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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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仙丹、仙箓是哪里来的?最早,是谁留下来的?”
贾玉珍眨著眼,摸著头,又答不上来,我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摇著他,嚷道:“去问躲著不肯见人的那个神仙,去!去!”
我说著,用力把贾玉珍推向前。这时,我的心情狂热,对贾玉珍的态度,也大失一般人对神仙的崇敬。
所谓“神仙”,若是来自浩淼宇宙之中某一个星球上的外星人,那我可以接受,外星人具有超特的能力,已经成为可以接受的观点。但是,神仙根本是人,就是和地球上每一个人一样的人,只不过由于某种机缘,使他们掌握了超特的能力,这却使人难以想像。
究竟有多少神仙在空间和时间中自由来去,永恒生存?普通人对空间、对宇宙问的能量还一无所知,他们是从哪里学来这种本领的?仙丹有改造人体潜能得到充分发挥的功用,是谁首先炼制的?炼制的方法,又是谁传下来的?
我的问题实在太多,多得至脑中打转,使我的思绪,混乱一片。
在这里,要加插一小段说明。
我记述这个故事,有一个好朋友,那天恰好走来,看到了上面那一段,他发表了一些意见,我认为有必要记下来。
他说:“你说‘人类对宇宙间的能量还一无所知’,这种说法不实际。”
我道:“人类知道了甚么?”
那朋友道:“人类已经知道了不少,懂得利用太阳能、电能、磁能,以及许多能量。”
我嗤之以鼻:“那算甚么懂?”
那朋友道:“当然,人类利用这些能量的方法,十分笨,例如利用电能,就要通过大量笨重的装置,但是再笨的方法,也是利用。”
我没有说甚么,那朋友又道:“举个例子来说,轮子才发明时,原始人制造的车子,多么笨重,和现代的车辆相比,实在相去太远了,但是你不能说原始人对利用轮子一无所知。”
我想了一想,觉得那位朋友的话,很有道理,我道:“好,我把这一句删掉。”
那位朋友却又阻止了我:“不必了,还是保留著的好。”
我瞪著他,他神情苦涩 他是一个世界上顶尖端科学的科学家:“我刚才所说的,是理论上的,理论上来说,一只苍蝇停到了航空母舰上,由于重量增加,航空母舰的吃水线应该有所改变,实际上,绝不会改变。”
我有点迷惑:“你想说明甚么?”
那位朋友叹了一口气:“理论上来说,人类可以说已懂得利用宇宙间无穷无尽的能量,但是实际上,还是可以用一无所知来形容。”
我仍然望著他,他停了片刻,又抬头四面看了一下:“我也知道,就在我们的身边,有著可以利用来做任何事的能量在,可是就是不知道如何利用它们,要是我也有神仙的能力 ”
我连忙阻止他再说下去:“好了,好了,每一个人都想成仙,你别再说下去了,这是一种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
那位朋友怪叫了起来:“不可能?这是甚么意思?不是已经有 ”
我再次打断他的话:“就像你刚才所说的:理论上,每个人都有成仙的机会,但实际上,实在没有可能。”
那位朋友苦笑了起来,神情居然十分沮丧,这令得我很生气,以致有相当长一段时期,我没有理睬他。
贾玉珍在我一堆之下,跌跌撞撞冲向前,又到了石屏风之后,这一次,过了相当久,我几乎已等得不耐烦了,才见他走了出来。
我忙道:“那位怎么说?”
贾玉珍道:“他叫我反问你一个问题。”
我呆了一呆:“请说。”
贾玉珍想了一想,神情有点莫名其妙,显然他问我的那个问题,不是他自己要问我的。他问道:“请问,人从何而来?”
我陡地一怔:“这算是甚么问题?”
贾玉珍却钉著道:“回答这个问题,用最简单的答案!”
刹那之间,我闪过不知多少念头,人从何而来?
答案只有一个,也是最简单的答案。
我就用这个答案来回答。
我答道:“不知道。”
贾玉珍笑了起来,显然我这样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道:“是啊,人不知人从何而来,神仙同样,也无法知道神仙自何而成。”
我陡地叫起来:“不行,我不接受这种滑头的回答,给我一个切实的答覆,从人变神仙的方法,是谁创造的,是谁留下来的?”
