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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段锦-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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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住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当年的情景。

她和妹妹本是云梦人士。

那时候,她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身姿俏丽,不似现在这般模样。

她和妹妹幼年丧母,后来被父亲买到齐国做婢女。

当时的齐国经济发达,官宦甚多。

二人又辗转入了齐王宫。

后来,妹妹被送到汉庭,成了武帝宠姬身边的婢女。而自己则因善于纺织,被调到宫服织造,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年。在那里,她经过潜心研究,织出金丝锦。却不料,管事将其据为己有呈给当时的武帝,武帝大喜,命齐国金丝锦全部进贡朝廷。自己年少气盛,不愿被人利用,于是趁夜逃走。齐国宫服因此获罪,死了很多人。

而自己,也是在出逃的途中,遇到了四海为家的商同。

想到这里,禁不住沉沉的叹了口气。

“娘,你怎么知道陛下不会介意我们的做法。”长烟终于找到机会,轻轻的问道。

李氏缓缓睁开双眼,嘴边竟带着冷冷的笑容。

她怎能不知道,她的妹妹曾经是钩戈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云儿,看着当今天子成长的人。再过一个月就是钩戈夫人的祭日,以刘弗陵的性格,怎能不为母亲准备祭品,况且,钩戈生前最爱的就是锦帛,她比谁都清楚。

“任何人的心里,都有最不愿提起的伤痛。”她眼神昏懈,淡淡的说。

长烟不解的看着她。

“这锦,陛下是做给死人用的。”她再次开口看。

这次长烟恍然大悟。

“谁?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呢?”长烟追问。

李氏沉沉的摇着头。

这些小孩子哪里能明白,这纷乱的世界,哪有清澈的一天。

“有时候,人不得不伪善。”李氏看向长烟。

“你早晚会明白,只是那时,你只怕会恨自己,恨自己不如像现在这样单纯。”

长烟被李氏的眼神刺痛,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她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要比织锦还难。

那时候,长烟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她甚至不知道和杜飞华之间竟然还会发生多少的纠葛,她和她,是上天注定要交错并各自生辉耀眼星宿。她们会共同见证这一段灿烂壮烈的宏大历史,进而在时间的隧道上,留下温婉凄艳的一笔。她也许更不知道,对杜飞华的恨意,就是在这个时候悄然升起的。

未央宫中,刘弗陵高高的坐在上面,却不过只是坐着。

一旁的霍光,正代替自己与众人商量着大事,他也懒得去听,只摆弄着手中的玉佩,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这时,谏大夫杜延年开口道:“陛下,大将军金日禅不大好了。”

众人一愣。

谁都知道,金日禅是先皇御定的辅政之一,却因与霍光异,而遭朝廷冷落,几日前已经卧病在床。却迫于陛下对霍光的宠信无人敢提,杜延年新升了谏大夫,竟如此不知死活。

刘弗陵闻言也是一怔,转眼又朝霍光望去。

霍光将手中的竹简放下,转向刘弗陵。

“陛下,金日禅年纪老迈,怕时日无多,臣本想朝议过后,再禀此事。”

刘弗陵点点头。

“即是这样,朕也该去看看他了。今日午后,便为朕安排吧。”说着,又懒懒的将眼睛垂了下去。

霍光领命,又道:“自盐铁官营,不法官商攘公法,申私利,跨山泽,擅官市,民不聊生。”

刘弗陵闻言,眉头深锁。

桑弘羊却道:“武帝时由于实行了盐铁官营,不但做到了离朋党,禁淫侈,也保障了抗击匈奴的财物供应,平时赈灾、修水利等项开支也是依靠这些财政收入。决不能废啊!”

刘弗陵点了点头。

霍光又道:“现在陛下大权稳固,但由于先皇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如今该将公田与贫民耕种,贷给农民种子、口粮,部分地免除赋税、徭役,降低盐价,与匈奴友好。实为休养生息啊!”

