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沧桑-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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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子里活跃得最欢的是妇救会的人,家属们一进村,她们就组织妇女把家属们往家领,并且扯东唠西地把家属们逗得乐呵呵的。
部队到桓仁地区后,沿途护送的兄弟部队不知了去向。我问周科长:“这些部队到哪去了?”
周科长说:“他们的任务到这就完成了,余下的路程由你们自己走。现在东北的局势已经定下来了,国民党败局已定,陈诚已经焦头烂额。听说卫立煌要来上任,我看不管谁来,都逃脱不了灭亡的下场!不过卫立煌是抗战时期中国军队名将,率部队曾打过一些漂亮大仗,也不可小视!最近要有几场大仗,国民党东北的部队恐怕就要完蛋啦!”
我问他:“大战在即,我们也是解放军了,为啥不叫我们直接参加战斗,反而把我们撤大后方延吉,这里边是不是有信不着我们的意思?”
他笑了笑说:“也可以这么说。你想啊,你们部队的人员成分多复杂,说句实在话,一开始我们对你们起义的诚意都是怀疑的,用我们林总的话说‘缓兵之计’。后来经过考察才确信你们是真心起义。这一段路你也看到了,有护卫部队警戒还跑了不少,现在要把你们放在战场上,还不一定有多少人要跑呢?所以把你们调到大后方,要整训学习提高觉悟后才能投入战斗。”
我问他:“你们就这么小看我们哪?”
“不是小看,是事实,不用说别人,就咱们这些家属吧,我算看明白了。不说个个反动吧也差不多,如果不是老爷们起义了,参加了解放军,你问问她们谁愿意投奔共产党,不寻思别的还寻思遭不起这罪呢,这些人的思想不改造能行吗?所以我想啊,咱们也该着手进行教育了,要不然到了地方首长还不得说走了这么长的路,家属的作风还没改,你们是干啥吃的,你说咱这脸往哪搁呀?”
“对这些老娘们你怎么教育,软硬不吃,说啥她们也不往心里去呀!”
“你在咱工作队呆过,咱们还是老办法——忆苦,我已经和农会说好了,吃过饭咱就开会,开完会再休息。”
我嘴上没说啥,心想啊,这招在穷人身上好使,在她们身上不一定管用。
那一天,我们住在距桓仁二十来里地一个叫什么堡的屯子,吃过早饭后周科长把家属们召集了起来,说要开“忆苦会”。家属们一听就不愿意了,七嘴八舌的说:“忆什么苦?我们现在还觉得挺苦呢!”
我说:“这会大家得参加,这是共产党的规矩。听听穷人受的苦,对大家也有好处,起码知道这社会上还有这么苦的人,共产党闹革命图的是啥。”
家属们一听只好说:“既然人家有规定,咱也别破坏规矩,那就听听吧。”
那天的忆苦会是当地贫农会主席老刘讲的,他说:“同志们,我家穷啊,全家七口人,上有七十多老妈,下有四个孩子。租俺屯财主张老焉四亩涝洼地,好年头不够吃,灾荒年更别提了。没招啊,大小子十四岁给人家当半拉子,二小子八岁给人家放猪,就这样还得糠菜半年粮。有一年年景不好,到了年关还啥也没买,眼看就过不去年啦,我只好从张老焉家借了二斗高粱米。就这两斗高粱米惹下了祸,没过三年变成了六斗,我拿啥还哪?张老焉别看焉,可狠啦!大年三十上我们家要账,把点年货都拿走。老太太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过了去呀,人家欢欢乐乐地过年,我家哭哭啼啼发送老人……”
老刘的忆苦还真就打动了家属们的心,有的人低下了头,有的人叹息着说:“他这话不假,这年头的穷人真不好过呀!”小石领头喊起了:“打倒地主老财!消灭蒋匪帮!解放全中国!”的口号,李科长老婆问我:“谁是蒋匪帮?”
“原来咱们就是蒋匪帮。”
“哎呀,这话我听着怎么有点糊涂?共产党原来的红军不是叫红胡子吗,后来又叫共匪,现在咋又掉过来了?中央军又成了匪帮,哪倒底谁是胡子,谁是匪呀?”
