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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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
“儿速命备父车!”他头也不回,仍盯着李猪儿,吩咐安庆宗,“明日一早,应召去东——宫!”
“大将军,你到底不甘寂寞啊!”
“哈哈!多承谬奖!只是,区区宫中老奴,我也只有这点出息了!”
“哈哈哈哈!你还记得我那句话么?——这也是苍天有眼,绝此逆贼呵!”
紧邻东宫内书房的侍读阁里,昨夜灯光直亮到黎明。这时侍婢入阁剪烛灭灯,见本宫供奉李泌和大将军高力士,虽免冠去袍,披着居家常服,但榻上衾枕依旧,“二人竟畅谈了一个通宵?”她好奇地揣度着,出了阁。兴致勃然的李泌,想到了晁衡:“大将军,晁监眼下领着日本国诸使走到渭南地界了。他没有想到,他的车骑还未出潼关,便能获知逆贼毙命的天大喜讯!晁监,我等也算对得住你这把宝剑了!”他从壁上取下晁衡临别时赠给他的辟邪宝剑,以手弹刃,激动地应着弹刃之音,讴唱起晁衡赠诗来:
衔命将辞国,非才忝侍臣。
天中恋明主,海外忆慈亲。
伏奏违金阙,騑骖去玉津。
蓬莱乡路远,若木故园林。
西望怀恩日,东归感义辰。
平生一宝剑,留赠结交人。
“长源!”虽知李泌机警、虑事精到,但见他兴冲冲讴歌弹刃,笑吟吟稳操胜券的情状,年近古稀的内侍省长官,却敛尽笑容,正色呼唤年轻供奉,“时辰已近,你还是再伫神细思详虑一番才好!那胡儿敢应诏而来,只怕也并非甘心送命呵!”
“大将军!”李泌将那宝剑挂还阁壁,嘴角上泛出轻蔑的笑纹,“无论那逆贼如何狡猾奸巧,他只要应召迈入东宫翠薇园,他那条性命,就休想带回去了!”
高力士却高举双手向上一揖:“愿老天助长源神力,定除此贼祝毕,力士向内书房方向瞟了一眼,李泌全看在眼里,笑着道:“大将军放心!金笺既已发出,太子再怯懦,也只有硬着项背张罗这‘翠薇园之宴’了!”
“也真难为他!”力士对李泌的机敏善察,十分赞叹?同时吁着气,夸赞太子,“他总算有点储君的志气了!”
“全靠大将军当日辅佐有功啊!”
“嘿!”李泌话里的讥刺,高力士自然听出,他只有自嘲地一笑了之。李亨入主东宫,虽堵住了寿王李瑁的路,但这位李老三和南内那位李家三郎,其志向、魄力、抱负,真似天渊之别!远者不说,本度李、高等人费尽心机才使杨国忠出面,将安禄山不臣之心向皇帝首告,李泌知道宰相出于贵妃之因勉强告发安禄山,不足使皇帝信,便一再苦求李亨伺机向皇帝进谏,但李亨却早被李林甫数度动摇东宫、大杀韦坚、李适之、李邕等举动吓破了胆,根本不肯应允。这一回,还是听说皇帝将自己在正殿朝堂的宝座赐给了安禄山,才深受震动,同意将安禄山骗到翠薇园毒杀。皇帝诸子中,除鄂、光二王颇具乃父之风,以文学之名传颂于朝中外,自李亨以下,谁又比李亨更强一些呢?
“是呀,太子殿下总算下了除奸的决心,”李泌提到太子,便想起那日苦苦哀求的情境,心里蓦地涌出一股寒气,“殿下若难下此心,我也曾有过打算。”
“唔?”
“自家天下他尚不痛惜,我李长源又何苦来!我也可琴剑书箱,命童儿一担,找一避乱之所,隐居山林,饮酒作诗,又何乐而不为呢!”
晨曦洒入窗棂,收拢绣幔的窗眼,传入一股股渗和着草叶清香的清晨气息。这气息使高力士精神为之一振,同时也提醒他与安禄山第二度激烈交手时间已经迫近。他不愿让这场激战的主将带着这种沮丧神情奔赴战场,于是扯起另一话题,赶走他心中的惆怅:“长源,安禄山死后,北疆必然骚动,又计将安出?”
李泌果然被这话题重新激起热情来。他那年轻的双眸,被晨曦映得晶莹闪亮。他精明地一笑。
“逆贼死后,史思明等绝不会坐以待毙呵!——你还笑?”
“大将军真欲问计于长源么?”李泌见力士催问不休,知他用意。便也故意绕着圈子反诘。
“事关社稷安危,自然要问计于你这神童啊!”
“大将军可懂哑谜?”
