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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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自家性子不好,怪不得旁人。”他沉声道。
“南八,洛阳左近太过太平,非你施展所长之处。”叶畅叹息道:“况且国家正有志于四方,你这般好汉,应当在沙场上为国效力,厕身于一群庸碌之辈当中,除了让你也安于庸碌蝇营狗苟之外,再无任何好处!”
这话说得南霁云眼前一亮,但旋即他目光黯淡下去。
为国效力……话虽说得让人热血澎湃,可是莫说报国无门,有些人连卖国都无门呢。
“往大的说,是为国效力,往小的说,南八你一身本领,总要凭着它为自己博个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你以为如何?”
一番话说出来,叶畅都有些口干舌燥,再看南霁云,完全没有期望中的兴奋,仍是一脸木然。
果然难缠。
叶畅又费尽唇舌说了半晌,南霁云的反应却依然如此。
这个时候,叶畅只能叹气,准备放弃了。
若是有南霁云的神射,他此行的安全就有保障得多,可是没有,也不意味着必死。因此,他最后略一沉吟,决定实话实说:“我这一次,准备去廓州,原是想邀着你一起去,一来看看有没有让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二来有你神射,在两军阵前,我的安危也更有保障……不过你既然无意,那也罢了,我还要去做些准备,南八,你请自便吧。”
南霁云闻言站起,脸上浮起苦笑:“某便知道会有这一日……叶郎君,你有大才,却又爱冒奇险。你有大恩于我,我家人蒙你恩惠,这条性命……便交与你了。”
叶畅目瞪口呆。
此前说半天,不管以大义激之,还是以大利诱之,南霁云都是不作声,但自己要他自便,他却说出这番话来。
而且,叶畅还意识到,南霁云的话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家人……蒙自己的大恩?
叶畅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恩惠于南霁云家人啊……
这其间必有误会,叶畅原本是想将错就错,先把南霁云拐走再说,但转念又一想,此事中有蹊跷,如果被揭穿了,自己在南霁云这边的声望,只怕直接要从冷淡变成仇视了。
“你家中情形如何了?”叶畅试探着问道。
“若此前不回去,尚不知道家中情形凄苦如此,原本以为,家中总还有些薄田,又有族人照看……若不是叶郎君派人送来的钱粮,他们就过不了上个春节了。”
南霁云这话,让叶畅再次呆住了。
若不是当着南霁云的面,他几乎要拍一下自己的脑袋:真蠢!
他一直想着招揽南霁云,也打听了他家中的一些情形,比如住处、人口,但是却并没有从家人方面去尝试。所以他才会批评自己蠢,南霁云这种不容易从他自身打动的人,原本就应该尝试一下他的家人才对。
旋即,他又疑惑起来:他可以肯定,他从来没有派谁去过南霁云家!
南霁云乃是魏州顿丘人士,离修武并不算远,可是叶畅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派人去了。
“家中如今还好就好……”他有些含糊地道,心中竭力回忆,是不是自己何时派了人,结果因为太忙而忘了。
“不唯过了年关,便在某回去前几日,叶郎君派来的人还第二次到,所赠礼实在太厚……”
南霁云有些羞愧,因为他家中太贫,前一回叶畅派来的使者,只是让他家应急过了年关,后一回再派来的使者,干脆就是赠了厚礼,不仅让他家里生活好了起来,甚至还泽被他的族人。
他此次回家探亲,一入南寨村,便被族人围住好一顿夸赞,便是他家里人,如今在村中地位也不一般,人人都知道,他在外得了了不起的人物赏识,飞黄腾达,不过是顾盼间的事情了。
他一想起自己对叶畅的冷淡,便觉得自己受之有愧,那厚礼原本是想返还的,可家中贫困,族中了困难,早就将厚礼换成了田宅、粮食,甚至还买了牛羊让全族大吃了一顿,他到哪儿去还叶畅?
便只有拿这条性命去还了。
“啊……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南八你如此感激……哈哈……”
叶畅想来想去,仍然没有想到自己何时派了人,念头再转,他猛然忆起一件事情来。
在洛阳遇刺之事,他回去轻描淡写地说了,但嫂嫂方氏却打听得甚为仔细,连当时出手相助的南霁云的情形,方氏也反复问了……对,她过年的时候,确实打发了人出去,自己只道是去她亲戚家通音讯拜年,却不曾想,她是在做这事情。
定然是嫂嫂遣人所为,自己只在嫂嫂面前露过口风,说是爱此人勇武善射,惜哉无法招揽,嫂嫂必是上了心,然后派人去了!
