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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指南录-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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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聊了一会,谈话就变成了抬杠。几个太监和言官不断拿中原的繁华、物产、甚至平素不大看得起的奇技淫巧与斯帝文狲吹出来的“骡马”比较。而斯帝文狲也不甘示弱,引经据典地认为文人们所说的上古之盛世和万国来朝不过都是瞎掰。禹游九州的故事,多半是杜撰的。那个大禹,估计连大海边缘都没涉足过。最后论战升级到对天地的认识,书生们认为天圆地方,大宋是世界的中心。而斯帝文狲却凭借多年航海经验,说大地是浑圆的,天包地就像蛋清包着蛋黄。还说这在很多国家都是常识,只有大宋这些足不出户的言官,还抱着天圆地方之说不放。

几位言官恼羞成怒,纷纷斥责斯帝文狲以下犯上,亵渎古圣。要求苗春拿出“夫子诛少正卯”把气魄来,把斯帝文狲扔下船去。苗春怎么肯扔这个活海图下船,置诸人的要求不理。几个胆大的言官和太监又开始弹劾苗春,并且把矛头渐渐对准了破虏军和文天祥。气得苗春忍无可忍,当着诸位大臣和少帝的面骂道:“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一个个总以为什么都懂,天下无人比自己高明。不过是坐在井口下的烂蛤蟆罢了,呱呱的声势挺大,却没有爬到井口看一看的勇气!”

当时在一边冷眼看热闹的人中,就有帝师邓光荐。与众人事后义愤填膺的表现不同,他冷静地分析了苗春的观点。认为骂得虽然重,却的确击中了几个自以为是的言官的痛处。过后,又仔细观察苗春的作为,发现这个看似粗豪的武夫,实际上在默默地通过各种机会,影响着少帝对外界的看法。

“那日苗春骂人的话虽然粗糙,仔细想想却并非无可取之处!我大宋立国两百多年来,外界的敌手和内在的形势都在变。而士大夫们却依然死抱着半本论语不放,所以难免有今日蒙古人乱华之祸!”邓光荐叹息着总结,“其实,兴国之路不止一条。既然文大人执意要走一条与以往不同的路,我们不妨静下心来看一看他的理由和打算。即使不同意,至少也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知己知彼,才能把他拉回到正途上来。若一言不和,就要分道扬镳甚至刀剑相向,那只会让蒙古人在旁偷着乐。况且,眼下行朝也没有何文大人分道扬镳或动刀子的本钱!”

“陆某愿闻其详!”陆秀夫频频点头,郑重地答道。与破虏军彻底决裂,或出其不意杀文天祥夺其军权,这种念头在行朝里不是没人动过。但邓光荐最后一句话说得对,眼下行朝没有和破虏军决裂的本钱。真的把文天祥除掉了或者逼反了,恐怕非但破虏军,流求苏家、海上方家、福建陈家和卖私盐的张家都会立刻与朝廷翻脸。没有强大的陆上力量,也没有海上支持,更没有来自福建众商家的资金和走私商人的资助,行朝在蒙古人面前,恐怕一个月都支撑不了。

“邓某在图书馆中,除了古代典籍的手抄本外,共搬回了各色图书二十六种。其中有翻译自大食人的,也有大都督府请人,为了办学而临时编纂的。虽然很多书做得粗糙不堪,无法与古圣先贤的著述相比,但从中可以窥探新政,却可窥得管中一斑!”邓光荐拿起刚刚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本《商学》,翻开数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这本书不过是各家商号经验的总结,夹杂了些新式的记帐方法,没什么太多花样门道。但其中有几句话却总结得非常经典,陆相请看……”

陆秀夫顺着邓光荐得指点看去,只见在一篇论述赚钱多寡与利益分配的篇章里,有人用炭笔加重了几句粗鄙无文的话,“有赚不为赔,利益相左者,取其交!”

