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肉身-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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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谎都是有意的,生活的偶然事件让人一生要做到不说谎很难。为了我们的秘密组织不被盖世太保破坏,我说了谎。我们当时清楚地知道这样做对你的后果。 “尽管当时说谎是有理由的,你的生命毕竟因为我们被拋回险境。我们后来搞清楚了,说裁缝是盖世太保的线民的消息搞错了。就算这消息是真的,我的一生也被这有理由的说谎伤害了,令我负疚终身,一生都带着它的伤痕。一个生命的受伤,经常是出于一场偶然的误会。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当时有理由的选择是心安理得的。我一直在期待着你的出现,说明真相,虽然这并不能释解自己的负疚。“什么是负疚?负疚是个人对自己生命的欠缺的道德承负。负疚出于如果我当初……那么就……的假设心愿,一种修改自己的生命痕迹的愿望。如果不是因为一个人心中有与自己实际有过的生活不同的生活想象,就不会有这样的心愿,也就不会有负疚。人尽管并不能支配生活中的各种机缘,偶然的误会造成生存裂伤,是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事,但人应该以一种情感对待撞到自己身上的生存裂伤。负疚是信念性的情感,对生存裂伤感到歉疚的情感。我觉得心里有一双上帝的眼睛在看着自己,虽然我的上帝从来不说话,但他一直在我心里。” 昆德拉为了避免道德情感的政治化提出“冻结情感”的倡议。在基斯洛夫斯基的自由伦理学看来,有的道德情感是不可冻结的。 人义论自由伦理承认人自身就是难免的疾病,这疾病恰恰是个体有限的自由在伦理实践上的自足性的基质,使得我的身体伤痕累累,但我是无辜的,我在的身体不该承受这样的伤痕。 可是,谁应该为我在的身体不该承负的伤痕负责? 既不可能追究我在身体的欠然,也不可能追究上帝。唯一值得追究的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偶然,但自然而然的偶然恰恰是无法追究的。人义论自由伦理把罪性改写成有限性后,自然在性的欠然中的恶就终有一天会被看作是人自身的自由的表达或条件。对于神义论的自由伦理来说,不可避免的伦理处境中我在身体的受伤,是我在的身体不该承负的,这伤痕是紫色的伤痕。尽管如此,罪性的欠然中的恶仍然是反自然状态中的不安、挣扎和负疚,个体人的自由伦理“终究意难平”。 伊利莎白找到裁缝,他也老了。 伊利莎白其实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伊利莎白告诉他,自己就是他当年救过的女孩子,想对他说一句感激的话。裁缝避而不谈过去的事,只愿谈做服装,他不觉得自己有让人欠恩的权利。 恩是一种义,对于基督徒来说,义在上帝手中,不在人手中。自己拥有的恩不过是另一个人生命中偶在的裂伤,老裁缝不接受伊利莎白的恩情。 自由伦理有两种不同的品质:昆德拉在道德相对性中沉醉的晕眩伦理和基斯洛夫斯基在道德相对性中的挣扎伦理。基斯洛夫斯基把人们带入自己已经不在意了的伦理迷离处境,让人们记起自己在道德行为中的脆弱,指出“面对困境的人们”身体上的紫色伤痕,让人面对自己道德的私人理解的荒凉、贫瘠、无奈和由此产生的灵魂和身体上的病痛。 人义论自由伦理心安理得,神义论自由伦理“终究意难平”。 据昆德拉的看法,心安理得的自由尤其体现在“兴奋”的现在此刻的沉醉中。与此相反,“终究意难平”的自由在“兴奋”的现在此刻的沉醉中看到纯粹情感可能的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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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玩耍的情感(《十诫》之六)
十九岁的多米克爱上三十三岁的玛格达是从想知道她一个人关起门时的单独生活开始的。 多米克寄宿在喜欢常年漂游的同学家里,他住的房间窗户对面的公寓里正巧住着一位美丽的少妇。多米克在邮局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发放汇款、挂号信,这位少妇有时来邮局取挂号信,多米克知道她叫玛格达。 多米克隔着邮局的玻璃窗看到玛格达的眼睛好像隐忍着许多苦楚,这些好像由无端涩泪浸泡出来的苦楚激起了多米克想进一步看她的欲望。为了能多看到玛格达,多米克伪造汇款单塞进她的信箱,骗她来邮局。玛格达拿着多米克伪造的汇款单来邮局,少不了同局长大吵一场。 为了避免这些麻烦,多米克从附近的地质研究所偷了一架高倍望远镜,隔着广场看对面公寓的窗户里的玛格达。他想看到玛格达的内在,要看到一个人的内在,一开始只有偷看。 玛格达差不多每天八点半回家,进房后,脱掉外衣,只穿一件内裤和睡衣,多米克看得见她修长性感的大腿和在睡衣里颤动的Ru房。玛格达在房间里做各种动作,显得好兴奋,像有另一个人在看她。玛格达有许多男朋友,那些动作其实是做给她的男朋友看的。男朋友的欲望目光激起玛格达的兴奋,多米克从玛格达情人的眼中看到玛格达兴奋,有的时候也看到,玛格达肉体的兴奋激起她的男朋友的欲望的兴奋。 这兴奋就是她的内在?——他想。 两个人的兴奋每次都以肉体之欢结束。 