贾玉珍神情无可奈何地回头向石屏风望了一下:“果然,他要寻根究底。”
我把他的头转了过来:“说啊。”
贾玉珍想了一想:“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来传授了这种方法,究竟是甚么人,仙丹是用甚么制造的 我服的仙丹,就有九天仙露,那是甚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可就知道那能令我脱胎换骨。”我叹了一声,我知道,这不能怪贾玉珍说不清楚,一定是石屏风后面的那位神仙,也答不出我的问题。
我想起我和白素讨论过这个问题,她曾提及,在记载中最多人“成仙”的年代,地球上一定出现过一些能传授仙法的神仙,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何以能通过药物,使人体的潜能得到极度的发挥?这个问题,可能就像人从何而来一样,只有唯一的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我缓缓摇著头,贾玉珍道:“其实,神仙一定来自九天之上,这还有甚么可怀疑的?”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暗骂了一句:笨!
但我立时想到,“九天之上”是贾玉珍的词汇,可以翻译成无限宇宙中的某处,那么,倒也可以讲得通的了。
在我发怔的时候,贾玉珍又道:“卫斯理,很多谢你,我的仙缘,全靠你而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机缘,我修仙有成,你反倒 ”
我忙道:“那不算甚么,我并不是那么热衷成仙。”
贾玉珍吁了一口气:“那天午夜,我双手按在门上,门忽然变软了,我整个人陷了进来,门内却不是我上次到过的石室,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转到这里来。”
我道:“那不算甚么,空间的转移而已。”
贾玉珍眨著眼,我十分相信他从头到尾,不知道甚么叫“空间转移”。他道:“你可以离去了,对普通人来说,你的遭遇已经很不寻常,我教你的练气方法,你可还记得?好好去做,延年益寿,常保健康,是一定的。”
他要赶我走了,我忙道:“不行,我 ”
贾玉珍摇头:“你怎么?别再胡闹了,该走,就得走,留在这里干甚么?”
我忙解释道:“我不是留恋这里,只是……只是……”
真的,天地良心,我并没有硬要贾玉珍或是石屏风后那一大一小的神仙收我为徒之意,但是我实在又不想离去,因为我心中的疑团,说解决了吧,好像全解决了,但真全解决了吗?却又未必。我想了片刻,只好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贾玉珍望著我,我道:“石屏风后的那位,我曾听到他呼喝了一声,那是甚么话?可是你们神仙,另外有一种语言?究竟有多少神仙?神仙是另外一种人,聚居在一起,怎么生活?神仙 ”
贾玉珍大声打断了我的话头:“这,叫作是最后一个问题!”
我笑了一下:“真对不起。”
贾玉珍道:“好了,我来答你,究竟有多少神仙,不知道,高兴就聚居在一起,不高兴就独自徜徉九天,你不会明白天地之广,因为你只能在地面上过日子 ”
我大声道:“我知道,你们有无穷的空间,而凡人只有一个。”
贾玉珍自顾自道:“我们还是讲原来的话,事实上,道行够了,不必讲话,互相可以明白对方的心意。”
我道:“那么,那句话,只有四个音节,我怎么听不懂,你懂吗?”
贾玉珍道:“你说来听听。”
我把那四个音节念了一遍,贾玉珍呵呵大笑了起来,道:“你少念古文,他是在问我,你究竟想干甚么。”
我呆了一呆,把那四个音节在心中回想了一遍,唉,那真是天晓得,我应该听得懂的,写出来,我一定懂,可是说出来,真不易听得懂。
当时,我正准备引爆烈性炸药,那神仙问贾玉珍:“他想干甚么?”
“他想干甚么”是现代人的话,那不知名、不肯露面的神仙是东汉末年的人,所以,同样的一句话,出自他的口中,就是:“彼将奚为?”
我倒真有点庆幸我没有直接和这位神仙交谈,不然,只怕连续三年要做恶梦!
