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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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顿时鸦雀无声,谁都听的出,苏武,年轻的郎官,竟然在众人面前,讽刺天子。
刘彻的眼,顿时聚集了无边无际的风云,卷动着令人惊骇的怒意。
“给朕拿下!”我的耳畔,想起了刘彻愤怒的吼声。
苏武挣扎着喊道:“李陵绝不是真降!若是追究,就先自罚吧陛下!”
琉璃光 霍光(五)
倚翠楼里,光线暗淡。
他怀里的女子袒露着胸前的雪峰,痴痴的笑着。
他莫名其妙的推开了那个妓女。
我抬眼朝他望去。
他敞开的衣襟里,苍白的胸膛不断的起伏着,俯身来到我的身边。
“我们回宫。”
我被他拉起来,飞快的离开了倚翠楼。
自那以后,我就开始相信预感这东西。
因为,的确出事了。
李陵,几乎成为第二位飞将军的李陵,竟然向匈奴狗诈降。
这消息是被他的副将带回的。
那人几乎满身血迹,我难以想想他经历了多少厮杀。
他苍劲的铠甲上,有几处已经断裂,甲片的缝隙里,不断的有黑色的粉末掉落下来。
我走上去,轻轻的用指头戳起。
还没待我将它们放在鼻子下面,苏武已经开口,“那是凝固了的血沫。”
我震撼了,双手开始颤抖。
我以为,我在宫中,与权臣明争暗斗的日子是战场。却并不知道,原来,真正的战场,竟是这样的血肉模糊。
那人的靴子,已经早已没有了原先的颜色,血肯定不止一次的浸透了它们,他穿着这双靴子,无数次的踩过敌人的尸体。我的眼前,似乎看见了满身血污,举着连击弩的李陵,一只手臂上,有血红的丝带在飞舞。
那人在大殿上,哑着嗓子,汇报着最新,也是最后的军情。
李陵,被人出卖,兵败且被俘。
我的头嗡的一声炸开。
整个人仿佛从高处跌落一般。
苏武的眼中,透出了难以置信的光。
刘彻的脸上浮起一团阴郁的黑雾,我真切的感受到了来自他眼中的杀气。
群臣开始议论,有的认为李陵少年气盛,本就不该带着那么少的人马出征,从他走的一刻,就注定了他的灭亡。有人说,那必定不是真的投降,李陵敢于带五千众深入匈奴腹地,便是拼了命的举动,既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怎么会真降。更有人说,他必然是以诈降为借口,实际上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贪生怕死。
刘彻的眼中,风云变幻,随着朝臣们的猜测,不断的让我的心,浮起来,又沉下去。
这时候,苏武却忽然站了出来。
他的目光如烈火一般炙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陵是真正的豪杰,他为了重新获得陛下的垂青,只带了那么少的步兵,便如钢刀一般插入敌人的脏腑,他的捷报不是假的,我们与陛下共同见证了那一个个令人振奋的时刻。事实上,他的胜利,比李广利将军的还要频繁!”
刘彻抬起头,我看见了他眼中的冷冽。
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安静的,等待着苏武继续说下去。
苏武转过身去,面朝群臣。
“李陵以五千众击退匈奴王的十几次猛攻,虽然捷报频传,然而他麾下尚存战斗力的将士必然会越来越少,只能靠连击弩退守阵地。起初,匈奴王会猜测,他以为李陵有援军在后,因而不敢大举进功。然而,当他得知,我们大汉,竟然让如此优秀的少年将军孤军奋战,而将那么多勇士交给无能的李广利时,他们该发出多么豪迈和鄙夷的笑声!”
群臣顿时鸦雀无声,谁都听的出,苏武,年轻的郎官,竟然在众人面前,讽刺天子。
刘彻的眼,顿时聚集了无边无际的风云,卷动着令人惊骇的怒意。
“给朕拿下!”我的耳畔,想起了刘彻愤怒的吼声。
苏武挣扎着喊道:“李陵绝不是真降!若是追究,就先自罚吧陛下!”
