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谷] 蝶-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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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第1期 … 银河奖征文
小谷
贺佳同香柯经过走廊,发觉地上有些淡蓝色粉末,贺佳蹲下来,用手沾一点,捻一捻,像一种化妆品,细腻,柔滑,色泽艳丽。贺佳问:“这是什么粉?颜色真好,是新牌子吗?”香柯莫名其妙:“什么?”贺佳问:“不是你的粉吗?”船上只有三位女性,队长香柯,工程师贺佳,医生赵静。贺佳道:“那可能是赵静的,你看,”她在手背上抹一下,“多好看。”香柯道:“是好看,问问赵静。也没见她用过。”
下午贺佳手臂有点痒,伸出手,手臂上那一片淡淡的蓝色,闪闪发光,仿佛吸了人的精血一般,已经有大半变为七彩斑斓。贺佳大惊:“这是为什么?”赵静看一眼便道:“马上去洗掉,要进一步检查。”
贺佳洗去彩尘,手上已是一道红痕。
赵静从实验室走出来:“初步分析是高纯度的镭。”
香柯立刻打开对讲机:“各部门请注意,大家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船上发现极其危险的强辐射性物质,请各位检查居室内是否有色彩异常鲜艳的蓝色粉末,不要轻易走出室外,凡在室内发现粉末的立刻到医疗室来,并检查自身是否沾染粉尘,凡有沾染,不要再接触他人。”
香柯带人正在检查污染源,文旭的声音传她:“香队长,请马上到通讯室来,有人呼救。”香柯问:“什么人?区域?内容?”文旭道:“左舷60度,是危急状态下的脑电波启动,电讯号是GYZXTX749814,此船属于冒险家王尹先生。内容是‘危险!蝶!’”香柯道:“继续接收。”文旭道:“是。队长,是不是我们也遇上了麻烦?”香柯道:“我们遇到特殊情况,这件事你先处理。”“是。”文旭发出讯号,“银河星际探险队,王先生,遇到何种袭击?请回话。”回答很慢,许久才吐出一个字:“蝶!”又过了许久,“吃人!”文旭呼吸都快停顿,这是什么意思?他传话给香柯:“香队长!王尹有生命危险!可能是遇到异种生物。”香柯怒道:“该死!”虽然飞船上情形怪异,但人命关天,她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去处理。
香柯要求对方提供全息记录,没有回应。再问,还是没有回应,未经对方授权,擅自提取信息是违法的。香柯沉思,文旭道:“队长,我已进入他的信息窗口,正在传递中。香柯未及回答,警铃大作,传来呼叫:“有人受伤!”香柯忙问:“情况怎样?”赵静的声音:“队长,是贺佳,她昏倒在走廊里,我正在给她检查。”香柯问:“是辐射吗?”赵静道:“目前还无法确定,我看她像是中毒。”香柯命令文旭:“将信息封存,等待调查人员批准。”文旭道:“我可以确定,他有生命危险。”香柯道:“但是,我们要做守法的好公民。”她去看望贺佳。
赵静一直在忙碌,还没有结果。香柯问:“是怎么回事?”赵静道:“她身上又沾了许多镭,而她昏倒时身下的地面却没有,身旁倒有些零散的,不知是不是从她身上落下去的。这真奇怪,我不知道原因。”香柯道:“你的意思是在她昏倒后,有人向她身上撒强辐射物质?”赵静道:“照当时的情形只能这样推断。”香柯问:“什么导致她昏迷?”赵静道:“不知道,没有外伤,血压、脑电、心跳都正常,血液正在化验中。”雪白的枕头上有一个小斑点,香柯俯身去看:“这是什么?血?”芝麻大的血迹,香柯问:“不是没有外伤吗?哪来的血?”赵静道:“是不是抽血时——”她低下头,轻轻抚开贺佳的长发,她没有说下去,因为抽血不可能溅到枕头上。在贺佳的颈部有一个细细的针孔,两人都呆了,针孔,注射器,船上发生谋杀,他们中有一个人是杀人凶手,而她们在茫茫宇宙中孤立无援,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可或缺,他们必须相互依赖,相互信任。如今这里有一个人是凶手,他或她也许还会杀人,也许会毁掉他们全体。
一声惨叫,打破两人的沉默。香柯问:“什么事?”又有人昏倒了,赵静忽然手心全是汗,这里不是医院,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的太空。香柯道:“医生,让我们知道你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合格的太空医生。”赵静吸一口气:“是。”没错,不能怕,不能退缩。
倒在地上的人,是工程技师,负责维护船上的设备正常运作。赵静松了口气:“是吓昏的,不知看见了什么,也许是幻觉,在太空中出现幻觉并不奇怪。”昏迷中的人发出一句含糊的呻吟:“蝶。”
也许是别的,也许是“蝶”,也许是刚刚的求救内容还占据香柯的头脑,她来到主控室:“打开王尹的全息信息。”文旭打开,屏幕上出现扉页,香柯将手按在上面,计算机记下指纹,扉页打开,香柯在不久的将来要对大批听证人员一次次解释她侵犯个人隐私,侵犯公民权利的理由,但她知道若不当机立断,代价可能是全体死亡。
最先打开的是王尹船上的即时电眼摄影。
地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干尸,更可怖的是那干尸还活着,痛楚地流泪,从他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来,青色的血管暴起,一下一下艰难地搏动,他的身子僵直,不时抽动,仿佛一直在拼命挣扎。
文旭道:“我们正全速向他靠近。”没有要想再看下去,香柯道:“记忆信息。”文旭道:“队长!”香柯道:“我的命令,我负责。”文旭道:“是我擅自提取的。”香柯道:“别争了,打开。”
黑沉沉的四周,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身体却有感觉,腹部还在一阵一阵地痛,好像神经传导的下行受伤,能接收到信息,大脑的命令却无法被执行。
在记忆中,那蓝色的蝶翼还在闪烁扑动,真美,有着天使双翼的魔鬼。那身躯和面孔——如果那可以称为面孔的话,丑恶得超出人类想像之外,让人恶心。骇人又丑恶。但那彩翼,传说中的彩翼就应是那样子的,宝光闪烁,轻轻扇动,像水般流畅,像翩翩的舞,像歌者的歌。
啊!惨痛,痛得无法忍受,被刺了一下的腹部剧烈地疼痛起来,那种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一般,啊!天哪!无法忍受!天哪!好像真的有东西在撕咬,他感觉到腹内有什么在缓缓地蠕动,那只蝶对他做了什么?
