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4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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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气么?”果然,他听到了叶畅的声音。
“尚有。”安禄山自己回答道。
叶畅也吃了一惊,看安禄山这模样,分明是奄奄一息,但意识却很清楚。他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安大夫,今日不意又相见了。”
“叶畅,只恨当初你尚微时,我百般顾忌,不曾及早除去你,至有今日。”安禄山道:“事已至此,何必多言,给我一个痛快吧。”
叶畅听他提起旧事,不禁摇了摇头。
当年他微末之时,就因为不小心得知了安禄山杀进京告状的胡人而被其部下追杀,甚至让原本的叶畅魂飞魄散,他这个新的叶畅自另一世穿空而来。在某种程度上说,安禄山其实已经将那个当初的他除去了。
当然,这种话不必解释与他听,叶畅道:“世间即使没有我,安禄山,你也成不了事。”
“若无你,谁能阻我?李隆基年老昏聩,杨国忠自大无能,李林甫一死,谁能阻我?”
“刺你一剑者,却不是我。”叶畅道:“以你骄狂暴虐,稍稍得意便不知收敛,即使这世上从来没有我,你也必死于自己的骄狂暴虐!”
此语一出,轮到安禄山哑口无语了。
“此贼也有今日,当真是苍天有眼,叶公真不愧是国之干城,安贼猖獗,却依然被叶公一鼓定之!”王缙在旁说道。
原本叶畅是要打发他走的,但是得知安禄山被擒之后,一时忘了处置他,让他也跟了过来。安禄山听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微扬起头:“此必我入京后投靠我的书生,奴颜婢膝,我却连名字都记不得,只怕未让严庄将此辈拷死。不过也好,叶畅,此辈日后必为你心腹之患!”
听他这样说自己等,王缙虽是面皮厚,也禁不住大怒。不过当着叶畅的面,他也不好多说别的,只是笑着道:“安贼有所不知,我等乃奉叶公之命,在城中欲为内应,汝潼关大败的消息,便是我等传遍长安。可笑,你以为我等对你虚与委蛇,岂是真心向你?你这等残暴不仁不忠不义的蛮胡,凭什么能让士人归心?”
安禄山身体一动,又惊又怒:“果然是你们,果然是你们!”
他败得如此迅速,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军无战心,而军无战心的最重要原因,又在于退往范阳的道路被截断。所以,当初潼关兵败的消息被传播之后,他才会下定决心放弃长安,只不过叶畅行动甚为迅速,让他无法从容退走,只能最后安排一个乘乱断尾求生之局。可惜的是,就连这一断尾求生,也仍然在叶畅的速攻之下成了笑话。
“不仅如此,你部下诸将,如今纷纷反戈,亦与我等有关。这些时日,我等明里暗里与他们联络,早得了他们的支持,你难道没有觉察到,今日城墙一塌,你的兵卒便象无头的苍蝇了么?”
叶畅笑吟吟摇了摇头,让欲要发怒的卓舜辅与安元光稍安勿躁。王缙这厮舌烂莲花,想要凭着这两片嘴唇,将今日之功占去大头,引得卓、安等武将不满,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叶畅心中也承认,王缙说的有几分道理。今日入城的顺利,甚至还胜过了他的意料。王缙等人与安禄山的中下层将领相联络,倒是颇有作用,别的不说,他们原本是被严庄拘禁在十王宅拷掠勒索,但城墙一塌,与他们有联络的武将立刻将他们全部放了出来。
“安禄山,如何处置你,唯天子可以定夺,你这几天就好生养着吧。”叶畅见王缙功也表完了,便对安禄山道。
安禄山哆嗦了一下,抬起脸看着叶畅,虽然他视力丧失,却也知道,叶畅就在那个位置:“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将安禄山抬到偏房,让军医给他包扎,满肚子肥油倒也有些好处,不仅这一剑没有穿入腹腔,流血都流得不多。”叶畅对身边人吩咐道。
“叶畅,你亦是当世英雄,见我如此,难道就不兔死狐悲么?”安禄山大叫道:“你若不给我一个痛快,必有一日,你与我一般下场!”
但是叶畅仍然不理睬他,安禄山听得众人脚步声离开,他勉强坐起,又大叫:“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们李唐都是没有良心的贱种,叶畅,你会死得比我还惨,比我还惨!”
