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宫-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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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这时也望定了我,神情很明显──要是我不相信的话,他就不往下说了。
我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只管说,他望了我片刻,才道:“再下去发生的事更怪!”
我道:“不是为了听怪事,我不会来这里。”
阿水松了一口气,他往下的叙述,也流利生动了许多,因为他知道我是真的在听他说。
那时,阿水已经看到光线来自水中,是由一只大球发出来的。那只大球的直径约有一公尺,在晶莹的水中,看来更是其大无比。它闪著金黄色的光芒,正在水中向上渐渐浮起来。
阿水目定口呆地看著那圆球,等到那团球快浮上水面时,他才发现那只是一个半球体,并非整个圆球,同时,他也发现,随著那发光的半球体向上浮起,漩涡转动的速度在减慢,水已漫了上来。他下半身一阵发凉,已经浸在水中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站了起来,可是水势涨得快,他才一站起,水已漫到了他的腰际,那半球体也在此际,浮上了水面。
半球体,出了水面之后,光线更明亮,但并不刺眼,而且,四周的水声,更加浩荡,分明是营帐之外,早已成了一片汪洋。
阿水此际心慌吃惊的程度,可想而知,他双手下意识地划著,准备游水,也溅起了水花来,可是,水势快绝,已过了他的腰,他已无法站得稳了!
就在他身子一歪之际,他的手抓住了那具发光的半球体,他先是一怔,不明白何以自己的手,竟然有能力抓住一个球体。
接著,他就发现,那半球体是空心的,大约只有一公分厚,他向上伸了伸手,发现半球体之内,竟然没有水,那半球体是覆在水面上的。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阿水想起了他小时候常玩的把戏,把一只桶倒转。桶口向下,迅速地压进水中,再提起来,桶里面仍然是乾的,滴水不沾。
当阿水在小时候玩这把戏的时候,他只不过要赢得其他小孩好奇的目光,却并不明白桶中空气不能被压缩的道理。
那时,他也一样不明白那球体之中,何以没有水,但是他却灵光一闪,想到了逃生之法。
四、黑暗
他一想到了自己逃生有方,就再也没有多想,一下子就把头一低,钻进了那半球体的下面。在这以前,水已快浸过他的鼻孔了,半球体之内,果然没有水,那令得他大大吸了一口气。
至少,他暂时又可呼吸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他只知道必须离开营帐,才能浮上水面。
可是那时,那半球体却向下压,令他的身子,不得不随之下沉。
这时刻,他的心中,慌乱莫名,他的处境,也奇特之至,令得他的精神,陷入极混乱的状态之中。
当阿水说到这时的时候,冷若水插言道:“人通常在两种情形下会昏迷,昏迷,其实是人体一种自发的保护。在身体受到伤害,发生痛楚时,痛楚达到一定的程度,人就会昏迷,失去知觉,免受进一步的痛楚袭击。另一种情形,是人的精神状态在激烈的变化之中,无法适应,也会昏迷,以免进一步变成神经错乱。”
我望著阿水:“你接下来怎么了?”
这其实已明知故问了。
果然,阿水道:“正如冷医生所分析的,我实在太害怕,太慌乱了,所以昏了过去。”
我双手握著拳──这种情形最令人讨厌了,在紧要关头,人昏迷了,昏过去的人,自然甚么都不知道,于是,整件事就失去了主要的一环。
阿水看出我神色不善,分辩道:“我昏过去,不是我的错,总比在那样的环境中,变成疯子好。”
他这样一说,令我想起我自己,早年在海底的一艘沉船之中,看到了一个人正在敲打著甚么,我就被这怪异的现象吓成了疯子──这是我何以曾经是这所精神病院病人的原因。
比较起来,阿水的神经,算是很坚强的了。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阿水吸了一口气,现出很是古怪的神情,显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古怪莫名。
他先喝了几口酒,这才道:“等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我的身子彷彿仍然在水中飘荡,但我立即感到,我已经不在水中了,我先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才睁开眼来,第一眼就见到了一个壮年妇女,盯著我看,我也立即发现,我身上一丝不挂──那情景,简直是难堪极了。”
那情景之难堪,确实可想而知,阿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也就只好僵直地躺著不动,一面眼珠乱转,打量著周围的环境。
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因为他虽然一丝不挂,但是那目光灼灼、望定了他的壮妇,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也仅堪遮蔽几处身体的隐私部位而已。
那壮妇的年纪,大约是三十岁左右,强壮无匹──不是肥胖,而是强壮,阿水从来未曾见过那么壮健的妇女──她的手臂,甚至比阿水的大腿还要粗,胸脯鼓涨,如同小山,肤色却是出奇地白,可以说欺霜亚雪。
阿水也看到,自己是在一间陈设很是古怪的屋子之中,光线昏暗,且不知自何而来,屋子也像是一个半球体,自己是卧在一种动物的毛皮褥子之上,那种毛皮,很是柔软,十分舒适。
他的眼珠转动了片刻,又回到那壮妇身上,那壮妇向他笑了一笑,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这时,阿水至少可以肯定,那壮妇对他没有恶意,一想到对方是个女性,没有甚么可怕的,也就渐渐定下神来,问了一句:“这是甚么地方?”
