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第2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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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向李景和罗艺详尽分析和推衍了战局。
之前薛世雄已经从全局角度进行了阐述,现在再听伽蓝从局部战场到整个北疆战场进行全方位的诠释。李景和罗艺各凭自己的作战经验和政治智慧,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判断,这场决战已成两败俱伤之局,而白狼塞战场上的军队必将承受巨大损失,这一损失将会产生两个严重后果:一是北疆镇戍军损失殆尽;其二帝国军队仅从数量上来说便无法占据优势,所以即便包围了北虏大军也无法将其全歼,北虏大军肯定能撤走。这便给帝国的政治斗争埋下了重大隐患,而政冶上的激烈斗争则必将弱化因军事上的胜利而带来的政治优势,未来的东都必将掀起狂风暴雨,政冶风暴亦是不可避免。
既然政治风暴不可避免,那么“站队”就很重要,你站在哪一边?是支持皇帝。还是与皇帝抗衡,做他的政治对手?军中统帅们隶属于不同的政治集团,他们所掌握的军队,实际上代表着不同的政治集团所拥有的实力,亦是它们之间进行政治博弈的后盾。皇帝对军队的实际控制程度代表着他的权威的大小。而第三次东征的胜利,以及今日帝国在南北决战中所取得的优势。都得益于他对军队控制力的提高。然而,此时此刻,皇帝把所有忠诚于他的军队都调到了南北决战的战场,当双方打得两败俱伤之后,忠诚于皇帝的帝国军队还能剩下多少?在功勋和荣耀的背后,却是权威的崩溃,军事上胜利了,政治上却失败了,这种事在历史上比比皆是,而后果是毁灭性的。
李景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伽蓝将军,陛下所拟南北决战之策略,其目标是开疆拓土,还是维持边疆的稳定?是倾尽国力摧毁突厥人,还是维持南北双方之和平?”
伽蓝神色凝重,久久不语。李景终究是帝国军中十二卫府大将军之一,他对政治的关注要远远大于他对军队的掌控,他一眼便看出了南北决战在政治上的利弊,出于对帝国未来的忧虑,老帅还是向皇帝的这一战略决策提出了质疑。
伽蓝不知如何回答,他内心深处的无力感再度涌出,他真想冲着苍天怒吼,为什么某每一次改变历史都未能拯救帝国于危难,反而把帝国更快的推向了深渊,这到底是为什么?是某错了,是皇帝错了,抑或还是帝国整个统治阶层都错了?
李景似乎看出了伽蓝内心中的挣扎和痛苦,不禁黯然叹息,“西征吐谷浑,东征高句丽,加上今天的南北决战,其真正的目的都是为了中土之安全,但中土安全了吗?今天的中土内忧外患,没有安全,亦没有安宁的未来。”
李景看了伽蓝一眼,又看看冯翊和罗艺,目露忧郁之色,“为什么现实与我们的愿望背道而驰?为什么无数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回来的却不是他们所期待的美好未来?年复一年的战争让中土饱受创伤,而我们何时才能看到战争结束的迹象?”
李景这话说得很含蓄,很委婉,也很不合时宜,尤其是当着伽蓝的面,这话有可能传到皇帝的耳中。是以冯翊很担心,却不知如何劝阻。罗艺面无表情,抬眼望天,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伽蓝却是理解老帅的苦心。中枢所拟的国防和外交战略是正确的,错就错在执行上。西征、东征,皇帝都是御驾亲征,实际上皇帝既是决策的拟制者,也是决策的执行者,而由此导致的后果是,西征、东征的最终结果完全偏离了决策,其目标都由削弱和遏制对手,变成了摧毁对手,于是开疆拓土便成了战争的最终目标。
因为战略目标的改变,战争的性质也就改变了,战争的过程也就变得异常的复杂和艰辛,其最终结果是,因为受限于当前国力的大小,帝国本身并不具备在现阶段开疆拓土的能力,于是当国力耗尽之后,战争的目标也就从摧毁对手开疆拓土,不得不重新调整为遏制对手以维持均势。在西征战场上如此,吐谷浑复国了,陇西边陲还是维持双方之间的和平;在东征战场上亦是如此,高句丽王国必须保存,以维持远东局势的稳定。换句话说,西征、东征的最终战果还是“削弱和遏制”,但因为在战争过程中其目标有过重大改变,导致帝国为此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而这些国力都白白浪费了。