桑弘羊又要再说什么。

刘弗陵一挥手道:“大司马说的没错,现在该做的事,就是给百姓时间。”

桑弘羊又道:“盐铁官营的政策绝不可变,否则将动摇国之根本,盐铁是我朝的根本大计,也是国家经济命脉的主线,若陛下执意宽限百姓,也只能降低价钱,而不可放手私营。”

刘弗陵点点头。

“大司农说的也有道理,关于盐铁的民间流弊,却不是爱卿的错,都是那些官吏管理不擅所致,朕的国库交给爱卿,是放一百个心的。”

桑弘羊知道,陛下有意给自己台阶,只能谢恩作罢。

却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来报。

未央宫北门,有一男子乘黄牛犊车前来,自称是卫太子。

众人大惊失色。

刘弗陵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许久,才厉声道:“三公、九卿、将军、中二千石官等一同前往辨认。”

少年游 晓色云开(十三)

长安城中,围观之人无数。

民间皆知卫子夫之子,刘据早已死在征和二年的血雨腥风里,甚至整个卫氏一门都不能幸免,当时的惨象,经历过的人,都不会忘记。可如今竟有人敢自称是太子刘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弗陵命人打开城门。

众官员鱼贯而出,尤其是见过卫太子的老臣们,更是被安排在了最前面。

城门之上,刘弗陵冷冷的关注着眼前的一切。

众人眼前的,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老臣们使劲的眨着眼睛,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那男子,头束纶巾,一双眼睛扫视着众人。

“我是卫太子刘据,为何不迎我入宫。”他斜眼瞥向最前面的霍光。

霍光一惊。

此人面貌神态,都与刘据无异,难道真的是他。

上官桀却向后缩了缩,一双鼠目偷眼朝霍光看去。

“大司马不认得我了吗?”他冷冷的说道。

霍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却在这时,一个人匆匆赶到,远远的朝最前排挤了过来。

霍光见此人的到来,引起小小的骚动,刚想回头呵斥,却见那人冲天一吼。

“大胆狂徒,竟敢冒充卫太子,该当何罪!”

上官桀见状厉声道:“隽不疑,此人到底是不是卫太子还有待查证,不要妄断。”

那人竟不畏惧。

“左将军,此人即便是卫太子也该处置,当年先皇已经为其定罪,虽后来建了思子台,却不过是寄托晚年的哀思,并没有下诏为卫太子平反,即是这样,就算是真的卫太子回来了,那也只能按暴徒抓起来,等候陛下的发落。”

上官桀没想到他会这样讲,竟一时语塞。

霍光点了点头。

那人似乎得了令箭,转身冲了上去,命侍卫将来人从车上扯了下来。

百姓没想到会这样,顿时骚动起来。

霍光忙命人关了北门,带领众人返回未央宫。

城门上,刘弗陵目睹了一切。往日里柔顺的百姓竟在听闻卫太子回来的消息后,齐聚在宫门口,可见时隔多年,民间对当年的惨状仍旧记忆犹新。父亲惨绝人寰的手段,不仅给自己和整个王室带来了难以愈合的伤口,也给汉朝的百姓留下了如此惨痛的回忆。只要经历过的人还活着,怕就连时间也难以将其磨灭的吧。

展眼望去,眼前的屋脊峰峦叠嶂,开阔的未央宫,犹如深潭之水一般。他忽然发出一阵冷笑。

“摆驾上林苑。”他冷冷的道。

上林苑中,豢养百兽,刘彻在弗陵五岁生辰的时候,曾送给他一双虎仔,现在早已长成刚猛的成虎。

一身雪白的毛发,在阳光下耀目生辉,矫健的步伐和高傲的姿态,都如同帝王一般。

刘弗陵还记得,当年父亲拉着他来到笼子跟前,指着两只雪团般可爱的虎崽说:“弗陵,这两只虎崽就是现在的你,他们虽然很小,但将来会是百兽之王。”

那个时候起,宫中便有了传言,父亲要废太子,而立自己。

他还记得,当时,卫皇后就在父亲的身旁,在听到这句话时,她脸上僵硬的表情。

父亲总是那样,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尤其是女人。

刘弗陵倚在榻上,注视着对面笼子里的白虎。

有人拿来带血的瘦肉扔了进去,那两只白虎争相咬食,鲜血顺着雪白的虎毛淋漓而下。

年轻的帝王冷冷的笑着。

晌午,刘弗陵带人回宫。

甘泉宫。

他不想再踏进未央的大门,至少是在今天。

谁知,刚一进殿,就见柳伶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陛下,长公主到。”

刘弗陵脸色顿时一凛。

果然,殿内,鄂邑垂袖而坐。

见刘弗陵解开衣衫,又将冠冕摘去,这才开口。

“陛下走到哪里,都带着柳伶,别忘了,她只是个宫人。”她语气中似乎带着奚落。

柳伶知道长公主极不喜欢自己,忙退了下去。

刘弗陵冷哼道:“长公主奉命照顾朕长大,自是有功劳的,可柳伶也是将朕一点点带大的人,朕绝不会亏待她,日后朕还想封她个女官,以示朕的仁德。”

