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小似眉弯-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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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到了。纵然有人为我做到,也未必是我想要的。
我轻轻抽出手,低叹道:“公子,不过是眉弯一首曲子,听过作罢,不必当真。”他又执起我的手,神色有些急:“姑娘切莫如此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我淡淡一笑:“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尘岁如烟而过,来来去去皆没有什么两样。”
他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与我贴得那么近,我听得到他的呼吸,急促中又带有几分闲定。唇角微微翘着,又道:“姑娘,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委屈,日后小王定待你如珍似宝,不辜负你这绝代佳颜。”
我迟疑一下:“小王?”这两个字我是缓慢吐出的。
他微微一愣,立刻笑道:“差点忘了,在下……姓王,家中排最小,时而有人称呼小王。”
我略想了想,不禁笑道:“如此这般。”与这王公子说话有种轻松之感,竟不是从前那般与人周旋的厌倦,不过也仅是一种无端的感觉,仅此而已。想起以往常去翠梅庵听经,妙尘师太总会说起,聚散离合皆为缘,仿佛这个缘字不仅是佛家所喜好,世间许多的人亦相信。我也信,只是这缘由来都是那般迷幻,总是似是而非。我与爹娘,我与红笺,我与画扇,我与妙尘师太,我与这迷月渡,我与面前这位王公子,究竟谁人是缘深,谁人又是缘浅?想起妙尘师太,一袭飘逸玄裳,容颜可谓是倾城绝色,又是为何勘破尘事,遁入庵庙,幻化一身的道骨仙风?世间有许多事,都不可参透。
正当陷入沉思中,听见王公子轻声唤道:“姑娘……”我略一怔忡,微微发窘,轻轻应了一声:“嗯。”只见我的手还被他执着,便红着脸,细细抽出,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颔首一笑,走至桌前,说:“姑娘请坐,与在下再饮几杯如何?”我轻移莲步,缓缓坐下。
“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他边说着边为我斟酒。“公子但说无妨。”我低声道。
他微微一笑:“可否邀请姑娘明日共游楚钏河,赏悦这春日佳景,只当怡情寄兴,也算是风雅之事了。”见他眼中莹亮,似乎很是期待。
我没有迟疑,随口说道:“好。”话才出口,反而觉得有趣,以往我是不与客人出外郊游的,不过应了就应了,不需要理由。我沈眉弯由来都是如此,想要做的,任是谁人也阻挡不了,不想做的,任是谁人也无法勉强。这几年,妈妈因我的个性,没少叨絮过我。
他甚是惊喜:“那就说定了,明日我遣人来接姑娘。”话音方落,又是一杯酒饮下腹。
我微微点头,只觉得夜色已深,方说道:“夜已深,公子不妨早些归去,我也有些倦了。”我起身,觉得确实有些疲累。
他立刻起身,道:“好,我这就归去,姑娘早点歇息,明日再见。”
我唤道:“红笺……”此时红笺已推门进来,我搀着她的手,径自离去,只丢下身后的他。
穿过廊道回到房中,才坐下,我立即与红笺说道:“你去将妈妈唤来。”红笺答应着出去了。
只一会,红笺与妈妈已来至我房中。妈妈问道:“姑娘唤我来有何事?”
我道:“妈妈,你可知这位公子是何来历?”
妈妈略想了想:“这……我竟不知,以往是不曾见他到过我们迷月渡的。但见他出手阔绰,且气质高贵,来头定不小。不过这也无妨,来头越大越好,什么人物妈妈我没见过,只是姑娘自己要把握好机会,有些事错过了就很难再寻。”
妈妈话中之意我已明白几分,于是点了点头:“谢过妈妈,眉弯知道,有劳妈妈特意过来。”
妈妈笑了笑:“无妨,你今儿个也累了,早点歇息,我先走了。”说完,朝房外走去。
红笺掩上房门,侧到我身边,疑道:“怎么?那公子的身份让小姐生疑?”