陆秀夫虽然素来瞧不起商家,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把几句话翻来覆去了念了念,联系到今日文天祥给乃颜使者的折扣,若有所悟。

“今日文相给乃颜使者高额折扣,在你我不通商道的人眼里,自然是亏了本。若换以此书之语来看,只要乃颜一日不败,福建和辽东的生意就可以做下去,利润虽然薄了,却可以细水长流,好过了看着他们被忽必烈击败,大伙再没生意做。乃颜要求降价,这点上,辽东诸部的利益与我相左,但……”

“但让乃颜坚持下去,却是双方的共同利益。北方一日不平,元军就没有力量再度南下!”陆秀夫打断了邓光荐的话,大声道。换个角度看问题,眼前豁然开朗。从大宋的长远利益上看,此刻不但给乃颜的折扣有道理,即使白送铠甲和武器给乃颜,对大宋都是有好处的事。

“陆相再看此页,关于契约的论述。订立合同的双方必须视对方地位平等,即便是父子,兄弟之间,在订立契约的时候,没有尊卑关系。只有这样,契约才会被双方自愿接受,才能维系的长久”邓光荐翻开另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这句话乍听起来大逆不道,但市井中所定合同时,原则就是如此。这里,关键图的是个长久。如果有一方拿着身份压着另一方强签合同,被压服的一方只要有机会,就想毁约。结果双方结局都未必妙……”

邓光荐侃侃而谈,把近日来翻书的领悟倾囊相授。《商学》、《虞学》、《兵法》、《格物》……二十几本书,还有一大摞两年来福建路公开发行的报纸,从第一次到最近一次,被他一一翻过。不拘泥其中细节和对错,只是把其中包含的新观念一一条件出来,对照福建的新政各种表现加以评判。

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十分。邓光荐将最后一叠报纸放下,总结道:“依邓某所看,文大人所行新政,总结起来不过是平等、契约、权利、义务八个字,并非要标新立异,而是期望以此为根基,来驱逐鞑虏,重建华夏。观点上虽然与圣人之道格格不入,最终目标却与我等所谋并无不同,都是为了让国家强大,百姓富足。况且,在除了那八个字外,新政中商学意味甚重,而一本商学,却处处以互利和妥协为最高原则!”

“互利和妥协?”陆秀夫反复咀嚼着邓光荐的话。以平等和契约为基础,重构华夏。尊重契约,而不是等级和纲常。国家有保护每个百姓正当权利不被侵犯的义务……这些根本性原则,根本与圣人之道找不到融合之处。但眼下把蒙古人赶出江南,却是朝廷与福建大都督府的共同目标,符合互利原则,所以双方有机会互相妥协。

是这样么?他感到自己的心里非常迷茫。皇帝和大臣之间不再是绝对的从属与支配关系,而是像掌柜的和小伙计般,签订的是雇佣契约。而国家和百姓之间,也是因为契约存在,福祸与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另一面,还同样存在着‘匹夫福祸,国家有责’的诉求与约束,这些东西,他无法接受。但写长篇大论来驳斥它没有丝毫意义,如今主动权掌握在文天祥之手,只要他认定了要做,朝廷即使下旨阻挠,也不会有效果。眼下自己能做的,只能想办法让文天祥看在破虏军和朝廷的共同利益上,把革新的步伐不要迈得太远。

看清楚了隐藏在新政后边的本质,也明白了文天祥所图。陆秀夫蓦然发现,自己手中能和文天祥交换的筹码实在不多。换句话说,自己可以诱惑文天祥妥协的价钱不够。默许文天祥成为一代权臣,这是朝廷能给出的最高底线。但在广南战役后,文天祥实际上已经是大宋的权相,朝廷认可不认可,都与事无补。此刻即便前丞相陈宜中从安南返回来,这位擅长权谋的前丞相也控制不了破虏军,也没法让福建各部门俯首听命。

“陆相可是自觉手中底牌不够?”邓光荐看到陆秀夫的神色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愁苦,试探着问道。

“岂是不够,陆某好生后悔没早日看到今天!”陆秀夫懊恼地答。若知道文天祥内心早已背离了大道,自己真不该在行朝为其说那么多好话。

“其实,陆大人昔日所为,没有半分差错。朝中几位大臣忠则忠矣,他们的做法,却只能让朝廷与大都督府的隔阂加深。而大人昔日处处维护破虏军,正好是此刻双方妥协的依仗!”邓光荐笑着说道,“大人可曾听闻,两年前福建选举,百姓和士林中揖让成风,比古之许由、务光志向远大者甚有人在?”

“那是因为破虏军当时只掌握了小半个福建,前途未明,所以没人愿意出头当这个官。”想想当年被陈龙复强行征召出来的士子们如丧考妣的模样,陆秀夫苦笑着摇头,“现在不行了,眼下福建虽然受瘟疫之苦,但根基已成,前途一片大好。想做中兴名臣的大有人在,这些日子报纸上揭露的暗中活动,贿选等恶行,就有十余起!”