之后,苏武被关了起来。
我没有去看他。
从那时起,我开始怕他,怕他身上的凛然正气,那让我吃不消的,毫无遮拦的正气。
他就像一团火,随时随地照的周围人自惭形秽。
而我,就是最先意识到这一点的人。
接着,是陛下。
刘彻出人意料的宣布,善待李陵的家人。他相信,李陵必然是诈降。
我深深的松了口气。
苏武被放出来的时候,胡子长的老长。
我约他去了倚翠楼。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没有接受我给他找的姑娘。
他只幽幽的看着我。
“你别看我,让我不舒服。”我觉得如坐针毡,竟然后悔为什么要见他。
他看着我,很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子孟,你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政客。”他淡淡的,却不无遗憾的语气,我至今仍然记得。
苏武的父亲苏健,被称为华夏志士。虽然没有入朝为官,在民间却极有威望。
苏武的身上,承袭了他父亲忧国忧民的感伤,却也汹涌着不属于文人的凛冽气质,让我们这些舞刀弄剑的人,也觉得不寒而栗,这,在日后的日子里,会越发的明显。
三天后,同样是午后。
我仍旧那样跟在刘彻的身后。
这个时候,刘彻的身旁,已经多了一个叫郭云生的小黄门。
在见到我时,他总是很卑微的叫我“都尉。”
我不讨厌他,他是我见过众多黄门中,唯一一个不令人讨厌的人。
在他的眼里,我看不到贪婪的欲望。
那个午后,我望着刘彻的背影,和坐在他对面的郎官,苏武。
他在以我一直厌恶的那种华丽的语言方式,诉说着自己的远大志向。
而刘彻,微笑着,听的似乎很仔细。
郭云生时不时的更换着他碗里的茶水。
我在惊讶于刘彻的变化多端,半年前,曾被下狱的苏武,现在,竟然可以与他相对而坐。
然而,他的这种深沉的城府,后来,也被我学会和利用。
其实,他未必是真的相信他,他只不过,想看看,他,苏武,还想做些什么。
他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我们,带着不屑的神色和故作的赞扬。
我知道,那是因为,某个时候,我们可以作为他的棋子,被安排在特定的地方。
苏武说了很多,占用了他不少的时间。
无非是因为匈奴选出了新的王,他希望作为使臣,出使那个蛮荒的部族。
我忧虑的看着侃侃而谈的苏武。
后来,刘彻点了头。
苏武,便成了御史。
我像当初追赶李陵那样,追了出去。
质问他,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匈奴人从来就不友好,何况山遥路远,这是别人避之不及的差事。
苏武转过头,甩开我的手。
“我要亲眼看看,李陵,是不是诈降!”
我立在风里,未央宫里,此时狂风大作。
我自嘲的笑了。
是啊,他们个个都是精武的男子,何必同我商量。
我回头望去,宣室殿的高脊巍峨,已经将我的心磨练的壁垒重重。或许,是我脱离了他们的阵营。
我垂下头,无可奈何的,将手里的“嗜阳”握紧。
琉璃光 霍光(六)
苏武走后。
我又一次踏进了将军府。
李陵的家。
那是个傍晚,夕阳如温柔的紫色纱罗,飘荡在空中不肯退去。
一个少女,撞到了我的身上。
我俯身将她扶起。
她纤弱的身躯,在我掌心里一荡而过。
她望着我,伸出手指,捂住了自己的脸,痛苦的哭了。
原来,因为李陵的缘故,她丧失了入宫的机会。
她曾经那么的怀恋过刘彻。却没料到,他竟将李家,逼上了绝路。
我出入将军府的次数并不频繁。
似乎有某种默契,他们对我并不热情,也或许,是久经大浪的人,对潜伏在远处的危险的预感。他们自动的与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直到有一天,灾难,真正的开始。
苏武走后不久,长安城来送来了一批俘虏。
是李广利从匈奴带回来的匈奴贵族。
其中一个,被带到了刘彻的面前。
那时候,我仍旧一如既往的跟在他的身后。
因为,我是奉车都尉。
那天,我的眼睛不断的跳,我知道,有事情要发生。
刘彻问了许多没要紧的问题。
然后,忽然间说道:“你们那里,可有个叫李少卿的人?”