鄂邑见他这样说,也不好再纠缠下去。只讲眼睛一斜,道:“陛下,今日宫中的事,我已听说,不知陛下要怎样处理。”

刘弗陵见她来了竟是为了这事,不免烦躁,索性坦言道:“宫中纷争哪像姐姐想的那么简单,依我看,到是有人蓄意而为,若被我抓住把柄,定抄他满门!”说着,他狠狠的哼了一声。

鄂邑一凛。

这几日来,刘弗陵似乎有些变化,许是日渐成熟,他的一举一动,竟有着类似于钩戈夫人的决绝之色。令她开始不安。

“我这次来,到是带来了另一个你想不到的消息。”说着,她压低了声音。

刘弗陵转过头来,迷离的眼神让人心摇荡。

“听说,鲁国有个小孩子,是卫皇后的嫡出曾孙。”

刘弗陵一惊,警惕的看向鄂邑,迷离的眼中,浮起一团杀气。

“你要杀他?”鄂邑淡淡的道。

“他身在何处?”刘弗陵目中的凶光一闪即逝。

“鲁王宫。”

“长公主为何认为朕要杀他?”他冷冷的道。

鄂邑先是一愣,道:“只因陛下眼中的杀气。”

“杀气。”刘弗陵的声音极美,清澈委婉,“朕的杀气,永远不会被别人看见。”

鄂邑吃惊的看着刘弗陵的背影。

“朕不但不杀他,还要令人将他带回未央。”

鄂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弗陵到底在想什么,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城府竟达到了这样的地步。

刘弗陵并不转身,她看不见少年的眼睛。

“是长公主希望朕杀了那孩子吧。”刘弗陵冷笑着。

鄂邑倒吸了口凉气。

“陛下,如果留下这孩子,日后必成大祸,民间怜惜卫皇后的遭遇,如今得知她有后人,定会——”

说到这里,她适时的收住。

“定会群起而同之。”刘弗陵缓缓道。

鄂邑默默点头。

刘弗陵冷哼一声。

二十年前,鲁王被诬谋反,此时若非卫皇后拼死进谏,只怕早被灭门。

“朕用的不是险招,而是奇招。”说着,他微笑着转过身来。

这笑容好似春风入怀,明光拂面。

少年游 晓色云开(十四)

用过午饭,刘弗陵来到金日禅家中。

金日禅形同枯槁,卧在病榻之上,只微微喘着气。见来人竟是天子,欲起身叩拜,却被按住。

刘弗陵挥了挥手,郭云生马上屏退下人,自己则来到门口,警觉的观察着四周。

“大将军,朕来晚了。”

刘弗陵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如深潭一般的眸子里竟浸了沉甸甸的泪水。

金日禅忙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陛下做的极好。”

刘弗陵长叹道:“如今朕只有事事都依着霍光和上官桀,否则寸步难行啊!”

金日禅缓缓的点着头,勉强调匀了气息。

“难行也要行。”

刘弗陵的眼中掠过一丝悲戚。

金日禅原本是狄人,战败后向父亲投降,后受到重用,为人忠诚妥帖,却因为极力主张还政于少帝,而遭到上官桀和霍光的排斥。

“大将军,朕替先皇谢谢你。”

金日禅闻言苦笑,一行老泪潸然而落。

“当年,我是被你父亲的雄才伟略征服——”说着,他沉重的从嗓子里哼了一声,肺叶似乎撕破了一半,呼啦啦的响着。“才会降汉。但是,金日禅终究是个外族人,难以为陛下分忧。”

你父亲,这三个字一出口,刘弗陵眼角的泪水禁不住长长的垂了下来。

这满朝文武,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说出这三个字了。

“父亲和你是何等的感情,弗陵都知道。”

金日禅沉重的咳嗽声,令刘弗陵的心揪在了一起。

“千万记住,老臣曾告诉过陛下,如想亲政,务必分化霍光和上官桀。”金日禅昏黄的眼睛如死灰一般。

刘弗陵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是他一直隐忍至今的原因,亲政,是他必须完成的历史使命,他,刘弗陵,绝对不可以成为傀儡皇帝,让后世耻笑。

“朕是刘彻的儿子,岂容他们践踏。”他郑重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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