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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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胸有成竹,孔颖达又说唐祎背叛了杨玄感,现在也在临清关,那么估算一下戍守临清关的兵力至少有五六百人,大概三个团,这样的兵力在杨玄感主力急速渡河南下的情况下,足以抵御叛军选锋军杨玄挺部的攻击了。
柴绍和宋正本的紧张心情稍有舒缓,不再催促伽蓝赶赴临清关,转而劝说伽蓝派出精骑飞驰汲城一线,向叛军做出攻击态势,尽可能威胁叛军,逼迫杨玄感把全部军队都带过大河,以解临清关之危。
伽蓝依计而行,命令江成之带第一旅沿大河北岸逼近延津关,命卢龙带第三旅沿白沟南岸进击汲郡,布衣和西北狼兄弟,还有阿史那贺宝,则各带一火第二旅的悍骑,以游击之术在大河和白沟之间的狭窄地带迂回进击,以策应江成之和卢龙。
孔颖达要去黎阳,吃完早餐便起程。
席上只有刘炫和孔颖达,虽然孔颖达的老师是刘焯,但刘炫对其也有授学解惑之恩,故孔颖达执弟子礼以待,言辞举止异常恭敬。
孔颖达心事重重,食不知味,吃了几口汤饼便放下了。刘炫却是很有胃口,吃得很香,脸上始终洋溢着知足达观的温和浅笑,给人一种安详快乐之感。孔颖达望着自己的老师,眉宇间的愁云慢慢淡去,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两位老师虽是中土鸿儒,文苑至尊,但在仕途上却非常坎坷。老师刘焯最后还是回归乡里开堂授学,侥幸保住了一世声名,而刘炫却没有这个运气,屡遭政敌陷害,英名玷污,最后更因上书反对东征高句丽而遭罢黜。刘炫的命运与其自负、孤傲、刚直的性格有直接关系。自古红颜薄命,而大凡天纵奇才之士,也鲜有好运道。
孔颖达本以为年迈体衰、困窘不堪的老师会带着逆贼之名屈辱地结束自己的一生,但出乎他的预料,老师的智慧还是一如既往地卓绝,在河北风起云涌之刻,竟然寻到了故人之子,并收其为弟子,不屈不挠地与命运展开了最后一次博弈。
老师能逆转命运,还自己以清白,甚至爆发出人生最后的辉煌,青史留名吗?
孔颖达再为老师盛满一碗汤饼,小心翼翼地摆在老师的面前。
刘炫拿起竹箸,迟疑了片刻,问道,“仲达,黎阳事了,打算寄身何处?”
杨玄感若败北,孔颖达必受连累。孔颖达之所以临阵退出脱逃,与杨玄感决裂,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顾惜河北苍生,另一方面是出于山东人整体利益的驱使。你公然损害我山东人的利益,我继续辅佐你,岂不是助纣为虐?又让我如何面对家乡父老?
这场风暴掀起后,只有三个结果,一是杨玄感败北,二是杨玄感获胜,三是帝国分崩离析,中土分裂,山东人迎来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新时代。杨玄感能否获胜?皇帝早已预料他的背叛,甚至这场风暴的背后就有皇帝的“黑手”,在皇帝已经掌控全局的情况下,杨玄感获胜的几率微乎其微。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杨玄感在皇统的选择上虽然迎合了山东人,却激怒了关陇本土贵族,所以杨玄感在政治上是腹背受敌,在山东人有心利用这场风暴谋取最大利益的情况下,杨玄感若想赢得胜利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杨玄感未必就会失败,以杨玄感为首的保守派贵族集团的实力还是非常庞大,就算杨玄感遭到对手的围攻,也尚有反击之力,不至于三两下就给人宰了,所以,孔颖达认为,帝国即将崩溃,中土即将迎来一个群雄争霸的年代,而中土再次统一的历史使命必将由山东人来完成。
从这一预测出发,孔颖达打算“蛰伏”一段时间,然后寻找明主,有生之年也建下一番功业,即便不能与萧何比肩,也要与诸葛孔明一比高下。
“先生是否还记得虎牢关外的玉门山?”孔颖达笑着问道。
刘炫微笑颔首,低头吃了几口,忽然吟诗一首:“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伯夷窜首阳,老聃伏柱史。”
这是晋代王康琚的《反招隐诗》,主旨就是“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孔颖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接着散去,沉思不语。
刘炫的意思很明确,希望孔颖达与其一起隐于伽蓝帐下,换句话说,刘炫对伽蓝的前景非常看好,把未来的众多希望都寄托在伽蓝身上。以刘炫孤傲自负的性格来说,开口说出这番话,的确让孔颖达非常惊讶,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良久之后,孔颖达说道,“先生,伽蓝至今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而薛德音也没有亲口给予证实,想来是无法赢得司马氏的承认,更不要说走进太史堂了。”
“仲达,你是否认为,某已经老眼昏花?”