“呵?哈哈,略知一、二。”
“请猜长源这一哑谜!”李泌说着,面南背北而立,然后伸出右手、弯过左手,将右掌一下按在左掌背上。
“神童!”力士见了,拍着卧榻牙沿,惊奇地称赞起来。“你也想到‘以西平东’!”
“大将军,长源不过方才想到,可大将军早在与长源密议毒杀奸贼的数日前,便已遣心腹去安西四镇调遣哥舒翰火速来京了!”
高力士一听,倏地神情大变,他一把扼住李泌之腕:“难道此事已走漏消息?”
李泌点点头:“唔!”
力士急得呻吟起来:“这这是谁人不愤,将如此重大之事泄漏了?”
“此人不是别人!”
“嗯?”
“就是大将军你……”
“?”
“就是你此时的神情呵!”
“呵?”
“哈哈哈哈!”
“呵!哈哈哈哈……”高力士明白过来了,松开李泌的手,拍着自己的双膝,开怀大笑起来。
原来安西四镇节度,西平太守哥舒翰,在被李林甫、崔隐甫用计失信于吐蕃后,对尔后李林甫、崔隐甫、安禄山所作所为,颇存厌恶之感。对安禄山逼叛北疆诸部的作法,也深为反感。以致在每度晋京觐君时,安与哥舒二人都侧目而过。
皇帝闻知此情后,特于城东行宫设宴,命高力士约安、哥舒二人齐集城东行宫受领。皇帝还诏尚食奉御生击鹿羔,取其血制成“热洛河”赏赐二人,促成其亲善和好。酒过三巡,哥舒翰仍只与力士问答,并不理睬安禄山。安禄山借着三分醉意,对哥舒翰道:“我父亲为胡族,母为突厥族,而公之父为突厥族,母为胡族。细细推来,我二人族类本同,又都共奉圣人,何以不得亲爱?”
对此,哥舒翰勉强答道:“古人云:‘野狐向窟嗥拜,以其不忘本也’。敢不同心焉!”
谁知安禄山却将哥舒所引之语,解为对方骂自己是“野狐”,一下拍案而起,骂道:“汝这野狐无状!”
一时间,二人皆拔剑对视。力士忙以圣命令其亲好为由,好歹将二人劝解离席各自归去。
哥舒和安之间不和之事,力士曾对李泌、晁衡和已死的李适之密谈过。他们原来也曾议过在朝扶持哥舒以防安禄山之事。因之李泌今日能猜出高力士的安北之策。但估计得如此精确,并明白指出高力士已遣入去安西调遣哥舒翰入京镇守防范,却令行事谨慎绝密的高力士闻之色变。
“宰相之才啊!”力士差点赞叹出声。看到李泌如此精明睿智,高力士已无后顾之忧了,他朝李泌一揖欲别。
“大将军,”李泌回揖着,神色庄重而肃穆,“今日无论逆贼存亡如何,后事都堪忧虑!李泌,只怕难在东宫栖身了。此时,特以储君后事相托!”说着,他已长跪在地。
“请起,请起!”高力士听对方说出这番话来,更体味出面前的年轻供奉虑事已十分精熟,他也屈膝俯身,急忙搀起长源,“只要能除此社稷祸胎,力士拚着冒犯龙颜,也要保东宫和你无恙!”
“唉!”李泌凄然一笑,“长源之事,不劳大将军操虑。大丈夫年过而立而于社稷无所建树,又岂可恋栈不休,若能立一事,也不虚此一生了!”
这悲凉豪壮的话语,使力士五内震动。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多余。此时此刻,他要立即着手去准备少时翠薇园激战后的应急之策,才是对眼前豪杰最有益的回答。
随着内书房被晨光遍抹,太子李亨越发显得坐立不安。他一会想命门外内侍去将侍读阁中的李泌叫来,一会又想到不如让这主心骨多和高力士计较一番才好。一会又默诵着李泌所教的那几句和安禄山周旋的话,一会又觉得这些话是否派得上用场。春莺在槐林间的嬉啼,不似往日那般使他悒悒寡欢的心得到几许宁静和安逸;随着徐徐晨风溢入鼻中的槐蕊馨香,也只令他觉得烦闷。他实在忍不住了,走出内书房,一眼看见宫婢们在翠薇园来来去去,搬榻铺席,他才徒然发觉即将面临的事是多么可怕!又一下退入书房,失神地僵立良久,才艰难地“咳”了一声。“他坐了朝堂宝座,就坐吧;再说并非是他自己要坐,而是父皇要他坐的呵。毒杀他,虽说李泌所用的奇药,不会让他死在孤这东宫里,但仍是从孤处而归后,死去的呀!父皇岂有不追究之理?不要说父皇本对这逆贼宠爱异常,就是舍此不论,各方远将闻之,势必与朝廷离异!父皇为抚将安边,也不会轻易放过此事的。我虽入主东宫,并非父皇本意;又逆他之意而杀除此贼,父皇安能不生弃我之心!我何苦如此呢?”一念至此,李亨陡地回过神来,决断道,“应即将李泌唤来,另作针较才是!”
