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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段锦-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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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烟心里纳闷,听力好怎可说是毛病。周嫣的言行,有时候让她觉得难以理解。

“你怎么能理解呢,我能听到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那些声音在我脑子里抹不去,因此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嘈杂……”说着,她将红梅交到身旁宫女的手里。目光有些暗淡。

“因此,本宫总是睡不着。你见过子夜里的未央宫吗?”她忽然用眼睛看向长烟,目光有些哀怨。

长烟忙摇了摇头。

她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未央宫很可怕,它就像一座鬼宅。”

长烟望着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时候,一个宫女将手炉端过来,周嫣揽在怀里,淡淡的笑道:“这宅子里的鬼们,在白日里都风风光光,可一到晚上,便现了原形,他们从堂皇的缝隙里爬出来,到处游荡。”

长烟倒吸了口凉气。她没想到周嫣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不是十分善于逢迎吗,在天子的宴会上,她总是光芒四射,说着甜美的句子,带着醉人的笑意。而今,她却一口一个忤逆犯上的字眼,此人,还是周嫣吗?

“你猜猜,这未央宫最大的一只鬼是谁?”她说着,竟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长烟忙额头扣地。

“婕妤,小人只是奴婢。”

周嫣转脸望着她,一双清透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些疑惑。

“你也不信?”

长烟抬起头,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与周嫣对视。她的确是美,那美是不谙世事的纯洁,从那一刻起,周嫣在她的记忆里便定格了,即便后来,她做了那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长烟依旧觉得,她单纯的像个婴儿。

接着,周嫣发出一串令人战栗的笑声,那笑和她美丽的容颜极不协调。

“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明白我曾经给过你抓鬼的机会。”

长烟顿时大惊。

“可是,”她斗胆一搏。“婕妤为何不亲自捉鬼。”她竟然这样问道。

周嫣愣了愣,随即大笑。

“你看啊,我的漪澜殿都快成冷宫了!”

长烟回到住处时,已经将近三更。可刚进门来,便见一截绿衣沉落在黑暗里。

“姐姐为何?”长烟望着对面的柳伶有些奇怪的问道。

柳伶缓缓起身,她的清瘦,此刻像一把利剑。

“周婕妤可好?”

长烟忙点了点头。

柳伶的身影,好似一片单薄的树叶,在灯火中,愈发显得透明,仿佛看得见叶脉的川流。

“让你回去,你可有怨言?”她轻声问道。

长烟忙摇头。

“姐姐我们坐下说。”说着,她与柳伶一同俯身坐在宫灯下,灯火将屋子里的黑暗拂开,露出一丝丝绒绒的暖意。

“长烟从没有非分之想,在哪里都是一样,日子过去了,长烟便会出宫,如果陛下需要,长烟也愿意一辈子留在织室,其实,如果说愿望,除了织锦外,便没有别的了。”说这话的时候,长烟是真心的,不知道为什么,宫里的人中,她只能对柳伶说实话,她是个敢于拒绝陛下的人,那么,她必然不是醉心功名和权欲。

柳伶听着,良久,点了点头。

“其实,让你回去的事,是我劝陛下的。”她的声音很温和。

“谢姐姐。”长烟微笑着。

柳伶起身要走,长烟忽然想起一事。

“姐姐,为何给陛下凉茶,陛下不能喝凉茶。”

柳伶的背忽然一沉。

“陛下的喜好,我比你清楚。”她说话的口气不容置疑,竟和先前判若两人。

长烟立在那里,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柳伶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住脚步。

“宫中有人说我是狐狸精,你可相信?”

长烟想都没想。

“不信。”

柳伶沉默,良久,方才踱步消失在夜色里。

长烟走到她刚刚站过的地方,院子里黑黢黢的。白天里婆娑的树影,在午夜时分竟犹如狰狞的鬼魅,在寒风里扭曲着。她忽然想起周嫣的话。未央宫是鬼宅,这里有鬼!