孔颖达急忙摇手,连连否认。
“仲达,进了临清关,可否陪老朽走一趟太史堂?”
长者有求,容不得孔颖达不答应,但孔颖达必须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到山东人未来的利益,诸如这等重要决断,万万不能凭一时的热血冲动,更不能屈从于感情和道义。
太史堂是河内温城司马氏的本堂,虽然司马氏的衰落是不争的事实,但今日支撑司马氏的高老夫人却是一位显赫人物,她是高氏齐国开国之主神武皇帝高欢的女儿,是高氏齐国的公主,其在中土统一的风云变幻中,在司马消难及其子孙被政治对手一次次击倒的绝境下,以一己之力,力保司马氏的生存,其超凡的智慧和令人惊叹的坚韧,为她赢得了崇高的声誉,不但为帝国两代皇帝所敬重,为山东贵族所敬仰,也为关陇贵族所尊重。
老妇人自随司马消难入关后,便一直居住于长安,直到今上迁都洛阳,才应温城司马氏族裔之请,重归太史堂。
司马氏和高氏都是历史上的皇族,尤其高氏,其亡国的时间不过三十余年,可以想像这两大世家在山东人心目中的位置,那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寄托,是在亡国亡种饱受异族奴役的痛苦下,对历史的追忆和对未来的希翼,是一种在失败中挣扎、在奋斗中崛起的生存理念。
山东人对温城司马氏的高夫人的敬仰,某种程度上是自我信仰的体现。山东人的信仰就是要主宰中土、主宰命运,重建汉姓辉煌、续写大汉历史。这个崇高的使命流淌在山东人的血脉里,传承了近四百余年,它就像生命的火种,一次次点燃,又一次次熄灭,今天,它再一次点燃了。
假如伽蓝的身份是真实的,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融合了河内司马氏和渤海高氏两家皇族的血脉,那么他必将戴上两个皇族昔年荣耀的光环,赢得山东人的敬重和追随;假如就此把伽蓝打造成山东人的“旗帜”,无论他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将成为山东人的标杆性人物,那么在即将到来的风起云涌的新时代,隐藏在山东人血脉中的信仰和使命必将轰然爆发。或许,这一次,山东人将完成祖祖辈辈的心愿,在中土大地上建造一个完全属于山东人的帝国。
刘炫少时便是司马氏的堂上客,与司马消难更有一段恩情。高齐败亡后,刘炫入关寻求仕途的发展,曾得到高夫人的帮助。司马消难在人生最为悲惨之刻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弥留之际,刘炫是陪伴在其左右的仅有的几个山东老友之一。
因为这种关系,刘炫与司马氏建下了深厚的情谊。此次刘炫去温城拜访高老夫人,显然是为了给伽蓝证明身份,而不是去求证伽蓝身份的真实性。也唯有刘炫,才有资格干涉司马氏的家事并影响司马氏的未来,但这一举措,给山东人带来的是祸还是福?