“这是政治上的事,你问我,我问谁?”她沉思了一下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
“胜者王侯,败者贼,谁打败了谁就是匪。”周科长听后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李科长老婆说:“你瞪我干啥?本来就是吗。”
这场会本来开得挺好,老刘最后的两句话把家属们惹翻了。他说:“共产党、解放军来了,领导咱们闹革命。听说还要打土豪分田地,我从心眼里拥护。这天下乌鸦一般黑,地主老财都不是好东西,我们不革他们的命就没法活!”
家属们一听有的起身就走,有的照量照量就要出声。我一看阵势不好,急忙站起来说:“今天会就开到这吧,家属们休息休息还得赶路。”
周科长愣巴愣眼地瞅我,我冲他递了个眼色。
会散后,家属们没有走,反倒把周科长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冲他发起了火。玉莲说:“穷人,我知道。他说的这种情况不是没有,但是要说地主老财都不是好东西,我不赞成。我娘家倒不是什么大地主,但也不缺钱,我家的长短工,我们从不把他当外人,吃的是一样的伙食。我一个远房娘家舅舅的儿子从小没妈,四岁就在我家。我拿他当自己兄弟一样,他叫何保宗,不信你们可以调查去。我娘家老爹人称‘大善人’,佃户家的租子从来不恶拉要。过年更没听说去谁家要账。”
马瑞芳在一旁也说:“我家倒是当地的大财主,你们也可以去问问。农忙的时候,长短工从来都没短过粘干粮,工钱也从来没欠过,这怎么能说都不是好东西呢?”
周科长解释说:“刘主席的话说的有点过,不过地主剥削穷人这事是不对的。”李科长老婆说:“共产党救了我的命,我拥护共产党。不过说种地纳租就是剥削人,就是罪人,我不赞成,自古以来就是种地纳租,人家地主老财凭啥白给你地种?纳租是天经地义,我就不信,你们共产党给穷人分地就不纳租,那你们靠什么活着?再说,地主老财被打倒,穷人分房子又分地翻身得解放了,可地主老财又变成了穷人,你们是穷苦人的党,又该领着这些穷了的地主老财闹革命了吧?要这样,翻来覆去,还有个头没有?”周科长说:“我们共产党人是想让天下的老百姓都富起来,消灭贫富差别,家家都过上好日子。”
“那不可能,五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齐呢,过日子能一样吗?”
周科长在这些老娘们七嘴八舌地质问下弄得满头是汗。我见他一时半会和这些家属也说不明白,就说:“大伙别吵吵了,打土豪分田地斗老财这是共产党为了穷人着想制定的政策,也不是周科长说了算,你们别冲他使劲了。”家属们这才缓和了下来,各自回到老乡家休息。
家属们走后,周科长脖粗脸红地坐在炕沿上喘粗气。我说:“老周啊!别来气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些家属的娘家,大多数不是地主就是老财。你搞忆苦对穷人好使,对她们不行,弄不好还引起反感。”
他瞅了瞅我,气冲冲地顶了我一句:“那她们的反动本性就没个改啦?”
“大势所趋,她们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心里不愿意她们也没招,慢慢就好啦!”
周科长听后没吱声,不过从这以后他再也不提给家属们开忆苦会了。
第 一百七十六 章 同仇敌忾
部队到桓仁后没有休息,直接奔通化,此时围困长春的战役正在酝酿中,沿途碰到不少解放军兄弟部队向长春外围集结,老乡们的支前队、担架队也源源不断地向长春走去。在我们到达江甸镇的时候,家属们被这里热火朝天的支前活动惊呆了。
江甸镇是个大镇,一条大街贯穿南北,两边有很多店铺。街道两边的墙上写着“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东北和共产党万岁”的标语,我们到的那天正赶上江甸镇欢送新兵入伍,大街上二十多辆马车上坐着披红带花的青年,车上的新兵喜气洋洋,车下欢送的人眉开眼笑,有几个年轻姑娘含情脉脉瞅着车上的小伙,不时嘱咐着什么,一个家属冒了一句:“当个穷八路,臭美啥呀?”
她这句话一出口立刻招来了跟前人的白眼,一个老太太扒拉她一下说:“这个大妹子,我不知你是干啥的,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呀!穷八路,那是啥年月的事了?现在你看看,崭新的军装,三八抢,每个月还有零花钱,家里的地政府给代耕,你说他们能不美吗?当解放军在俺这旮旯是光荣的事啊!俺这块的大姑娘不是解放军不嫁。”
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看出点门道和老太太说:“你别跟她说了,没看那些当兵的有地还穿着国民党的服装吗?他们是咱们俘虏过来的,懂啥呀?”