我的心忽然一提。
少卿,是李陵的字。
那匈奴人忙点了点头。
他奉承的回答了很多,当时,我是多么想冲上去抽他的嘴巴,然而,我却连大气都没有喘,仍旧那样,一如既往的,跟在刘彻的身后。
“李少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在我们那里,帮助单于训练他的步兵。”
刘彻缓慢的点着头。
我看见,他眼中迅速隆起的火焰。
这次,真的龙颜大怒。
第二天,宣室殿一片沸腾。
刘彻高高立在那里,脚下匍匐着瑟瑟发抖的群臣。
司马迁被拖了上来,除去冠冕和朝服。
刘彻凶狠的眼里闪过一道残忍的光。
“腐刑!”
众人皆骇然。
惟独我,稳稳的立在他的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家终于在短暂的残喘后,被拖到了断头台上。
我来到了掖庭。
是秘密的。
这里,我早已编制好了最牢固的关系网。
掖庭令将一个死囚的女儿交到我的手上。
那女孩子长相酷似李芳乔,很无辜可怜。
我闭上眼睛,别怪我。我必须用你来替换下李家唯一的血脉。
现在想来,我阴谋而血腥的政治生涯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行刑那天,我去了刑场。
却没有走上去。
李陵的母亲,透过纷乱的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朝着她的方向,缓缓举起和李芳乔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她哽咽的哭声,在人声鼎沸的刑场,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陵的母亲终于发现了我们。
她由衷的笑了,那微笑的深处,有着深切的感激和莫大的安慰。
我读懂了她的眼神,之后,坚定的朝她点了点头。
李陵全家,被灭门。
我虽年过三十,却尚未娶妻,带着个少女显得非常奇怪,无可奈何,我来到倚翠楼。
那里,我认识不少妓女。
我将李芳乔交到我时常光顾的一位女子手上。
她叫美心。
或许,就因为她的名字,我才会经常照顾她。
现在,轮到她来回报我了。
我拿出不少钱,交给老鸨,让美心不要接客,只专心照顾这个十三岁的女孩。
老鸨很高兴,美心不是什么不可缺少的货色,本来客人也不多,现在,有人肯拿出那么多钱来包了她,这是不赔的好买卖。
美心也很高兴,她终于可以过上干净舒适的日子,而不必担心那些嗜好诡异的嫖客。
然而,为了这件事,我几乎消耗了全部的积蓄。
不过,好在我是奉车都尉,享受光禄大夫的待遇。
经过此事,我发现妓院是个最好的避难所。
这里的女人不像寻常的女子那般刮噪。
她们不会笨到总是问你为什么,她们很确信一切不过是为了利益而存在,因此,只要你肯花钱,就没有不能保守的秘密。
老鸨,美心,包括其它妓女,谁都没有问为什么,她们只是面带微笑的接过我手里的银子,然后,将小芳乔养在舒适的房间里疼爱着。
我又开始了正常的生活,只是,每天都会来一次倚翠楼。那些年,似乎倚翠楼,就是我的家。
再后来,我听说,苏武完成任务即将回归,却不料匈奴王宫发生政变,他被无情的扣留下来。
没有人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我是多么的喜出望外。
李陵的事情还没有真正过去,刘彻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我站在他的身后,亲眼见证了杀人对他来说是多么轻而易举的决定。
苏武留在匈奴,反而比回来更加安全。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
这一扣留,竟然将尽二十年。
我听说,匈奴人不断的让他变节叛汉。然而,他总是高昂着头颅不曾屈服。于是,残忍的匈奴单于将他扔进了地窖。
在地窖中,他只有雨水可以喝,饿了,就啃自己身上的皮袄。
我不断的从匈奴俘虏那里打探着苏武的消息。
偶尔,也会有李陵的消息传来。
然而,有关李陵的,总是让人深深的灼痛。
他从没有替匈奴人训练过步兵。
那个训练步兵的李少卿,名叫李绪。
听闻这个消息,刘彻痛心疾首。
他愤怒的将手里的茶盏丢了出去。
他在懊悔,自己冲动的举动,浇灭了李陵最后的信念,他真的倒戈了,成了匈奴人的大将军。汉朝,少了个潜伏在敌群的内应,多了个犀利的敌人。
而令我懊恼的却是,李陵全家,就这样枉送了性命。
那天,我在倚翠楼里,大醉了一场。
天昏地暗,似乎就要死去。
美心甚至找来了大夫,也许,她是真的担心我会死掉。
我开始学会了那样笑,就是李陵那样的。
嘲笑,嘲笑着一切,包括天子,和我自己。
但是,我不敢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