玛格达的男朋友到她那里来只是Zuo爱,然后走掉。男朋友总是准时来,玛格达开门,抱住他,他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摸,俩人开始兴奋。有的时候,玛格达很主动,她脱掉衣服,再给他脱掉衣服,两个人就兴奋到床上,有时在地板上或厨房的餐桌上摊开肉体之欢,好像那样更兴奋。 “什么是情爱?”多米克想,“情爱是两个人之间距离的改变。肉体之欢不一定是情爱。情爱中的两个人可能身体离得很远,心灵的距离却很近;没有情爱的肉体之欢,两个人的身体虽然扭在一起,距离其实很远。没有爱的肉体之欢,只是陌生中的兴奋。” 多米克觉得玛格达在糟塌自己,想阻止她。这天,多米克看到玛格达的男朋友进门,俩人靠在门上开始兴奋地摸起来。多米克给煤气公司打电话,说煤气炉漏气,并说了玛格达的门牌号。十五分钟后,煤气公司的人来了。玛格达和男朋友已兴奋到脱衣后亲吻身体的阶段。煤气公司的人敲门,两个人正在进行的兴奋中止了。 多米克透过对玛格达的兴奋的看,了解到一种在陌生的距离中的肉体的兴奋,他还没有亲身体验过兴奋。兴奋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消失了,但在兴奋中一个人是否真能触摸到另一个人的内在?看是欲望的起点,看到对象有形的身体很容易,看到无形的内在却很难。 有一天,多米克从望远镜中看到玛格达伏在厨房的桌子上伤心地哭,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没有男朋友在身边。 这是多米克第一次看到她哭,看到她内心的苦楚。“为什么她要一个人的时候哭?她把自己的身体放逐出去,灵魂却在哭。爱是相互的注视和关注。在那些男人手中,她只是碎片、物品。为什么她要这样?有无数的兴奋,还不感到幸福?她的男朋友们虽然同她有肉体之欢,却从来没有看见她的眼泪。” 多米克第一次透过灵魂受折磨的人的眼睛了解到爱。多米克想从望远镜中伸手过去抱住玛格达,跟她坐在一起,陪着她哭。 多米克额外找了一份清晨送牛奶的工作,为的是每天早上可以在玛格达门前站一会。一天早上,玛格达忘了把空奶瓶放在门外,多米克敲门,玛格达穿着睡衣开开门。 多米克告诉她是自己伪造的汇款单,为了见到她。多米克还承认偷看她。“为什么偷看我?” “因为我爱你。” 玛格达笑了,她问多米克进不进房间去,说只有她一个人在。多米克说不进去。玛格达问多米克想要什么,吻她?和她上床? 多米克说只想和她在一起。 玛格达请多米克喝咖啡。在咖啡店,玛格达对多米克说,世上没有爱,只有Zuo爱。男人只是想Zuo爱。多米克说,自己也是男人,但只想看到她,和她在一起。玛格达说,那是因为他还年轻,不懂得什么是兴奋。多米克告诉她,有一次看见她在哭。 “人为什么会哭?”他问玛格达。 “人哭有许多原因,譬如失去了心爱的人,觉得寂寞,不能承受……” “承受什么?” “再活下去!” “既然你有爱,为什么不能承受再活下去?” 玛格达把手伸给多米克,让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她又把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再让他的另一只手摸她的手背,说这是有经验的男人的做法。多米克用手轻轻摸她的手,感到身体在发抖,有些兴奋。 玛格达带多米克回到她的房间。 她脱掉外衣,穿上睡衣,就像多米克在望远镜中看到她迎接男朋友的样子。她慢慢教多米克学习兴奋,要他模仿她的男朋友的动作。玛格达进了一趟浴室出来,蹲在多米克面前说自己下面什么也没有穿,渴望的时候,下面会湿。你的手很温暖,放进来罢。玛格达把多米克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根上,多米克的手禁不住开始摸起来,摸进去,浑身颤抖,下身一阵抽搐。 “过了?这就是爱。去浴室洗洗吧。”玛格达说。 人义论的人民伦理通过国家道德阉割了人的道德意识,人义论的自由伦理通过兴奋道德阉割了人的道德意识。 人民民主社会的日常生活的艰辛、疲乏、存活在生活边缘的苦楚以及外在自由的短缺,不是个人的道德意识萎缩的根本原因——自由民主社会日常生活的舒适、富足、存活在生活边缘的散荡以及外在自由的充裕,并没有让个人的道德意识变得敏感。 基斯洛夫斯基和昆德拉这两位中欧的叙事伦理思想家都超逾了冷战意识形态,既不讴歌资本主义伦理,也不为民族社会主义情感抒情。他们都很幽默,但基斯洛夫斯基从来不像昆德拉那样幽默美好的感情。基斯洛夫斯基探求能让人们知道如何生活,最简单、最基本、最原始的生存原则,昆德拉的人义论自由伦理认为,不存在这样的原则。在不同的时代,这样的生存原则的重点也许是不同的。在现代之后的时代,基斯洛夫斯基会认为这样的原则就是:不可轻浮。 不仅有美好的感情,而且这感情不可轻慢、猥亵。这是两种自由伦理的性情差异。 多米克跑回家,在浴室里用刀片划破手腕上的动脉。 从医院出来,多米克接到玛格达打来的电话,她说自己错了。 玛格达曾经像多米克那样爱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 一个颇有才华的艺术家在她身上制造了兴奋后,转身找另一个女人制造兴奋去了。这个男人的兴奋焚毁了玛格达的爱,空虚的肉体为了捱过黑夜的锋利寻求种种陌生的兴奋,灵魂在破碎的想象中哭。如今,玛格达以同样的兴奋焚毁了多米克的爱。 她感到伤心,想找回多米克的爱。 被玛格达焚毁了的多米克的爱,让玛格达找回了自己的被焚毁了的爱。 玛格达到邮局找多米克,多米克冷漠地看着玛格达:“我已经不再偷看你了。” 多米克和玛格达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