那壮妇显然听不懂他的话,转过身去,盛臀摆动,粗腰款扭,自一口灶上,取过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物事来,一股酸臭之味,扑鼻而来。
阿水在蒙古久了,一闻到那股味道,就知道那是蒙古人视为珍品的酸奶酪,只有对贵客才奉上的,客人在喝那难以入口的东西之际,若是皱一皱眉,那就算是对主人的大不敬!
阿水双手捧了过来,他反正肚子也饿了,大口稀哩呼噜的,一下子就把一大碗酸奶酪,喝个精光,又道了谢。那壮妇十分喜欢,嘻著一张阔嘴,笑之不已。
那壮妇一笑,阿水才看出她年纪甚轻,当她伸手过来,自阿水手中接过碗来时,更是玉臂生辉,白得耀眼。中国有句老话,形容女人肤色白的好处,叫“一白掩三丑”,肤色白的妇女,在美色上,占了便宜。
阿水眼前那壮妇,皮肤之白,令人觉得“凝脂”之类的形容词,绝不夸张。但是不妨设想一下,一个女人的皮肤,如果真是白得像凝固了的猪油或是羊油那样,也就够古怪的了。
阿水离那壮妇近了,他的鼻尖,离对方颤动的豪乳,不过十来公分,那感觉更是异样。
他想开口说话,可是喉咙之间,却像是被甚么塞住了一样。他努力咳了几下,怎知才咳了三下,那壮妇就显出惊恐的神情,一伸手,按住了他的口,又摇首示意他不要出声。
壮妇的手极大、肉又厚,一掩之下,阿水不但几乎整张脸都被遮住,而且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他自然而然,伸手想去推开那壮妇的手,却不料两人相隔近了,他这一伸手,却重重地按在那壮妇的胸脯之上。
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不必再有甚么“一分光”、“二分光”了,阿水也不是甚么义烈君子,那壮妇只怕也早有意于阿水。等到事情过去,阿水想想,真不知道是笑好,还是哭好,所谓啼笑皆非,就是这种情形了。
那壮妇在这时却自然流露出万种柔情来,连比带划,说了许多话,又作了许多手势,总算使阿水明白了,他绝不能出那屋子,一出去,就会死!
听阿水说到这里,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暂停,冷若水立时道:“这一部分的经历,太老套了一些,是不是?”
我正是这个意思,便点了点头:“历代小说笔记中,颇多相似的记载,《聊斋志异》中的〈夜叉国〉,便很是近似。”
阿水涨红了脸:“我不知道甚么异,甚么国。”
冷若水道:“再听下去,大情节相若,但是细节绝不一样,也不是他能想得出来,我甚至难以设想他是在甚么样的一个环境之中。”
我望了阿水片刻,阿花说了三次:“我哥哥不会编故事来骗人。”
我没有和他们争辩,冷若水又道:“小说笔记之上,多有类似的事发生,可知是真会有这种事发生的,根据阿水的叙述,那和他在一起的蒙古壮妇,显然是为了求偶,才会发生这一切的。不论是男人或女人,主动求偶,都是很自然的事。”
我又望向阿水,阿水满面通红,大声道:“她是一个好女子,我若是再见到她,会娶她为妻。”
我问了一句:“你知道她的姓名?”
