重要的事办。”程杰说完便收了线,希素心惊胆战地想着,要是姐姐醒来,不晓得骂得她怎样了。
那是秋天,叶子正开始落了,程杰没有雪儿消息快两年了,看着叶子飘飘,程杰对雪儿的想念更深,他并非去凤凰城,而是去香港。
抱着渺茫的心情,他跑了去中大注册大楼,问问有没有蓝雪儿这个学生,答案是有,但不是寄宿生,住址校方不肯给他,只请他留下电话和住址。
程杰重住文华酒店,订了两年前跟老张最后一次促膝谈心的房间,不胜唏嘘。他足不出房的等待着雪儿的电话,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完全没有雪儿的消息。
雪儿只差人把那盛着叶子的透明塑胶盒和那封海伦冒他的字迹写的信,和他们的结婚照片送来。字条只有简短的两个字:“还你”。
程杰看到那盒叶子,惆怅万分,但一看那封信,不由得不跳了起来。原来就是那么的一回事,他恨透了海伦。
程杰再度回去中大,恳请校方告诉他雪儿的电话和地址。校方说无法帮忙。程杰道:“有个很大的误会,我必须向她解释,不然,那会害了她一生,也害了我一生。”
校方终于答应了,不过只限两人在指定的办公室内,在有老师监管之下会面,不过来不来会面是雪儿的选择。
雪儿拒绝来,而程杰则被校方劝喻离开。
程杰火了,冲出校园大喊:“谁认识蓝雪儿?蓝雪儿在哪里?”有个学生走过:“校园这么大,分好几个学院,你乱嚷嚷谁知道?”
程杰猛然醒起,雪儿第一次带他到中大时,是在“逸夫书院”那边,于是便跑到那边喊着:“蓝雪儿!谁认识蓝雪儿?”有两个女生走过:故意提高了声音说:“蓝雪儿也要找的?她不是凡男生都投怀送抱的吗?”
程杰截住了那两个女生:“我不许你们污蔑她的名字!”
那两个女生突然尴尬地定住了眼睛,看着前面。程杰转身一看,在不远处,雪儿正在含泪地望着他。
“雪儿!雪儿!”程杰飞奔过去。
“又一个了!”那两个让程杰骂过的女生不甘心地故意走过说。
程杰拉着雪儿的手便走,跳上了火车,雪儿委屈地伏在他身上哭了。
“雪儿,为什么你让他们这样侮辱你?”程杰问,在他心中,雪儿是天使。
雪儿摇首不语。她太想念程杰了,同时她又知道,她是应该恨他的。程杰从口袋掏出那封信:“这不是我写的。”雪儿冷冷地道:“那结婚照片的那个人亦不是你来的?”程杰道:“我没骗你,我告诉你我已经结了婚。”
雪儿淡然说:“那都没关系了,告诉过了,信写过了,照片都寄来了,我还不够自讨没趣吗?”程杰看看邮戮,奇怪地道:“你没收过我在飞机上写给你的信吗?”雪儿道:“别编故事,从来没有过那封信。”
程杰解释了一大番,雪儿只听不语。程杰不晓得她在想什么。雪儿道:“别再问我任何事情,再问我便要走了。”
到了文华酒店的房间,雪儿脱光了衣服,阳光直射进来,CK的烙痕很清楚,程杰忙把窗帘拉密了。
“啊,雪儿,亲爱的雪儿!”程杰搂着她躺下。二十一岁的雪儿,已是肌肤丰润得像要滴出汁来的水蜜桃。程杰仿佛找到了失乐园。
雪儿一边享受着,一边心里扭痛着:造物主你为什么要惩罚我?千帆过尽,仍是我应该恨的人最令我难忘?
高潮一到,雪儿悠长地啊了一声,躺了片刻,马上便穿衣服。程杰道:“你到哪儿去?”
雪儿笑道:“到别个男生怀中去,你只是今天的第一个,谢谢你的免费服务,程先生。”
雪儿匆匆用笔写下地址和电话:“我搬了家,这不是秘密,我的地址电话,很多男生都有的。那两个女生说的没有错。”程杰还未穿上衣服,雪儿已经像旋风般走了。
程杰愕在当场,雪儿变了,她甚至有心侮辱他。不久仆役送上张字条来:“别找我,我有兴趣时自会找你,程先生。”
雪儿离开了程杰,内心痛苦莫名。她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妈妈,对不起老张,她作践自己的肉体,今天,还将自己的肉体献给令到她和老张一家遭受死别之苦的人。
程杰两年前在手稻山不是为记念她而去的,他是燃起白色的蜡烛在忏悔,他早已知道老张已死。
程杰亦早已清楚父亲在狱中被人打死,不然为什么比她还早知道?