老太太仔细瞅了瞅她们说了句:“怨不得呢,穿得这么带劲,闹了巴开是反动派家里的!”把这些家属弄得十分尴尬。
我问身边的周科长:“我们的衣服咋还不换,穿着这身皮多别扭?”
“部队已经逐步换了,后勤好像还得过一阵。”
新兵出发的时候,道两边的人在锣鼓声中喊着口号,家属们躲在一旁,呆呆地瞅着沸腾的人群,李科长老婆说:“共产党可真行,把人弄得像着了魔似的,明知当兵打仗是去送死,还争着抢着去,看来蒋匪帮真不行了!”
在江甸镇,家属们住在一个买卖家,吃饱了饭都不睡觉跑到大街上卖呆,回来后就议论开了,七嘴八舌地说:“这地方的老娘们可真怪,人人手里都拿着个鞋底子纳。”
做饭的几个妇女一听乐了说:“你们是刚从那边过来的不知道,这不是怪,是我们妇救会给部队做军鞋。”
马瑞芳问:“多少钱一双?”
一个年岁大一点的妇女听后有点不愿意了,说:“你当我们是做买卖哪?这是支前,支前懂不懂?就是给前方打仗的战士们穿的,你说给自己的子弟兵做鞋还能要钱吗?”
“那还不给点工钱哪?”
那个妇女来了气指着马瑞芳的鼻子说:“你这个人怎么就认钱,解放军战士在前方流血牺牲都不怕,为了解放东北连命都豁出来了,我们做几双军鞋还要工钱,那还是人吗?”马瑞芳闹了个没趣,讪不搭地走了。
正在这时,从大门外兴冲冲地走进来一个年轻妇女,手里拿封信,走到这个妇女面前说:“马嫂,你家二小子捎信来了,八成又立功啦!”
马嫂拿过信瞅了瞅:“这小子真是傻,我不认字捎什么信呢?带个口信不就得了。”
我说:“大嫂,我给你念念怎么样?”
“中,麻烦你了。”
打开折着的信我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妈,儿子要上前线啦,这一次是打长春,长春的反动派挺顽固,这次非打下不可,儿子别(憋)足了劲,多打死几个反动派,替大哥和爹报仇,立个大功叫妈高兴。”
念完后马嫂掉下了眼泪,我问她:“马嫂,你这儿子多好啊,怎么地你家大哥和大儿子都牺牲啦?”
她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打四平的时候,他爹抬担架被炸弹炸死了,大小子也被打死了,我一急眼把二小子也送去当兵,叫他替他爹和他大哥报仇。这小子真记在心上了。说句实在话,我这家叫国民党反动派坑苦啦,原来听说你们是蒋匪帮,叫我给你们做饭我这心直咯噔。不过听说你们也是解放军了,我才来给你们做。”
周科长瞅了瞅我:“这就是咱们的革命家属啊!”
听了周科长这句话,我心里的火腾的一下上来了,推开家属们睡觉的屋门闯了进去,家属们这时也没休息,坐在炕上唠着嗑。我听李科长老婆说:“我看明白了,共产党是真厉害!得天下是肯定的了,连老百姓都对国民党这么大的劲,看来国民党真不行了,老爷们走的这步棋对了。”
家属们看我气昂昂的进了屋,都瞪着吃惊的眼睛瞅着我,我把炕沿一拍喊道:“咱们现在是在解放区共产党的地盘,知道不?以后你们说话得有点收敛,别得啥说啥,本来人家就瞧不起咱们,还竟说些败兴的话,叫我都抬不起来头。你看人家马嫂,老爷们死了,大儿子上,大儿子死了二儿子又当兵,人家这才叫革命呢!谁像你们张口钱闭口钱,丢人不?”
马瑞芳一听不干了:“你说我哪,钱咋地啦?缺了钱谁也活不了,你冲我们发什么火?要革命谁也没拦你,叫玉莲多生几个儿子都去当兵才好呢!”
玉莲一听急忙下炕把我推出了屋:“你也是,跟她们说这些有啥用?”
“不说我这心里憋得慌!你看人家老百姓的觉悟,再看看咱这些家属,周科长说‘这些家属思想真落后,有的甚至反动’,我都没话说。”
那天晚上部队出发奔头道镇,半路上碰到了一伙支前独轮车队正好同行。我凑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身边和他唠起了嗑,我说:“大叔,推啥呢?”
“粮食呀。”
“支前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