一刹那间,叶畅心中突然觉得温暖,他在外打拼,家里人也在默默支持他啊。
第165章 犬戎日夜吞西鄙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大唐廓州达化县洪济城外,身着裘衣重甲的唐军唱着歌,他们的马脖子上挂着犬戎人的首绩,除了自己所骑之马外,每人还牵着一两匹夺来的马。
这洪济城便是河西九曲所辖之地,当初大唐天子遣金城公主和亲,送婚使鄯州都督杨矩,一个毫无廉耻与国家大局观的官员,得了吐蕃贿赂,奏请以这块肥沃的土地为金城公主汤沐——金城公主得有多大的身体,用这近乎大唐一州之地洗澡!结果自然,在这河源之地洗澡的不是可怜的金城公主,而是犬戎人的战马与皮靴。原本象苍蝇一般在无形的门前瞎撞的犬戎人登堂入室,直接威胁到凉、甘、沙、瓜等七州。杨矩虽然后来因事发而自杀,但遗祸却是绵延,至使河右再无宁日。
河源军使王难得在马上大笑,看着儿郎们得胜归来,他心中也满是欢喜。
“大使,今日又颇有斩获啊。”旁边的部将凑来笑道。
“这些犬戎贱种,来得太少了。”王难得捋须道。
他相貌堂堂,乃是伟岸丈夫,任这河源军使已经有段时日了。在附近诸军中,因为河源军直接面对犬戎的攻势,因此在临洮军迁来之前兵力最多,盛时有一万四五千名,战马六百余匹——实际上兵额常不满,而战马的数量则往往有多。
原因在于这附近,乃是上好的马场。
王难得看着周围绿如湖水的山坡,看着湛蓝的天,看着洁白的云团,看着漫布于野的牦牛、马和羊,忍不住也想引吭高歌起来。
他倒是有些理解,那些犬戎人,无论男女,为何在这片原野之上养成了好唱歌的习俗。
“走,回城,犬戎就只是这几个探子,不过瘾啊。”
王难得下令道,众兵士都哄笑起来。但是,王难得自己心中却是有数,如今大唐与犬戎人是在相持之中,互有攻守,不过犬戎一方主动权更大些。每至秋时麦熟,犬戎就会大举出来,割走他们这些军士囤田所种的军麦,而他们在大多情形之下,都不敢出来应战。
九曲之处,并没有什么道路,人走的地方,便是道路。他们一行离得洪济城约摸两里之遥时,意外地发现了一队人马。
王难得眯着眼向来人望去,这是二十余骑,骑术在他这样的宿将看来,实在是差劲得可以。便是他们座下的马,也只能算是驽马,根本不适合上战场。这十余骑以居中的四人为首,从衣裳打扮来看,倒像是内地来的书生。
王难得并不小瞧书生,这是大唐,书生也荷剑而行一怒杀人的年代,他的上司主官皇甫惟明时称良将,但也是书生出身。他心中甚至有些羡慕那些书生,所谓出将入相,到了边疆就是良将,回到中枢就是名相,这才是大丈夫一世所求。
但这个时候,几个书生出现在此处,还是让王难得生出警惕之心。
“问一下是什么人,若是犬戎人的探子……”王难得狞笑了一下。
他们最恨的就是带犬戎人内侵的探子,若无此等内鬼,外寇如何能入侵!
几个士兵大喜,顿时便冲了过去。
不管是不是探子,只要他们出面,少不得要盘剥一番,这几个书生看模样都有些钱财,弟兄们守着这苦哈哈的地方,也能发一笔小财。
王难得看着自己的兵士靠过去,初时甚为倨傲嚣张,但那边应对了几句后,自己的兵士便有些慌了,也不知说了什么,慌慌张张地往回跑。
“怎么回事?”王难得不悦地问道。
“来的人自称乃是承务郎、折冲府兵曹参军,奉命前来参赞军务!”
是个官啊,倒瞧不出来,不过也难怪,若不是奉命的官员,谁会吃饱了撑的,来这边受罪?