雪儿一直尝试这样说服自己,但无法抑止得住思念他的欲望。这两年她变成什么了?不过是个大学妓女罢了。
茫茫然她乘搭了往大屿山的渡海小轮,茫茫然地跟着众人上了巴士,看见很多人进去热闹的宝莲寺。她不想挤在人群中,她看见几个年轻的尼姑往另一条羊肠小径往山上走,她茫茫然地跟着她们走。
走了大约四十多五十分钟,她看见尼姑们进入间小小的寺院,她便跟着进去。
管家的比丘尼见到这年轻的女子,仿若游魂似地走进来,问她:“你来干什么啊?”雪儿道:“我不知道。”比丘尼道:“午饭开始了,请进来吧。”
雪儿跟着二十几个比丘尼坐,主持法师背着她们,隔了十几英尺对面,是三十来个年轻至中年的僧人。
吃过了斋菜,雪儿不晓得该做什么才好。管家的比丘尼见她一脸迷惘,便对她说:“我带你去见见主持法师吧。”
主持法师是个脸貌清癯和善的老者,盘膝坐在旧酸枝长椅上,看了雪儿一眼,仁慈地笑着:“坐坐啊!”雪儿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法师,我留在这儿行不行?”法师说:“留与不留,都不是逃避,待会你跟我们一起诵经吧。”
隔不了多久,午课又开始了,比丘尼和僧人齐齐诵《金刚经》,雪儿没看过,要念得很急才赶得上,众人悠然,她却赶得上气不接下气,念了大半个小时,雪儿开始有悠然之感了。念着念着,午课又完了,雪儿对主持法师说:“我留,但我上无所有。”
主持法师含笑道:“住几天看看。”雪儿道:“我想削发为尼。”主持法师道:“有发无发,都是一样,我老了,便没头发啦。”主持法师说得很孩子气,雪儿像看着个可爱的孩子般,咧着小嘴笑了。
“住住啰,看看啰,早上三时便得起床做早课的了。”法师看得出这年轻的姑娘内心有很大的困扰,但是他不想她逃避,同时他亦知道,这头折翼的小鸟需要收留。
管家比丘尼对雪儿道:“打个电话通知家人。”雪儿打了,并叫母亲放心,她只住一个周末,她怕母亲上来。母亲说:“有位叶先生打过电话给你,他住在文华酒店。”雪儿道:“告诉他我不会再见他了。”母亲问:“他是谁?”雪儿漫应着:“是个男同学的朋友,我,我并不喜欢他。”
雪儿放下了电话,跟着众比丘尼干活去了。种瓜种菜,用干草枯枝生火烧饭,诵经,做事,周末很快便过去了。
之后雪儿每周一到周五都回校上课,周五晚上和母亲聚一夜,大清早便到大屿山。
蓝太太的周未在基督教堂度过,雪儿的周未在佛寺度过,蓝太太发觉女儿气色好了,男生的电话也少了,便不反对了。
雪儿终于拿到了毕业文凭,蓝太太悲喜交集,喜的是女儿终于念完大学,悲的是丈夫不能亲眼看到爱女毕业。
“雪儿,我们到基督教坟场看看爸爸。”蓝太太一说起便哽噎了。雪儿道:“我不想去,爸爸会了解的。我的心境刚得到了宁静,一去,我便得从头来过。”
雪儿已打定主意在暑期听主持法师讲戒经,受了戒,她便打算出家为尼了,只是暂时不想让妈妈知道。蓝太太叹了一声:“宗教是殊途同归的,你信佛教,我信基督教,没有冲突的,若你不能面对爸爸的坟地,那就是你内心还没有宁静。”
雪儿问:“妈妈,你得到宁静吗?”蓝太太点了点头:“我已心如止水,一切仇仇恨恨,上帝都包容。雪儿,我明白,你的宁静比我难得多。”
雪儿料不到妈妈看得穿她的心事。蓝太太说:“我已经宽恕了他,你还是不能宽恕他,亦忘不了他。”雪儿垂下长长的睫毛:“妈妈,你能宽恕我吗?”蓝太太抚着她的长发:“这些年来,我什么都没问你,要是母亲不能宽恕自己的女儿,谁能呢?”
“但我不能宽恕自己。”雪儿喟然:“也不能宽恕他。妈妈,这个暑假,请你让我住在山上。”蓝太太一双母亲的眼睛,表示她与女儿休戚与共,雪儿感激地说:“妈妈,你给了我生命,但却为我受了许多苦。”蓝太太转了话题:“今天你毕业,应是喜庆的日子,我也不去坟场了,陪着你,明天送你出门,好不好?”
雪儿在夜里,思潮起伏,踮着脚静静走到母亲床边,发觉枕上有泪痕,她想,妈妈不晓得悄悄哭过多少个晚上了,重重恨意又涌上心头。
翌日大清早,雪儿便别了妈妈,返回寺去。法师一连几天讲戒经,雪儿决定了削发为尼。
法师问她:“你还有未了的世务没有?”雪儿答:“没有了,母亲有她宗教的依归,我无所牵挂。”
六个粗香洞灼在光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