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第6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其实李妍根本就是多虑。
然而,当她在阳光里转过头来。
我才恍然大悟。
离歌 杜怀仲(三)
难怪李妍会胆战心惊。
她的美,根本就是超越世俗的一种姿态,那疏离的眼神,和高高在上的眉,仿佛脱离了人间的烟火,飞升在云端般干净利落。
她是不属于人间的女子。
我甚至屏住了呼吸,再一次确定,这是个真切的女人,我看了看她拖曳在地上的身影。
她不言不语的坐在那里。
只穿着惯常的深衣,竟是黑色。纯正的,没有任何花纹和绣工的黑色。
我们僵持在那里,过了好久,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问我为什么不快点画。
我支吾着说,难道你不去换件喜庆些的衣服?
她斜了我一眼,转过头去。
那不屑一顾的神色,让我顿时觉得自己庸俗不堪。
“我从来都只穿黑色。”
她淡淡的说着。
眼光却落在窗外的玉兰上,含苞欲放的花朵,像洁白的利剑,朝着天空伸直了腰身。
那一瞬间,我发觉,她就是玉兰花。
永远将脸,对准天空的方向,不知道人间还有低头这件事情。
于是,我低下头去。
开始做画。
或许,面对这样的女人,低下头,是常人最先选择的姿势。
这幅画画的很艰辛。
她不是很配合。
一会起身去喝茶,一会抬手驱赶着飞进纱窗的小虫。
我总是不得不停下来,让她休息一会。
她从不看我,只把眼睛望向窗外某个方向。
别的秀女,都已入住永巷,在那里完成她们入宫的第一幅画作。只有她不肯入宫,非央求父亲找画师来家里做画。
这是不多见的事情,然而,规则总是在这些位高权重的人物身上被打破。
我亲眼看着别的画师将画作承了上去,只有我和梅英,迟迟没有完成。
宫里催了好几回,我只能说,梅家小姐太娇贵,身体不好,每每画不多时便需要休息。
好在对于她的美貌,宫里是有数的,似乎也并不急着催促,只默默的等待着。
就这样,外面的玉兰花谢了。
而她的脸色,也越发的严肃起来。
她时常会走神,望着某一处,表情陷入深冷的状态。后来,我竟觉得,那神色更接近绝望。
发现这件事情后,我开始试着和她说话。
起初,她并不应承。
后来,她渐渐的开始回答一些简短的句子。
直到有一天。
她竟然很突然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时,我正在用十分柔嫩的红色晕染她的嘴唇。画作几乎走进尾声。
“怎样才可以不入宫?”
她这样问着,眼睛,竟然很直接的看着我。这是一般大户人家女孩从不用的看人方式。
我先是愣了愣。
然后开始摇头。
“除非死了。”
她显得有些失望,缓缓垂下眼帘。
我们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忽然觉的有些不妥。我从没有想过有女人会拒绝入宫,那可是连李妍都争着要去的地方啊,又怎么会有女人对此事,流露出如此深切的不安和绝望。
“又或许,你病了……”
我漫无目的的说着,眼睛向她瞟去。
其实当时,我想的更多的还是李妍,她是那么郑重其事的交代我,要阻止她的得宠。
我本以为在她的画作上动些脑筋就行了,然而,却没想到,我竟然完全有能力阻止她入宫。
我的话,令自己都大吃一惊。
而她,却似乎看到了希望一般,眼里漫起重生般的喜悦。
那天,我走后,她便开始浑身起疹,那样子,像极了麻疹。
梅府陷入混乱之中,没有人知道,那不过是一剂中药的作用。
我真惊讶于她的行动力。
从我离开到她发病不到几个时辰的时间,她便找来了大夫,重金设计了这样的圈套,折磨的,却是她自己。
我在想,我真是不了解女人,为了入宫和不入宫,她们可以将自己折磨的面目全非,她们到底在追求什么。
然而,我不想想那么多,我只是个画师,尽管频繁的接触权贵,但我对权力并没有多少欲望,我只是想过浪漫纵情的生活,那些明争暗斗,都和我没有关系。
当我再次来到倚翠楼。
老鸨找到我。
她翻着白眼,将一张赎身契扔在我的面前。然后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位子上。
我有些诧异。
她哼着鼻子数落我,在她碎碎叨叨的言辞间,我终于恍然大悟。
竟然是常喜,她出事了。
我冲进常喜的房门,却见她独自坐在案旁,一双大眼睛呆滞的看着案头的一只瓷碗。
我忙冲上去将碗打翻。
我愤怒的朝她大吼,责骂她自作主张。
尽管我不是个情绪激烈的男人,但得知自己的孩子要被人打掉,我仍旧不可抑制的愤怒咆哮。
我冲天的火焰在她无助的哭声中熄灭,我俯身,将她抱起。
在楼下,遇见了一脸鄙夷的老鸨。
我将身上的一块和田玉压在她那,头也不回的将常喜带走了。