她转过身去,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临江仙 陇首云飞(十六)

夜色中,一个小黄门快步走出宣室殿,不多时便消失在浓稠的黑暗里。

刘弗陵缓缓闭上双眼,脸色却越来越沉。柳伶缓缓踱了进来,静静的望着他消瘦却挺拔的背影,那身影在夜的孤寂里现出一种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真实感。她知道,此时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刘弗陵。

“陛下可是倦了?”她轻声问道。

刘弗陵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良久,才摆了摆手。柳伶上前来,欲帮他更换寝衣,却不料他竟说道:“过来,与朕说说话。”

柳伶沉默片刻,方才俯身在他的脚边。

“陛下,刚刚的小黄门似乎是漪澜殿的,是不是周婕妤又派人来请了?”她仰望着刘弗陵的脸,那是张既艳丽又疲倦的面孔。他眼中总有看不透的迷雾,好像深不可测的潭水。

刘弗陵看着她,缓缓说道:“朕还记得当年,母亲被杀,朕在夜里哭醒,是柳伶整夜将朕抱在怀里,第二天,柳伶的手臂便抬不起了。那时候,没有鄂邑,没有上官皇后,更没有周婕妤。”他的声音婉转凄楚,让柳伶心头一紧。

“陛下,那不过都是柳伶该做的事情。”她不敢抬头,只垂首看着地面。

刘弗陵苦笑着,“是啊,你是宫人,服侍天子是你分内的事情,可是朕十一岁那年,因为在大殿上受了霍光的气,回到寝宫大发脾气,你劝朕,朕竟用砚台丢在你的头上,至今,你头发里还有一道极深的疤痕。”说着,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着她的秀发。

柳伶抬起头来,有时候,她不敢相信,刘弗陵真的长大了,他竟然能用这样的爱抚来安慰自己,就像当初,自己对他那样。也许,在未央宫里,他们是唯一能够真心相对的人。只是,这一切都被他们特定的身份割裂,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逾越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只要陛下幸福,柳伶就知足了。”她柔声说道。

当她将手轻轻覆盖在刘弗陵的手背上时,刘弗陵的眼中透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朕只问你一次,你有没有欺骗过朕?”这话来的突然,柳伶先是一惊。

接着,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弗陵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良久而沉默的注视着她的眼睛。

“陛下,柳伶从未欺骗过陛下,若有瞒骗,将不得善终。”她微笑着,轻柔的,回答了刘弗陵的问话。

刘弗陵迷雾般的眼眸忽然绽开了一丝笑意。“好,朕明白了。”

柳伶起身欲替他换衣,他却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柳伶忽然间觉得他有些异常,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她跨步退出寝宫的一刹那,刘弗陵的眉心似乎有什么东西沉落。

他将背缓缓弯了下去,然后,把头埋在两臂之间。空旷的寝宫里,一下子变得悄无声息。一截白帛从他的袖口滑落。上面清晰的写着几行字迹和一个令人不安的名字,朱安世。

不一会,郭云生悄然入殿。从刘弗陵的手里接过那段白色布帛。

刘弗陵用手撑着头,双眼紧闭,仿佛有什么事情让他不知所措。

“陛下可有什么交代?”郭云生低声问道。

“不可让外人知道。否则,即便是黄门令也定杀无赦。”他仍旧垂着头。

郭云生领旨,转身退出殿外。

夜,永远是狡黠的,它像一团狰狞的黑雾,笼罩在黎明前夕,人们只能蛰伏。

正月十五的黎明仿佛来的要晚一些。当柳伶推开寝宫的房门时,见到的,竟然是帝王合一而坐的背影。

“陛下!”她几乎是惊呼。

刘弗陵缓缓转过身来,脸上除了惯有的笑意,便是苍白。

当时,长烟就站在柳伶的身后,她明显的看见了刘弗陵的疲惫。那是种极为苍凉的落寞,仿佛被天下人抛弃,他只穿着月白色的寝衣,虽是冬日,却仍旧敞开衣衽,里面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长烟慌忙垂下头去。

柳伶却已快步上前。并疾声吩咐她把准备好的袍子呈上来。

刘弗陵微笑着。

“怎么这样失态。”他声音不大,竟是责备柳伶。

柳伶也不管许多,只转身接过长烟手中的衣服,一件件披挂在刘弗陵身上。而他们的帝王,竟然像个孩子一样站在那里,微笑的看着忙乱的宫人。

长烟忽然间觉得,他们就是真正的姐弟,或者情人,或者是……总之,就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

这让她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取代柳伶。

这时,帘幔微浮,郭云生从外面进来。见到陛下正在更衣,忙垂首在一边。

开始时,长烟并没有在意,只忙着为陛下系好腰间的带扣,可一转头,竟见郭云生垂在两侧的双手,竟冻得通红。随口问道:“黄门令这么早就出去办事了?怎么竟冻得这样。”

刘弗陵回过头去,面色忽然一沉。

柳伶抬眼朝郭云生望去,却小声道:“今日便是正月十五,陛下自然有许多事情要打理,吩咐黄门令去办事有什么奇怪的,赶紧把东西收拾停当,好让陛下洗漱。”说罢,瞥了长烟一眼,转头吩咐其他人准备洗漱的东西。

长烟受了训斥,自然不敢再多嘴。

刘弗陵却望向长烟,样子似乎有点奇怪。

“朕昨日已允了你假,怎么今日还没家去?”