贾玉珍作了一个手势:“要不要我送你出去?你进来的时候,也是旋转著进来的;出去的时候,还要旋转出去,这是那位神仙运用他的力量,使你突破空间限制。”
我用心听著,突然之际,兴起了一个念头来,我问:“这里,这间石室,已经不在青城山?空间的转移,几乎可以使人到达任何地方。”
贾玉珍迟疑地道:“我想……大概是这样。”
我再提高声音:“那么,请送我回家,我不想再在荒山野岭中长途跋涉。”
贾玉珍回头向石屏风看了一下,石屏风后面,传来了一下听来很低微的“嗯”的一声。
这位神仙,我只听到他讲了两句话,我实在想去看看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如果他不让我看,我无法可想,他发出“嗯”地一声,那表示他答应了。贾玉珍在这时,神情有点伤感,说道:“卫斯理,下次再相见,不知是甚么时候了。”
我倒十分潇洒:“对你来说,再过几千年也不要紧,我可最多还有几十年命,只怕是没有甚么机会相见了。”
贾玉珍更是感慨:“是啊,我要潜修很久,将近一百年,等我修成时,你……”
我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贾玉珍又道:“那么,再见了。”
我向他挥了挥手,眼前一黑,那股强大的牵引力量又来了,我的身子不由自主旋转著,这次旋转的方向不同,越转越快,等到突然之间,旋转停止的时候,我伸手想扶住甚么时,碰到了一件十分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副鹿角,镶在我书房的墙上。我睁开眼来,我在我自己的书房中。
定了定神之后,我打开了门,走了出去,恰好白素从楼梯上走了上来,看到了我,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色来,我道:“怎么,惊奇吗?”
白素神情讶异:“真有点神出鬼没,我可不希望你也修成了神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想。”
我把她拉进了书房,把在青城山那个小山坳中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讲给她听。白素一声不响地听我讲著。等我讲完,她道:“你也真够胡闹的了。”
我道:“那你叫我怎么样?那个小孩子神仙,比我更胡闹,连甚么是引爆器都不知道,就乱碰乱动。”
白素笑了一下:“难怪凡人要去找神仙洞府,都不会有结果,神仙能突破空间的限制,我相信神仙洞府,都在另外的空间中,偶然可以给人看到,也偶然,或由于神仙的‘引渡’才能到达。”
我点头表示同意:“对于神仙,我有了新的定义,神仙者,一种能突破空间、时间限制,而又能随意运用宇宙间能量的超人。”
白素鼓了几下掌:“你如果以这种题目去写文章,只怕会被人当疯子。”
我不理会,继续道:“而且,我还有一个新的认识。神仙的能力不论多强,始终是人,保持著人的性格。”
白素“嗯”地一声:“那又怎样,他们始终是神仙。”
我道:“大不相同,他们是人,仍然有著人性上的弱点,有的笨、有的顽皮,也有的只怕并不觉得神仙岁月真正快乐 如果他本来是一个十分贪婪的人。也有的神仙,耐不住寂寞,甚至舍不却男女之间的恋情,记载中就有不少女神仙半夜进入男人房间,或是故意把男人弄到另一空间去与之相会。”
白素瞪了我一眼:“可惜那石屏风之后,只是一个男神仙和一个小神仙。”
我打了一个呵欠:“是啊,如果是一个女神仙,我可能回不来了。”
白素忽然抿著嘴笑了起来,我大声道:“我已回来了,还有甚么好笑?”
白素悠然道:“我在想,像你这样性格的人,就算真是仙女,要你几百年、几千年、二十四小时永远面对著她,你会怎样?”
我怔了一怔,叹道:“唉,那真是糟糕透了,还是现在好!”
《神仙》的故事完了。
一直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再见过贾玉珍。
一个月之前,在一个酒会上,有一个我全然不认识的人,神神秘秘来到我身边,问道:“你认得我吗?”
当我说我不认得他时,他神情十分满意地离去,我想起他可能就是经过彻底外科整容手术后的胡士中校,想去找他,已经找不到了。
至于仙法、仙丹,究竟是怎样传到地球来的,我还一直在设想,但正如那个问题:人是从何而来的?答案很令人沮丧。
有时,我想到,神仙既然是人,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视自己为神仙,性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