今日的南北决战还是如此,对手的军事实力非常强大,其军队数量和武力都远远超过了吐谷浑和高句丽,但决战期间,帝国的决策者试图包围对手,全歼对手,而投到决战战场上的军队却没有对手多,实际上这一仗根本就不能打,打了就是两败俱伤。以今日帝国内忧外困之窘局,一旦与对手拼个两败俱伤,血流如注,奄奄一息,其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如果这一仗的目标是“削弱和遏制”对手,那此刻就进入了决战末期,只待始毕可汗与北虏主力大军撤离中土,这一仗就结束了。虽然战果不够辉煌,皇帝和帝国军队不过把“入室抢劫”的北虏赶走了,但达到了“削弱和遏制”对手的目的,未来一段时间内北虏是绝无可能再次入侵中土了,而皇帝和中枢则可以集中精力,利用掌控的帝国军队,迅速戡乱平叛以“安内”,如此则可缓解或解决“内忧外患”之政治目标。
老帅不期望伽蓝能听懂他的话,但这话只要传到帝国决策者们的耳中,诸如皇帝和裴世矩等人,他们一定听得懂。
伽蓝深深一躬,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现在能理解雁门战场上始毕可汗的心理了,把到嘴的猎物吐出来,那需要何等的决心?伽蓝自问做不到,或许皇帝、裴世矩、薛世雄、李景等帝国的鼎柱们能做到,但他绝对做不到,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杀,不惜一切代价去杀,竭尽全力去杀。
“请滑公坐镇要塞,居中指挥。”
伽蓝向老帅发出了邀请,自愿把战场指挥权拱手相让。这实际上并不符合规矩,薛世雄是东北道的最高军政首长,他没有下达命令,老帅不能擅自接手白狼塞的战场指挥权。虽然老帅的品秩、官职都比伽蓝高,但伽蓝在名义上还是东北道的副大使,是薛世雄的副手,而更重要的是,薛世雄为什么没有下达让老帅接掌白狼塞战场指挥权的命令?
伽蓝这话一出口,冯翊、罗艺都略感吃惊,不知道伽蓝目的何在,难道仅仅是出于对老帅的尊敬?
李景却是不以为意,略略摇手,不假思索的拒绝了,“某听伽蓝将军的命令。”
伽蓝还待再劝,老帅断然挥手,“这是决战,中土的决战,圣主的决战,不容失误。某坚守神武川,即便粉身碎骨,也决不后退一步。”
伽蓝大礼拜谢,与冯翊告辞而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 撤离
九月初十,在白狼塞战场打得血肉横飞之际,在雁门战场尸横遍野之刻,越王杨侗与五万东都援军抵达了晋阳城,与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李渊及一万河东主力大军会合。
同日,上大将军、秦兴公杨义臣与三万西京援军距离晋阳城还有一天的路程。
同日,辽东留守、观国公杨恭仁率一万辽东军、五千辽西军越过太行居庸关,火速向燕北行辕所在地怀戎挺进。
同日,燕北长城一线的战斗还在继续。
同日,马邑太守王仁恭指挥代北军继续在楼烦关外与北虏激战,竭尽全力向桑干镇推进。
同日,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指挥骁果第二军、太原军和河东军抵达崞城战场,向北虏发动猛烈攻击。康苏密在继续包围崞城的同时,一边指挥麾下大军全力阻御帝国军队,一边暗中命令帐下大将做好撤离准备。
同日,雁门战场还在激战,且战况空前激烈。城内的帝国皇帝和雁门军民们,城外的始毕可汗和北虏将士们,都在一边浴血奋战,一边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九月初十日下午,始毕可汗接到了俟利发康鞘利十万火急从白狼塞送来的消息。从白狼塞到雁门城有四百余里的路程,康鞘利所遣信使仅用一天半的时间便把消息送到了始毕可汗的手上,可见其速度之快,也可见其军情之紧急。
第三支帝国援军于初八日深夜进入了白狼塞战场,并布阵于神武川、桑干水一线。之前第一支帝国援军进入了白狼塞的鹅毛口要隘。第二支帝国援军则部署在鹅毛水与桑干水的交汇处。现在第三支帝国援军也到了,而这支军队的加入,使得整个白狼塞战场的防御范围扩大到了方圆几十里,也就是说,从白狼塞到桑干水之间凡地势较为平缓,可以让北虏开辟为撤退通道的区域,都被帝国军队堵死了。
中土人完成了他们的决战部署,完成了对北虏主力大军的包围,而首功者,便是帝国皇帝。帝国皇帝以自身为诱饵。利用坚固的雁门城和数万雁门军民,把北虏主力大军牢牢拖在雁门战场上达一个月之久,给帝国各路援军进入代北战场并完成决战部署,赢得了充足时间。