“着啊,对大都督府走到今天没有出过半分力气的人尚想从中捞个官职,那些破虏军将士,那些跟着文大人一路苦过来的大都督府从吏们会不想争么?利益不够分时该如何呢,结局还是妥协?大人只要屈身做一做恶人,跟文相讨价还价,届时为天下圣人门徒分一杯羹出来就好了。只要大都督府门下中有了士人足够的位置,将来新政到底怎么发展,还有的争,有的妥协呢!”邓光荐抚掌大笑道。这是他博览群书,最终参出来的一个良策。凭陆秀夫几个人的力量,阻止不了文天祥在岔路上越行越远。但凭借众人的力量呢?信奉什么道理是一回事,最终做出来的结果却是另一回事。历史上,讲尧舜之言,做桀纣之行者大有人在。将来,把文天祥所主张的平等、契约放在嘴边,却处处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自觉维护长幼尊卑的人,也不会少。只要大伙别动刀子,一步步来,最终复兴之后的大宋是什么样子,着实值得期待呢!

“邓大人好卑鄙!”陆秀夫向地上啐了一口,笑道。邓光荐的招数他完全明白了,就是让他还如往常一样与文天祥据理力争,阻止新政的关键,选举的进一步实施。实际上,在内心准备好妥协的方案,无论如何不把脸面撕破了。

新政的原则是从众,是各种利益的妥协。到最后,由于破虏军内部、大都督府内部和朝廷这边以自己为代表诸人的大力反对,作为一个能带领破虏军走到这一步的枭雄,文天祥自然懂得做出适度退让。

退让的结果就是,文天祥的一部分主张得到执行,而大宋的传统、朝廷的利益和大都府众人的利益,也会得到顾及。至于这个像分赃方案的妥协结果更符合传统,还是更符合文天祥所坚持的平等与契约理念,只有天知道了。

想到这一层,陆秀夫觉得心头烦恼尽散,外边的天空跟着也蓝了几分。

窗外的天很晴,几朵雨云在海面上翻滚着。瞬息万变的天气,变化的速度赶不上人的心思。

第一百六十七章 职责(五)

半空中,无数枝弩箭飞了下来,白亮亮的,犹如一阵急雨。

一个被火炮震昏了的元兵从城垛后爬起来,摇摇晃晃举盾相迎,几枝弩箭同时打在他的木盾上,乒、乒、乒,打得他身体直向后退。

“弟兄们,顶……”孤零零的元兵发出绝望的哀鸣。话音未落,几枚由抛石机近距离扔出的手雷准确地落在他身边。轰鸣声里,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分成了数段,飘散在半空中。

更多的手雷被抛上了藤州城头,城墙上的元兵无处躲闪,被炸得抱头鼠窜。城墙下,一队队破虏军士兵彼此掩护着,将战线快速向城门推进。

很快,城门周围的抵抗就被清除干净。一小队轻甲步兵从重甲步兵和弓箭手队伍后冲出,将十几个方方正正的火药包摞在了城门洞中,点燃导火索,然后快速跑开。

“轰!”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浓烟笼罩了城门。躲在城门洞内的十几个元兵还没弄清楚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随即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向后飞,接着,四肢百骸间一阵剧痛传来,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城门不见了,站在城外,可看见街道上没头苍蝇般来回乱窜的私兵。千夫长翟强试图组织士兵们巷战,却被吓破了胆的士兵奋力一推,立足不稳,一头扎进了路边店铺中。待他抹着脸上的血迹从店铺中跑出来,街道已经快空了。

“咱翟家一向对你们不薄啊!”翟强哭喊道。喊了两嗓子后,见得不到人同情。扔掉长刀,扒下柳叶甲,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逃难者队伍。

“冲进去,杀光翟家,为弟兄们报仇!”

城门外,苏刘义高举着马刀狂喊。两个团的原江淮军战士跟在他的战马后,红着眼睛扑向城门。

“弟兄们!”萧明哲向后挥了挥手,刚要示意自己麾下的几个团长发起总攻击,却看见第五标统领杨晓荣从侧面闯过来,刚好用身体把自己的手势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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