之后的将近一个月里,我都在忙着凑钱给常喜赎身。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在青楼里。
我不是背景深厚的政客,我没有资本玩那些行走在刀锋般的游戏,我必须将我的女人带走,让她在一个干净舒适的地方为我生下第一个孩子。
我不断的来到一些朋友家中,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在他们或者同情,或者鄙夷的目光里将自尊埋葬。
不管怎样,我还是筹到了足够的银子,常喜终于可以从良了。
当我拿着赎身契在她面前炫耀时,她竟冷冷的笑着。
这笑,深深的刺痛了我。
我承认,要不是她正怀着孕,我会追究到底。然而,我终究还是个不喜欢探究的人,一切,都只停留在一个刚刚可以认知的位置,便停止了生长和发育。
很快,我便忘记了她那不寻常的冷笑,开始着手当一个父亲。
那年我已经二十九岁,在这个时代,是个成熟到了巅峰的男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刘彻,也是在这个年纪才抱上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我有些轻飘飘的感觉,每天和同僚们聚在一起。
我们都是爱酒的男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文人,生活里怎么能却少这样的东西,如果说还有我最爱的,那便是女人。
不可否认,我是极度的热爱美女的。
我仍旧在怀恋着李妍,她成为了我人生里永远越不过的沙丘,那笼罩着月光和爬满蔷薇藤蔓的美丽沙丘。
离歌 杜怀仲(四)
后来的日子里,我再见到她的时候,竟然发现她没有因为梅英的淡出而变的快乐,反而更加的疑神疑鬼忐忑不安了。
她的手指头开始龟裂,指尖上时常有细小的血口子。
在一次宴请的时候,我小声的问她原因。
她说,她时常的咬它。
我说,是你感到不安,还是过于敏感?
她茫然的看着我。
我承认,此时此刻,她的美达到了她人生的巅峰。
她的眼睛好似闪烁的水滴,在白日的光线里有着透明的璀璨光泽,她的目光开始闪烁和飘忽,然而,这样的目光是多么让人迷醉啊,我时常痴迷的望着它,感到自己的卑微。
她的唇里总是痴痴的呓语着什么,唇色不似我刚见到她时那般粉嫩,而是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红。
她的面容,渐渐的变成了一种凄楚。
有时候,她莫名其妙的清醒,她的话那么有趣,让刘彻捧腹。
有时候,她不言一语,茫然的眼光,不断的从众人脸上掠过,好似受惊的小兽。
她那时而张扬跋扈,时而崩溃坍塌的美,让我的心备受折磨。
我不能再守望着她来生活了,她的美开始变的令我费解。
那个时候,我听说,她的第一个孩子,在刘髆之前的那个孩子掉了。
甚至还有传闻,是她自己干的。为的是嫁祸给卫皇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妍,美丽脆弱的姑娘,她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她曾经那么妖娆的伏在我的身前,讨好的将酒杯递到我的嘴边。
我,曾经那么近距离的享受着她身上聚拢的香气。
她绝对不是传言里那么惨无人道的女子。
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们无法深入的交谈。
后来,她被卫皇后软禁在上林苑的扶荔宫时,我终于见到了她。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
那天,阳石公主寿辰,在上林苑宴请。
刘彻命我在席间绘制宴请图。
于是,我奉命来到上林苑。
席间,我借故离开了一会。谁也不会关注一个画师的去向,实际上,我去了扶荔宫。
见到李妍,让我欣喜若狂。
她没穿华丽的深衣,只披着一件铜色的斗篷。
手里,摆弄着一株样子奇怪的花木。
我责问她为何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却笑着说不是亲手,是借女医之手。
五雷轰顶的感觉让我顿时清醒过来。我苦口婆心的劝她回头。
谁知,我的话,让她勃然大怒。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的狰狞,仿佛一只挥动着触手的怪物。
她用扭曲的脸庞朝我大喊。
“你们这些臭男人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我忙冲过去试图按住她。
谁知道,她却用压低了的声音不断的灼烧着我的耳朵。
“如果我不杀人,就会有人来杀我!我要做皇后,这样才安全!”