自有军士将安禄山的嘴给堵上,王维听得他这样叫,身体微微颤了一下,悄然看向叶畅。
安禄山自己不学无术,什么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都是高尚、严庄当初劝他起事时的说辞,他倒是记得清楚,现在拿来对叶畅说。但是话虽是他拾人牙慧,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从李渊起,李唐家的皇帝,对待功臣就不能说“宽厚”。
这或许并不是他们的性格使然,而是他们的地位决定的,身为天子,如何能不猜忌多疑,如何能不刻薄寡恩?
叶畅如今功业之高,声名之重,自李唐建国以来,绝无第二人可想。功高震主,以叶畅的聪明,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王维从叶畅脸上,看到的并不是愤怒、忌惮、担忧,而是淡淡的笑。
那笑容仿佛说他智珠在握,根本不担忧可能发生的君臣猜忌。
王维心里微微跳了一下:叶畅为什么这么自信,难道说,他从天子那里得到了什么许诺?
不论叶畅是为何显得如此自信,都不是王维所知道的。出了大明宫,叶畅转过脸,看着亦步亦趋的王缙:“王公等人功绩,我已知矣,必不敢隐瞒,定会禀报陛下。”
王缙这个时候心头一热,面上却苦笑道:“也不算什么功劳,只求陛下与叶公不要追究我们从贼之过。”
“功就是功,岂可不记?不过如今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王公来操持,我对长安陷敌之后城中情形并不是十分了解,特别是百官表现,更是未能尽知。如今滞留在长安的官员,数量足有数千,他们是真心从贼,还是迫不得已,亦或曾如同王公这样有功于朝廷,都需要加以分别。”叶畅看着王缙,似笑非笑地道:“此事就交与王公兄弟,如何?”
王缙先是大喜,然后大怖。
喜是因为他终于被叶畅接纳,此前因为球市而产生的芥蒂,虽然不算全消,至少叶畅是不准备找他算旧账了。
大怖,则是因为这看起来风光无限的职务,其实是一个烫手的栗子。
李亨与安禄山发动政变,李隆基仓皇出逃,因此失陷于长安城中的有品秩的官员就数以千计,贵戚数量更是不知多少,这些人可都非同一般,进行分别,在能讨好其中一部分人的同时,也必然会得罪其中一部分人。
特别是那些忠于李亨的,往往与李隆基有旧谊,这些人算不算从逆?
王缙正琢磨着要不要接下这个活儿,叶畅又开口了:“怎么,王公有什么难处?”
王缙心顿时一跳,立刻暗骂自己何其蠢也。
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眼见着叶畅在朝廷中的影响将无人能及,成为朝中第一大势力,他既然想成为这一势力中的一员,自然就得为这一势力出死力,否则叶畅凭什么用他?
因此,他根本不必考虑讨好谁得罪谁的问题,他要考虑的只应有一个:讨好叶畅。
那些陷于长安的百官,凡与叶畅有仇有怨的,即使没有真心从贼,也必然有附逆之劣迹。凡与叶畅亲近交好的,即使曾经为李亨、安禄山所驱使,也必然是虚与委蛇身在曹营心在汉!
拿定主意之后,王缙挺胸昂然道:“并无太大难处,唯一可虑者,便是愚兄弟驽钝,办事不合叶公之意,故此,还请叶公安排一人相助。”
叶畅笑了一下,王缙果然明白他的意思。
人皆有私心,此次李、安之乱,他如果不借机清洗一番,那就是奇蠢无比的傻瓜了。
“我让栗援居中联络。”叶畅道:“你有什么困难,虽需找他就是……”
话未说完,突然听得有人大叫道:“叶畅,我要见叶畅,我要见叶畅!”
这声音很有些熟悉,叶畅扬了扬眉,敢直呼他名字者,现在倒不多了。他转目相向,发觉是在离大明宫较远处,一个白净的太监模样之人在大喊大叫。
此人被军士隔开,离叶畅较远,又怎么也无法说服军士让他过来,故此大喊大叫,以吸引叶畅的注意力。见叶畅望过来,他立刻拜下:“叶公,是奴婢,奴婢程元振,奉旨来见叶公!”
程元振?