我略一思索:“这倒也不,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深吸一口气,叹道:“不理了,今日很累,你再去厨房找她们为我烧些热水,我想沐浴。”
“是。”红笺转身要离去。“记得给她们几十钱,免得回头又多话。”我说道。红笺微微一笑,开门出去。
斜倚在雕着海棠花的红木浴桶里,看氤氲的水雾将夜色蒸腾,红笺为我洒了好多花瓣,有海棠、芙蓉、月季……柔软的肌肤触在温热幽香的花瓣上,轻轻地撩拨我万千的心事。那么多的热气往心里裹着,清湿的白烟将我的意识慢慢舒缓。我很喜欢沐浴,躲在屏风后面,一层层白纱的帐幔阻隔了一切的侵扰,这个时候,赤裸着身子,轻松地呼吸,轻松地思想,可以放下一切。
红笺轻轻地拿花瓣为我擦拭身子,细声道:“小姐,你真美。”我看着红笺,在水雾与烛光下显得那么朦胧绝秀,这许多年,我竟忽略了她的美貌,红笺是个极美的女子,莫说有十分绝色,却亦有七分倾城。想来她今年已十八,是跟了我这样主子,才耽搁了年华。日后有机缘,我定要将她许配给一个好人家。我想起了瑶沐的话,也许我终是要离开这迷月渡的,只是不知是以怎样的方式离开。因为我一直相信,我沈眉弯的命运不是如此,断不是如此。
倚着,闭目养神。热气涌上来,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长发浸在水里,柔柔地漂游。起来的时候,红笺为我披上了真丝浴衣,立于镜前,袅袅婷婷。
没有再去看窗外的明月,只是擦干长发,上床就寝。
沉沉地入梦,恍恍惚惚,许多的人朝我走来,许多的景致在梦里出现。小时侯那简朴的竹篱院落,禅韵氤氲的庵庙,鲜艳明媚的楚钏河,还有那金碧辉煌的宫殿。许多的花,开到了极尽,似要溢出血来。又是血,又是血……
第六章 镜湖风波遇白衣
醒来的时候,阳光已透过珠帘洒在妆台上,我睁开双眼,只觉得那光亮有些刺眼。红笺为我打来了洗脸水,我起床坐在镜前,觉得形容还是有些憔悴。
红笺边为我梳理长发边说道:“小姐,那位王公子已遣人来接你,轿子在楼下备着。”
“嗯。”我低低应道。不知为何,心中竟觉得慵懒得紧,全无了昨日的兴致,想来已答应了他,亦是不可失约。
只是简约的梳理一番,我向来喜爱素净,过于艳丽觉得繁复。一袭纯白裙装,昨日的碧玉梅花簪,发间别一朵刚折的白芙蓉,还凝着淡露,清新夺人。看一眼手上的翠玉镯子,还是那么的剔透莹亮,这是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说过要终身佩戴。
披上了白色的锦缎披风。出门前妈妈上前叮嘱道:“姑娘,你今日自可尽兴玩。”我点头。
上轿,且往那楚钏画舫,与桃花翠柳同笑春风。一路上我轻轻掀开帘子,金陵城还是往日的那般繁华,商贾游人,公子佳丽,拥拥挤挤的来往。仿佛昨日的一切已经相隔遥远,梦里的纠缠亦是前世,而我,不是一名歌妓,更不是昨日的花魁,只是一位富家小姐,随着丫鬟去河岸踏青,阅尽人间春色,赏叹金陵繁华。
轿子才落,昨日那公子已行至轿前,为我挽起轿帘。我搭着他的手,轻轻下轿。春日明景,碧云高天,霎时间侵入眼帘。东风袅娜,芮芮浅草弄远绿,流云飘荡,渺渺烟柳竞浮花。
我打量着眼前的公子,一袭白衣飘袂,黑发用白丝带束于耳后,已不再是昨日那般金冠簪发,少了几许华贵高卓,更多几分倜傥风流。他身后跟随着昨日那位小厮,一袭青衣,满脸的稚气。
走在楚钏河畔,春风拂袖,晴光溅落在河面,透洒着粼粼金波。公子朝前处一大气堂皇的画舫指去,道:“姑娘,我已在船上备好清茶,我们且游船赏春吧。”
我轻轻点头,朝河边的画舫望去。透过一座画舫的镂花窗牖,却见画扇坐于船中,一旁的岳承隍正为她轻捋鬓发,看上去分外的亲密。心中甚是疑惑,难道画扇与岳承隍早有暧昧?正抬头时,乍看王公子也瞧那窗牖望去,表情也颇是迟疑。他转而看我,又淡淡一笑,只当方才视之不见。
上得船舫,却见侍俾一层层撩开纱帐,而我随着公子一路走进去。船内装饰得极为豪华高雅,我们临窗而坐,桌上已摆放着各色糕点,茶具,酒具皆为金饰,雕龙刻凤,极尽奢华。我打量窗外的明媚春景,得韵河畔,一点飞花开翠漪;会意桥边,十分烟柳幻如纱。
一盏香茶,举杯对饮,无关风月,只是闲情。他望着船窗外,满怀兴致地说:“趁这明朗的春日,我们对诗联句如何?”