我顿时愣住,她压低的声音,竟然像鬼魅一般,我慌忙收回手臂。她已经完全被宫廷的争斗扭曲,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跳着舞蹈微笑的李妍,我痛苦的摇着头,想抽身离开。
却不料,她猛的从后面抱住我。
我僵在那里。
那一瞬间,我甚至忘了自己身处皇宫禁地。
我像一个平凡的男人,终于遇见了心仪的女子一般,满心喜悦,甚至有些颤抖的转过了身去。
然而,当再次对上她斑驳的泪迹时,我忽然觉醒了。
不,我还有我的孩子,我不能不顾一切。
李妍绝望的朝我伸着手臂。
我却在仓皇失措中夺路而逃。
回到家中,我疯了般的寻找常喜。
当看见她正挺着肚子缝补孩子的新衣时,一股莫名其妙的悲怆感将我击倒。
我扑上去,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不断的亲吻着她的额头和嘴唇。
常喜有些诧异,却并没有推开我。
我感激她没有把我当成疯子。
那一刻,我知道,我刚刚从死亡的边缘爬过。
从此以后,我开始回避李妍,我无法再负担那沉重而畸形的感情,我必须将自己拔出来,否则,我和她都将万劫不复。
好在,这个时候,我还保留了那么一丁点的理智。
不久,宫里传来消息,李妍将一棵相思木送给刘彻,刘彻感念她的深情,竟然亲自将她接出扶荔宫。
这个消息,让我稍稍好受了些,我是多么希望李妍能够幸福,她的美,是我这种弱者无以负担的,她必须找个更为强大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就是刘彻,然而,刘彻毕竟是帝王,他身边的女人太多。李妍,又太过脆弱。
正在我为李妍的前途暗自混乱的时候,我的生活也开始发生了突然的变化。这一切,来的都是那么突然。
梅英,竟然要嫁给我。
常喜不断的哭闹。
她说我忘恩负义,孩子马上要生了,却要娶其他女人做妻子。
我不得不找到梅英。
我说,你那么美,那么高贵,不要嫁给我这种颓废的文人。
可她却说,不要紧,只要你容纳我,我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理论。
那一刻,我真的对女人投降了。
她们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梅太尉也对自己的女儿无能为力。
她以死相逼,最终,我只能成为了震惊长安的人物。
糊里糊涂的将位列三公的太尉之女娶回了府中。
常喜已经没有了哭闹的力气,她已经快要临盆了。
那是燥热的七月,她痛苦的躺在产席上哀号着,时不时的,还在咒骂着我和梅英。
我都知道的。
只是,我无法为她做什么,只能焦急的等待产房外面,不断的擦着头顶的汗珠。
那正是我娶亲的当天。
客人刚走,本该是入洞房的时候,而我,却不顾一切的来到产房外,守候着我的侍妾。连下人都奇怪的望着我。
直到子砚扯着嗓子来到这个世界,我才意识到,梅英,真的没有来干涉过我。
常喜心情很糟,因而奶水也不好。
子砚,只能交给奶母。
我本打算等一切过去后向梅英请求原谅,却不料,今后的将近一个月里,我都没有单独和她说话的机会。
她只在自己的屋子里吃饭,进出也不惊动我们,这个家,真的就只有我和常喜一般。
常喜对她的到来本是愤愤不平的,然而,梅英的低调让她根本找不到公平对决的机会,我隐隐感觉到,她的情绪开始变化,我开始在她身上看到了李妍的影子。
这个发现令我慌张,我发自内心的恐惧。仿佛心头颤着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