叶畅只是觉得他声音有些熟悉,此刻想明白过来,这不就是李亨的那个亲信太监么。李亨的左膀右臂,一个是被寿安刺死的李静忠,另一个就是这程元振。他所谓的奉旨来见,想必就是奉了李亨的旨意。
想到李亨,叶畅倒有些奇怪,安禄山受禅之后,封李亨为唐公,不过大伙都觉得,这位唐公活不了多久,却不曾想,他如今竟然还在。
“叶公?”王缙见叶畅若有所思,低声问了一声。
这个程元振的出现,倒是及时,有助于他揣摩叶畅的真实心意。叶畅摆了摆手:“不必理睬,如今我诸务繁忙,哪有空去理会这样一个逆阉,王缙,交与你处置了。”
“是!”王缙恭应道。
自有武士将程元振拖走,栗援来请叶畅休息,他已经安排好了叶畅的宿处,就在大明宫南的一处宅院,原属某位贵戚,如今自然没了主人。但叶畅还没有入其门,便又听得有人叫他:“叶公,叶公!”
这一次,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非常陌生。
第498章 群议汹汹戮野狼
这个女子眉目俊美,但眼角稍吊,看上去带着一股平常女子少有的英气。
叶畅皱着眉,他并不认识这个女子,对方突然叫他,是何用意?
“可认得是谁?”他问道。
身边的卞平也不认识这个女子,别人就更不认识了。因此叶畅向栗援示意,自己要入宅院之门,就在这时,那女子又叫道:“我,寿安之嫂也!”
寿安公主的嫂嫂,那定然是哪位王子的妃子了。叶畅有些刮目相看,这女子倒是机警,从自己的小动作里分辨出自己不愿意搭理他,所以搬出了寿安公主来。
寿安的面子,还是需要给的,因此叶畅止步问道:“不知是哪位殿下家眷,为何会到此处。”
得了叶畅示意,士卒将那女子放了过来,那女子到了叶畅面前,盈盈下拜:“妾身拜见叶公!”
叶畅避开她这一礼,然后便见她伸手,从袖中掏出一物,呈了上来。
叶畅心中觉得甚是奇怪,让栗援将那物接过,然后吃了一惊:“这是……”
“奉天子之命,封叶畅为代王,许以河北北道为食邑,以寿安长公主赐嫁……”那女子起身道。
话才说了一半,叶畅厉喝了一声:“住口!”
他眼中杀气腾腾,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上下打量着那个女子。
那女子夷然不惧,只是目中泪光盈盈:“上皇能给叶公的,陛下可以加倍,陛下……”
“逆亨又将他对诸胡的那一套来对我么?”叶畅又是厉声打断了这个女子的话语。
他已经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了,李亨的妃子,李亨为太子时被封为良娣,李亨篡位之后封为淑妃!
此女生性慧黠,在李亨最困难的时候与之相互扶持,每每李亨畏惧为人毒死,所有食物,她必先尝试有无毒之后,才与李亨吃。
禅让的闹剧之后,李亨与她一起被拘在原本的十王府之中,由安禄山亲信把守。只不过此后战局变化极快,安禄山一时顾不上他们,原本是打算离开长安之前将他们诛杀,也因为叶畅神速夺城而未能执行。在看守他们的叛军逃散之后,他们便苦思如何在这种局面中反转。
于是乃有程元振之行,但是李亨与张氏意识到,只靠着一个程元振,肯定难有成果,要向叶畅展示诚意,还必须有人出来。在众叛亲离身边并无亲信的情况之下,张氏不得不抛头露面,执行这一使命。
“叶公,陛下已经知错,愿将国是尽付与叶公……”
“叉出去!”叶畅道:“勿令这等无君无父不忠不义之辈污了我的耳朵!”
他既下令,手下兵卒再不留情,也不顾这张氏乃是太子之妃女子之身,将之远远叉开。张氏放声痛哭,不停哀求,声音婉转,当真是铁石心肠之人亦会落泪。叶畅却是毫不理睬,只是看着栗援道:“安禄山这厮做事也太拖泥带水,竟然还给我们留下了这样大的麻烦。你让人去将人看住,勿令走脱,也请圣裁吧。说来说去,终究是他们的家事!”
栗援眼中闪过一丝凶芒,这凶芒落到叶畅眼中,叶畅知道他会错了意,摇了摇头道:“别让他们死了,你只管放心,他没有任何机会了。”
叶畅很清楚,李隆基与李亨的关系已经彻底破裂,就算能留李亨一条性命,也绝对不会给他有再起的机会。莫说太子,就是庶人都是幸运——李隆基杀自己只是可能威胁到自己帝位的儿子,也没有手软过,更何况这李亨已经威胁到他的性命。
更何况,此前安禄山公布的李亨的罪名,其中结交四胡之事有凭有据,这厮已经成了整个李唐宗室的负面资产,就算李隆基还想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