阿水道:“她说,她姓──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姓:学儿只斤。”
我陡然挺了挺身了,阿水道:“听到了这个姓,你有反应,你知道那姓氏代表甚么?”
我点了点头。阿水苦笑:“可是当时,我却一点也不明白那是甚么玩意儿,只当是一个蒙古人的姓,蒙古人的姓,本来就古里古怪。”
他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她的名字,按意思来说,是三十七,这各字怪极了,她一直想和我解释她的名字是甚么意思,可是由于太复杂了,我听不懂。”
我道:“好,请你再往下说。”
阿水又连喝了几口酒:“她的身子虽然壮硕,可是我们在好过了之后,她很是柔顺地伏在我身边,说了许多话,我只弄懂了她叫我不可出去。我这才注意到,屋子的门口,并没有门,只是一幅很厚的帘子,我已看到那不是屋子──”
阿水本来就觉得那屋子形状怪,这时全定下神来,发现那根本不是屋子,而是一个半球形的山洞,应该说是,经过人工开凿的山洞。
同时,他也看到,那昏暗柔和的光线,是由洞壁的一些石块上发出来的──若干时日之后,他更发现那是一种附生在石上的苔藓类植物,竟然会发光,成了光线的来源,后来,他更进一步地发现,那是他身在之处的唯一光源。
当他第一次发现这种情形的时候,吓得全身发软,几乎以为自己身在鬼域。
那是若干日之后的事了,他也记不清过了多少日子,因为身在那石洞中,无日无夜,根本不知道时间的过去。那壮妇对他极好,不但竭尽温存之能事,而且,给他找来很多食物,还有酒。
令他不能忍受的是,所有食物都腥臭无比,后来吃得多了,竟发现那些肉食鱼类,虽然曾腌制,可全是生的,海带海藻,更是生得新鲜,和阿水以前在蒙古草原上吃到的食物不同。
他和那壮妇相处久了,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语言,勉强可以就一些问题作沟通。当他把一碗海草生气地放下之后,问那壮妇:“为甚么不煮一煮?”
那壮妇雪白的脸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从“煮”说到食物的生和熟,费了许多功夫,那壮妇仍是一脸茫然,于是,阿水说到“火”,火是人间最普通的现象,可是无论他怎么解释,那壮妇只是摇头。
阿水陡然感到了一股寒意──他省悟到了:这里没有火,这里是一个没有火的世界。
·奇·他吸了一口气,准备自己生火,钻木要有工具,击石却再现成也没有。
·书·于是,他取得了两块石头来,用力互击,敲到了第三下,就有火花冒出来。
·网·这也是最有普通的现像,可是那壮妇见了,就发出一下可怕的嚎叫声,硕大的身子,随著叫声,扑了过来,一下子把阿水扑倒在地,几乎没把阿水全身的骨头压断。她抢过了石块,一反温柔的常态,狠狠地责骂著,阿水虽然听不懂她在骂甚么,但肯定她是动了真怒。
那时,阿水真是惊骇莫名,以他的知识,对这种怪异的现象,他只能想到一点:鬼,因为是鬼,所以怕火,不但怕火,连见到几点火星,也怕得要命。
可是,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和壮妇相处,已非一日,完全可以知道那壮妇是人不是鬼。
他感到了恐惧,也感到了迷惑,幸而酒极烈,那酒也不知是用甚么酿的,有一股腥味,入口易醉,于是他醒了醉,醉了醒,又糊里糊涂地过了些日子。
那天壮妇外出,临走前照例吩咐阿水,绝不能走出山洞去,因为壮妇每次在吩咐之际,神色都严重之至,而这里的一切,又如此之怪异,所以阿水总不敢远走。
可是这一次,壮妇离去之后不久,阿水就听得外面,有一阵喧哗的人声传来。
那阵人声自远而近,来到了洞口,阿水听出人声中夹杂著叫人的声音,叫的是那壮妇的名字。
这些日子来,阿水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荒山野岭之中,那壮妇是个野人,自己已和文明世界隔绝,乍一听到人声,心中又惊又喜,以致他几乎要出声相应,然而在一转念间,他想到了壮妇的一再叮嘱,所以便忍住了没有出声,心头狂跳,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