长烟知道他说的是今日哥哥娶亲之事,可是如今这个光景,自己回家又能如何,不过是更加伤悲,想到这里,忙俯身道:“陛下虽是允了假,可是长烟仍旧不放心,还想将陛下的事办妥以后再离去,况且,长烟这一走,回来时,便直接回到织室了,所以……”

刘弗陵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微笑道:“有柳伶在,你还不放心?”他这话说的语气很轻,仿佛是有意调侃她。长烟顿时脸上一热,忙垂下头去,不敢再与其对视。

刘弗陵微笑着整了整头上的冠冕,转过身去,对着铜镜照了照。

“你放心,朕会好好的。”

这时,柳伶已经将水低到跟前,他俯下身去净面。

柳伶这边,却抬眼朝长烟望去,长烟仍旧不敢抬头。只默默的立在一旁。

谁知,这时,刘弗陵忽然说道:“长烟,你觉得,朕可宠你?”

此言一出,整个寝宫的宫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长烟更是大惊失色,慌忙跪在地上。

“陛下,长烟可犯了错?如长烟有错,请陛下责罚。”

刘弗陵却笑出了声,柔声道:“柳伶,你说。”

柳伶一愣,没想到陛下会这么问她,想了想道:“宠。”

长烟顿时大骇。

“何以见得?”刘弗陵笑道。“人人都说朕宠着她,可是,朕并既没有对她封赏也没有另眼相看,为何宫里还有这样的传闻?”

长烟已经不知该如何对答,可隐隐的,又觉得陛下此言仿佛不过是拿自己做个引子,他到底要说什么?

柳伶想了想,答道:“陛下让长烟入织室,却不在织室管辖之下,这便是最好的照顾。陛下用她的才,却不占有她的人,这便是对她最好的恩赐。因此柳伶说,陛下实际上很宠她,是真的宠。”

长烟暗自叫好,她没想到,在刘弗陵和柳伶的一问一答中,竟解开了自己心中多年来的疑惑。是啊,陛下是真的宠她,难怪宫里那些眼尖的,总是在背后议论纷纷,竟将自己与柳伶相提并论。然而,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陛下此意,似乎不在自己,而在柳伶。陛下到底希望她明白什么?有什么话,是连他二人之间都不能明说的。

刘弗陵大笑。

“好,说的好,柳伶真是绝顶聪明的女子。”说罢,带着一行人朝外走去。郭云生忙快步跟了过去。

长烟呆呆的跪在那里,要不是柳伶转身扶起她,真不知道她还会跪多长时间。

“姐姐,陛下这是……”

“陛下不是针对你,记住,他是宠你的。”柳伶笑着对她说道。

那笑容,至今仍留在长烟的记忆里,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那笑里有种可以传递的力量。她什么都没有再问,因为,她马上便收拾东西,离开了未央宫。这个正月十五,将是她必须面对的一次命运的转折。誉,真的要娶亲了。

刘弗陵刚走出寝宫,郭云生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递到他的手里。

竟是一截染着血污的粗布。仔细看去,那赭石色的粗布,分明是从囚犯的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有着几行清晰的字迹。刘弗陵大致看了一边,眉头一紧。

郭云生见状,忙俯身道:“此物便是当年朱安世的告密信。”

刘弗陵沉默不语。

朱安世的名字本来早已被时间淹没,要不是那日漪澜殿派人送来了那段白帛,他也不会闲到秘密追查此事。

“不许对任何人说起。”刘弗陵厉色道。

“诺。只是,日后陛下该如何对她……”郭云生试探的问道。

刘弗陵将面色一沉。

“区区一截白帛和密信,能说明什么。”说罢,将那粗布揣入怀中,转身离去。

临江仙 陇首云飞(十七)

郭云生立在那里,陛下的身影一瞬间便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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