孔颖达没有答复。刘炫也没有寻求答案。
孔颖达离开之时,伽蓝送出营帐五里。待伽蓝回转之后,孔颖达在白沟堤岸的柳树下徘徊不去。忽然一阵清风吹来,绿柳拂面,孔颖达缘至心灵,当即掏出白钱,就地算了一卦。卦象一出,孔颖达不禁呆滞,久久不语。
初七日,杨玄挺持续攻击临清关,久攻无果。
下午,伽蓝与王仲伯在汲城下再度“接触”,但双方都没有厮杀的意愿。当夜,王仲伯退出汲城,撤往延津关。
初八日凌晨,杨玄挺率军撤到延津关,火速渡河。杨玄感没有时间滞留于临清关下,最终还是放弃了两路进击,前后夹攻东都之策。
初八日上午,伽蓝率军抵达临清关。
注释:
老聃伏柱史:《史记》曰:《老子》,名耳,字聃。《列仙传》曰:李耳,字伯阳,生於殷时,为周柱下史。意指老子隐于朝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初识李建成
柴绍先行入关。很快,一队人马从关内疾驰而出。伽蓝与傅端毅、西行催马上前。相距二十余步,来骑率先停下。一位头戴武弁,身穿绯绿袍衫,披黑色大氅,年约二十四五岁的俊伟青年飞身下马,大步流星而来。柴绍紧随其后。
伽蓝转目望向傅端毅。傅端毅摇头,虽然估计来者就是唐国公李渊的嫡长子李建成,但彼此从未谋面,不认识。伽蓝挥了一下马鞭,三人同时下马,举步相迎。
来者果然是李建成。在柴绍的介绍中,李建成与伽蓝等人一一寒暄,表现得非常热情,很谦和,在阵阵爽朗的笑声中,把豪门子弟那高高在上的自信和卓然不群的风度展露得淋漓尽致,由此也表现出其性格上的不羁和豪放。
伽蓝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高度戒备,眼神冷肃而阴戾,虚假的笑容里清晰地表露出他对李建成的不信任,虽没有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不冷不热的几句敷衍之辞还是足以让对方陷入尴尬。李建成却是不以为意,丝毫不掩饰其对伽蓝那近乎传说般的神勇无敌的敬佩,话里话外都流露出对伽蓝过份的亲近。
李建成给伽蓝的第一印象远远超出了其早期的判断,而这种与生俱来的判断来自于他遥远的记忆。某一瞬间,伽蓝突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到了在西土时候给予李世民的承诺,而那个承诺就是源自自己遥远的记忆。
“伽蓝……”一声激动的叫喊在他耳边突兀响起。
伽蓝霍然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那是一个全身甲胄、身形健硕、英气勃勃、年近三十的帝*官。伽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接着飞一般扑了上去,“孟辅兄……”
“伽蓝,别来无恙!”
两人紧紧相拥,用力拍打着对方,非常激动。
李建成、柴绍和傅端毅望着他们,有些惊讶。西行更是诧异,但很快认出了对方。
此人名叫冯翊,是右候卫将军、西北军敦煌大本营统帅冯孝慈之子,少时便追随冯孝慈征战沙场,在西北战场上奋战十余年。三年前奉命护送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东进长安,遂借此机会转入京畿镇戍。伽蓝保护过薛世雄,也护卫过冯孝慈,因为长年与统帅身边的子弟亲信并肩作战,彼此建下了深厚的袍泽之情。
兄弟重逢自有一番亲密话语,所以李建成也不打扰了,在柴绍的陪同下先去拜会宋正本等中央巡察团官僚,然后再去拜见声名显赫的刘炫老先生。
冯翊和伽蓝各自简述了分别后的情况。冯翊现在是偃师鹰扬府的鹰击郎将,此趟是奉东都留守府的命令,护送西土朝贡使团去黎阳。之所以接到这个任务,是因为冯翊曾在西土作战,会说突厥话,熟悉突厥习俗。冯翊特意做出解释,显然是对伽蓝的“使命”有所了解,为了不被伽蓝误会或者让伽蓝做出错误的判断,冯翊明确告诉伽蓝,他和李建成不是一个阵营里的人,京兆冯氏和陇西李氏也没有联盟关系。
中土冯氏据说出自姬姓,是周文王的后代,其有史可查的显赫人物就是战国时期的韩国上党太守冯亭,正是因为他的决策才直接导致了长平大战。秦始皇统一中土的功勋大臣中,有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冯毋择和将军冯劫。汉文帝时期有大臣冯唐,汉武帝末年纵横西域土的左将军冯奉世便是他的孙子,祖孙两人均见《史记》。五胡乱华时期,河北冀城的冯跋在辽东建立了燕国,史称北燕,国之一。拓跋氏魏国从部落制转向封建制,并实行“汉化”策略的推动者冯太后,便是出自北燕皇族冯氏,由此河北冀城冯氏便成为中土著名世家之一。
三分天下时期,晋中上党冯氏、关中京兆冯氏、河南颍川冯氏、河北冀城冯氏都是各地方显赫郡望。帝国统一后,因为冯氏的本堂和主要分支郡望都在山东地区,在山东贵族集团整体遭到遏制和打击的情况下,冯氏迅速衰落,唯有隶属于关陇贵族集团的京兆冯氏尚能维持二三流世家的地位。
京兆冯氏是关陇本土汉姓贵族,与同一地域的韦氏、杜氏、苏氏等关陇汉姓贵族有着共同利益,必然在一定程度上进行结盟。这种以地域利益为主的结盟导致关陇贵族集团内部形成了关中、陇右、河东、河洛和山东等地域派系,而地域派系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到了政治派系的形成。
在政治派系上,京兆冯氏不属于武川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