我淡淡微笑,打趣道:“公子莫不是哪年的簪花状元,如今封官加爵,才有这般的雍容华贵,又有这般的风雅诗韵。”他知我是玩笑话,也只是笑而不答。
我起身朝书案上走去,案上早已备好了笔墨纸砚。我临窗看人间春色,江河之景,那万千情思,顿时化入指间笔下。但见纸上龙行凤走,水墨飘香,字玉词珠,瞬间已是书成。见公子双手捧起宣纸,朗声读道:“长堤如带草如茵,柳色山光水墨匀。云阔岂知无倦鸟,江清但照有闲人。林边信手涂鸦字,寺外闻钟净俗尘。何处飞来双玉蝶,悠然自在两相亲。”
读后赞道:“妙哉!妙哉!水光摇碧,翠柳噙芳,似那袅娜的佳人,翩然的秀色舞动这一江的春水。”我只是菀尔一笑。
他亦提起狼毫,欲往白宣上落去,却见得他随身的那小厮带一人年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匆匆进来,面色焦急,躬身施礼道:“公子……”见那男子抬眼望了我一下,欲言又止。我心中暗想,怕是有急事相告。
公子对我笑道:“姑娘,我与家仆出去一下,一会便来,失礼了。”
我道:“公子请便。”
见公子随着小厮和那男子走出船内,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亦不想知道。只一会,公子已匆匆回来,面带忧色,眉结深锁,急急说道:“姑娘,在下有急事需回家去,改日再到迷月渡约你。”
我点头:“好,公子多保重。”他看了我一眼,便急急的离开。我知道,定是有事发生了,我不愿去猜想。
我沉思的时候,红笺已走至我身边。我抬头看着她,微笑道:“红笺,我们去河边走走。”
走出船舫,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我一眼就看到了毓秀阁,临着河畔,辉煌的建筑此时却是那般的寂寞。我想起了选花魁之日,又骤然地想起了殷羡羡,想起了烟屏。是的,我要去一趟衙门。
与红笺匆匆上轿,往衙门的方向走去。心中想着也不知殷羡羡的死因是否查出,而我又该如何为烟屏辩解。缘分,许是因为缘分,我对烟屏竟生出怜意。
走进府衙的时候,接见我的是那日去毓秀阁的衙役长,其实之前就有过见,听说他姓何,亦是迷月渡的常客,与我们那的凝袖姑娘是相好的。而我,于他,想必是那天上的月亮,可以望着,却清冷又遥不可及。
我的到来亦给他增添几分疑惑,他对我很恭敬,热情地笑着,问道:“眉弯姑娘,请问是何事劳烦你亲自来这?”
“我是来见烟屏的,亦想知道殷羡羡的真实死因。”说完,我朝红笺使了一个眼色,她已将十两纹银递上。
“不,不,姑娘你太见外了,这可使不得。”他急忙推脱道。红笺往他手里塞去,道:“你就拿着吧。”他这才接过银子,笑盈盈地着看我。
他带着神秘的表情悄声对我说:“姑娘,请里屋讲去。”我随着他走至里屋,小小的房间,却很隐秘,应该是他们平日的谈话室。
他朝四下张望,又看了红笺一眼。我道:“她是我的贴身丫鬟。”他这才放心说来:“姑娘,这事我也只对你一人讲,你切莫传出去。”我点了点头。他甚是紧张地说道“其实殷羡羡的死因很奇特,仵作查出她是中毒而死,那毒无色无味,是何毒还未查清,且她腹中还有一个三个月的胎儿。”
我听后甚是惊讶,想来此事定有内情。便问道:“那是否查清与烟屏无关?”他摇了摇头,说道:“府尹大人根本不让查,只说就定烟屏的罪。”
我心中颇是气愤,皱眉道:“怎能如此办案,这么多的疑点,不去查清,就定烟屏的罪,实在太过武断了。”
他紧张地朝四下张望,低声说:“姑娘,切莫声张,若被他人知道,你我都要有麻烦的。”
我心中有诸多疑惑,想来府尹不会因为找不到凶手,而随意拿烟屏来顶罪,且听这衙役长说他并未去查,就此定罪,这里一定有别的隐情。我朝红笺使了个眼色,红笺又取出十两纹银往他手中递去。他慌忙推迟,低声急道:“这可万万使不得了。”
红笺低声说:“你且拿着,我们家小姐还有话要问。”
他将钱藏于怀中,道:“不知姑娘还有何事要问?”
“你可知近日来府尹大人是否与谁有密切来往?”我低声问道。
“这……”他思索着,随后摇了摇头,道:“并无与谁有密切来往。”
“你且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