始毕可汗和他的部下们在明明知道雁门城是个陷阱的情况下,还是毅然决定豪赌,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帝国皇帝这个诱饵太肥了,太诱人了,一旦豪赌成功,则“天翻地覆”。建下空前辉煌之伟业。
结果却是残酷的,始毕可汗和他的忠实的追随者们赌输了。倒在了赌场上,如今唯有困兽犹斗,以赢得最后一线生机。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在残酷的事实面前,始毕可汗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吐出嘴里的猎物,而莫贺咄设和所有主战统帅们虽然百般不甘,奈何时运不济,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无论十几万将士如何舍生忘死。就是攻破不了雁门城,就是无法向前推进一步。
突厥人不得不承认,帝国皇帝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诱饵,是个实现理想的工具,但对雁门城的军民来说,帝国皇帝则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尊严和荣耀。他们为之奋斗终生的理想和信念,一个帝国皇帝就相当于十万帝国大军,所以,雁门城内的军民坚守到了最后。他们赢得了胜利,他们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守护了自己的信念,他们成功了。
始毕可汗下令,撤退,撤出长城,撤出阴山,回到大漠,回到自己的家。
当夜,始毕可汗、行帐官僚及五万突厥主力率先撤离,连夜撤离,为加快撤离速度,所有能扔下的辎重包括掳掠的战利品,统统抛弃。
当夜,始毕可汗遣使十万火急赶赴崞城战场,命令康苏密连夜撤离,务必于第二天午时抵达雁门城,以掩护雁门城下的主力大军撤向句注要塞。
当夜,始毕可汗遣使急报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和俟利发康鞘利,主力大军于初十日午夜开始撤离雁门战场,估计于十五日之前抵达白狼塞战场,请两位统帅务必竭尽全力指挥所部将士,向白狼塞战场上的帝国军队发动猛烈攻击,以持续消耗和疲惫帝国军队,只待主力大军抵达战场后便可发动雷霆一击,以绝对实力在瞬间摧毁帝国军队,攻陷白狼塞,打通北撤回家之路。
当夜,始毕可汗遣使至句注要塞、桑干镇和善阳城,命令戍守三地的军队做好撤离准备,并警告桑干镇戍守军,务必防备楼烦关的帝国军队突破防线,假若桑干镇失陷,虽不至于断绝大军北撤之路,但可以拖延大军北撤的时间,一旦让从太原以南方向增援而来的帝国援军追了上来,则大军必陷入包围,由此会置大军于险境,会让己方军队在突围之战中付出惊人代价。
同日夜间,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接到了马邑太守王仁恭的书信。
昨日云定兴曾书告王仁恭,说北虏大军撤离了崞山战场,撤到了崞城一线,估计北虏要撤离雁门了,故命令王仁恭不惜代价继续向桑干镇方向攻击,做出要攻陷桑干镇,切断北虏退路之态势,以期进一步加大对北虏的威胁。
王仁恭手上的军队有限,代北军虽然在楼烦关以北方向向北虏军队持续攻击,奈何对手兵力两倍于己,再加上战场狭窄,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无法达到云定兴之要求,故王仁恭十万火急向云定兴求援。时间已过去很久了,太原方向肯定有援军抵达战场,你云定兴必须信守承诺,给我增派援兵,否则就算我把代北军打完了,也无法推进到桑干镇,更无法切断北虏的撤离之路。
云定兴气得破口大骂。他不是骂王仁恭,而是骂两京权贵和勤王援军。八月二十四日东都诏令勤王,至今已过去整整十六天了,两京援军却杳无音讯。从两京到太原不过一千四五百里的路程,帝国卫府精锐日夜兼程,日行百里,也应该到太原了,为何至今没有丝毫消息?难道这也是皇帝的安排,担心两京援军北上的消息泄露了,让北虏有足够的时间撤离中土。继而导致决战之策功亏一篑?抑或,这是两京权贵们的“阴谋”,蓄意隐瞒援军的消息,以尽量减少对北疆战局的影响,内心里却在期待着皇帝的失败,打算在战后顺势推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