只是一个折冲府兵曹参军,跑到这边来做什么……要知道,如今这边地十一军,几乎全是招募来的兵,如同中枢所谓“彍骑”一般,没有府兵递解,他到这里参赞什么军务?
王难得乃河源兵使,在此算得上是高级将领,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兵曹放在心中,当下道:“令他来见我。”
不一会儿,这一行人便带到了王难得面前。王难得打量了他们一番,这群人成员甚为复杂,还有一个高大的丑和尚混迹其间。不过四个书生模样的人,倒是相貌不凡,或丰神俊朗,或飘逸绝伦。看到他们这模样,王难得不敢无礼,只是抬了一下下巴:“不知哪位便是奉调来此的承务郎?”
然后就看到四人中最为年轻的一个上前道:“叶畅拜见将军。”
他向王难得一揖深拜,王难得受了礼,然后笑了起来:“这般年轻,这边地可不是好过之处啊。”
看得叶畅的年纪和排场,他完全将叶畅当中京城当中哪个富贵人家子弟,跑到这边来镀金立功好升迁。这种人在边关不是没有,但是一般都在比较太平的边境,绝不会到这儿来。
朝中叶姓高官……似乎并无啊。
“来此处原本就不是为好过啊。”叶畅发自真心地说道。
饶是有所准备,可是他一踏上高原,仍然生了高原反应,他还算好的,岑参这最年轻者高原反应最重,有两日根本下不了榻,众人休息了两天,这才让他缓过气来。
直到现在,他才算是有些精神,能够颀赏一下周围的景色了。
“哈哈,明知不好过还来,那叶参军可是自讨苦吃了。”
“不得……”
叶畅正说之间,突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他没有什么反应,但王难得却立刻闭嘴,在马上坐直了身躯:“列阵!”
随王难得而出的,乃有五十骑与两百名步卒,原本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看热闹,但王难得一声令下,这两百五十人顿时动了起来。
叶畅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唐边军的行动,与洛阳城军营之中的禁军相比,这些边军不仅剽悍,而且动作迅捷。从王难得下令,到他们列在阵势,前后时间,绝不超过另一世的三分钟。
一座军阵便列于他身前。
两翼各布有二十骑骑兵,中间前方乃是执长柄大刀的甲士,往后则是着皮甲执弩的射手。军阵列于附近一处缓坡上,背对关高岗,面对着那马蹄声来的方向。
叶畅众人面面相觑,特别是那些随从,这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王难得看了众人一眼:“叶参军,汝等速速退开,勿冲撞军阵。”
说完之后他便退入军阵之中,而这个时候,叶畅等人也看到了远处的人影。
就在距离他们约摸一里许的地方,先是十余骑出现,然后是数十骑、上百骑,最后所见,足有千骑!
这个时候,叶畅等人哪里还不明白:敌袭!
叶畅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初临前方还没有进入洪济城,犬戎便以一次小规模的突袭作为见面礼。
“退!”
叶畅曾遇几次刺,对于生死之间的经历有经验,当下喝了一声,原本想要纵马先走,转念一想,却有愧意:若不是他,李白、高适与岑参,此时应当在洛阳城中饮酒宴乐,怎么会来到这边疆之地,面临这等奇险!
因此,他拔出自己的腰刀,指着李白道:“公等先退,畅领人于后!”
“呵!”李白大笑拔出了剑,长眼斜睨:“若论身手,白比你这雏儿可是要高明!”
高适、岑参同样是取出自己的武器,这些大唐书生,却不是后世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和之辈,他们仗剑周游天下,或投身军旅,或为人报仇,岂有未接战便退者!
叶畅不免有些惭愧,他不先退,是因为问心有愧,而李白等不退,那是真正的勇气了。
“贼尚未近,且缓退,有官兵在此,贼必不敢大举来追。”高适这时道。
他花了些心思在兵法之上,此时看出,若是他们盲目与王难敌的官兵会合,企图托庇于对方,只能使得双方都被犬戎包围。相反,他们缓缓后退,觅一险峻高处,据险而守,对方只会派小队人来追,而不敢大举绕过王难敌部。
否则必为王难敌部袭击其尾。
叶畅方才心中发慌,此时稍稍镇定,听得高适的话,也深以为然,他举目四看,然后接着约半里处的一处山崖道:“我们退上此处!”
这山崖距离地面约有十余丈高,前后各有条路可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