“启禀殿下,”谁知就在这时,近侍却已跪在书房门前禀告道,“东平郡王应召进宫!”
“呵!”他腮颤唇抖地忙问:“李泌呢?”
“已在翠薇园中迎接东平郡王了。”
“天绝我也!”他差一点当着近侍的面,哀叹出声。
“殿下,李供奉请太子即去翠薇园赐见。”
“唉,吩跗驾赴翠薇园!”
“车驾齐备,请殿下登舆。”
一切都被李泌安排得如此周到而紧凑。这遇事犹豫的储君连犹豫的功夫也施展不出,便被扶上了肩舆。白纱帽、玉色袍服和他那衰然双鬓,衬得这位大唐储君毫无生气。那神态,好象不是去杀除逆贼,而是去被逆贼杀除一般。
这么快!便到了翠薇园门。
当他被宫婢们扶下舆来时,便见安禄山一下跪在舆前,朗声叩迎道:“臣禄山恭迎太子殿下!”
李泌在他身后跪了下来。似乎早就发现太子心神不定,因此趁着安禄山叩伏于地时,他却正面望着太子,显出凌人的盛气。太子被这盛气所慑,只好抱着“破坛子破摔”的心情,去参预除灭逆贼之战了。这种心情,却使他举止更加失常。因之,他不依仪命安禄山平身,却将李泌所教,归座后才该说的话,一古脑儿背诵了出来:“卿久镇北疆,唯今年在春末夏初之际返归京师。孤这翠薇也恰巧初放,故尔召卿观赏,以作慰劳!孤并备了翠薇佳酿,赐卿品尝!赐酒来!”这番话,说得他汗流浃背,两腿发软;话音刚落,便朝园内主座上去了,也并不令安禄山平身。
太子如此对待安禄山,使宫娥、园中乐班舞姬莫明其妙。而安禄山却惊得根本抬不起头来!他今日敢应召入宫,并无他法,唯有与太子、李泌厮磨,以赢得时间求生存。多延一刻,他的性命就多一分保障。这厮磨的伎俩中,也自然包括拜谒之仪、归座之秩,寒暄常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竟一见面,便当头棒喝,命即“赐酒”,平素看不起太子的安禄山,此时也连喊厉害,“若我仅以常仪防备,今日之命,就此休也!”李亨这一着把安禄山较为沉着的心境打乱了。他更明白今日东宫之战非同寻常,对他来说,确实是“九死一生”!他那肥肉悬吊的腮颈间,豆大汗珠滴落不停。
最担心太子在今日交手中失误的李泌!对太子这一失误却暗自发笑、大为开怀:“妙啊!最好早让这奸贼饮下毒酒,以免夜长梦多。既来之,也不需多作周旋误时了!”因此,当宫娥们还未明白过来时,他已去案上以金盘贮玉盏,端过一盏“佳酿”来,走近安禄山,笑吟吟对安禄山道:“请东平郡王领受赐酒!”安禄山闻声一怔:“好个李泌,杀上阵来了!”他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徐徐抬起头来。正冠,掸袖,向翠薇花树下主座上落座的太子恭揖着,长跪叩谢道:“臣谢太子厚赐!”
太子见李泌端着玉盏走向安禄山,早已失魂落魄,对安禄山的叩谢,他充耳不闻,却痴痴地望着李泌。
李泌却被太子的失态弄得大吃一惊:“若逆贼看出他这神情,岂不误了大事!”因此他忙插身于安禄山与太子之间,挡住安禄山的视线,然后将玉盏直送安禄山面前,仍旧笑吟吟请道:“赐酒领受后,还要观赏初放之薇花呢!东平郡王,快请领受此盏!”
在安禄山眼中,李泌逼向面前的,哪里是金盘、玉盏、佳酿!分明是钢刀、利刃、追命枪!他颤巍巍端过玉盏,和李泌四目相对。这一瞬间,双方都窥见了对方眼中的仇恨和怨毒!然而这一瞬即过。李泌,正象一员大将,已将手中大刀,架在敌将的项上,以那稳操胜券的目光,望着安禄山,望着他那项上的大刀——盛满毒汁的玉盏。而安禄山的眼睛,也望着手中玉盏。他擎着玉盏,举过胸膛,举过项腮,举向嘴前。
“喝!逆贼!喝!”李泌直视着安禄山,心里在高喊!
然而,安禄山并未喝。他那双手,将玉盏徐徐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