文旭痛叫一声,甩掉记忆传递器,捂住腹部,好像感觉中的痛楚真的发生,他喘着气,额上冒出冷汗来。香柯问:“怎么了?什么事?”文旭抱着头:“真可怕,真可怕!”香柯道:“将感应度调低。”文旭道:“不!不!我不想再感觉,虽然是幻觉,但那么可怕,活生生感觉到有巨大的虫子在肚子里爬,并吞食你的内脏!”香柯将记忆器放在头上,片刻,她的脸色惨白。文旭替她取下来:“我们看录像吧。”
那生物有半米大,彩翼却足有一人高,像蝴蝶一样美丽异常。它如一道虹般划过来,扑在王尹身上,仿佛只是轻轻一触,就飞开了,毫无威胁性,王尹却皱着眉,低下头,大家看见他腹部有一点血斑,几乎是看不见的。然后他十分困倦的样子,人忽然软软地倒下去,彩蝶在他头上飞舞,他瞪大眼看着,却不能作声,也动不了。蓝色闪亮的粉尘从蝶翼上落下,落在他身上,他忽然闭上眼,眼里流出大量泪水,接着眼睛红肿了,身上落了粉尘的地方也都发红,慢慢肿起来。
文旭道:“那种粉末令人全身发痒,然后刺痛,落在眼里,眼球立刻像火烧一般。”
王尹一直躺在那儿不动,但他的全身肿胀,双眼已经溃烂,向外流着黄色的脓汁和红色的血。
香柯问:“那蓝色的粉末?”赵静道:“是,没错,是镭。”文旭道:“辐射在47/3/5日第十四星光时猛增,辐射源不断移动,可以推算出,是这只‘蝶’。”
那个人倒在那儿,一动不动,死人一般,他们却知道,他一直忍受着多么可怕的痛楚。蝶一直留在舱内,每天会从口器中分泌出液体,强注入王尹口中,保存他的性命。
自第三天,王尹腹腔开始感受到可怕的剧痛,他的腹部渐渐瘪下去,一层皮肉挂在骨盆上,皮肤松弛地内陷。赵静失声:“发生了什么?他的肠道怎么了?”文旭道:“可怕极了,一寸寸地啃噬,十分真实,不容怀疑,有什么在他体内,在一点点吃掉他。”香柯问:“他还活着?”文旭道:“活着,而且一直有知觉。”香柯道:“任何东西吃光你的肠子,你都会大出血而死,赵静,你看呢?”赵静道:“我要更多资料才能做出判断。”
软陷的皮肤下隐隐见两三条手指粗的凸起物在蠕动,有时两条扭在一起,像在争斗。王尹的外表已经不似人形,皮肤都先红后黑,然后腐烂,人瘦下去,皮包骨头,有的地方烂得见了白骨。文旭喃喃道:“我不过是学电讯的,我不想看下去。”香柯道:“它们可能已经来到我们门外,我们必须了解它。”文旭道:“了解它们如何吃掉我们?”香柯道:“知道它会吃人,你就不会选择不抵抗。”
文旭将信息记忆器的感觉共振调低,让赵静戴上,然后陈述:“三天前是腹部,两天前是胃,昨天是脾脏,今天,它们已经吃光了肝脏,它们在试肺,它们不爱吃。”香柯也不由得叫了声:“住口。”她厉声道:“它们是什么?这是你的专业判断?有什么在吃他?从他身体内吃光他的内脏,而他还活着?”赵静沉默,良久,她说:“人不吃食物可以活七天。”香柯瞪着她,赵静道:“要不,这只蝶为什么一直在这给他喂食?好玩?”文旭的手发抖,记忆器一下落在地上。香柯看他一眼,沉声道:“停止前进。”
他们面面相觑,香柯声音哑了:“前进还是停下?我想听你们的意见。”没人出声,许久,赵静道:“别忘了,贺佳……”香柯道:“你是说,贺佳的遭遇与他相同?”赵静道:“血液中有毒素,运动神经受损。腹内有异物。颈上针孔应是那只蝶注射的麻醉剂。”文旭道:“那么,那么,它还在吗?”香柯立刻起身:“对飞船进行全方位扫描,赵静,贺佳怎么办?”赵静道:“我不知道冷冻是否能缓和蝶卵的孵化速度。”香柯道:“试试吧,冷冻过程中严密监察她的反应。”
他们的船经过黑洞边缘,依靠其巨大引力加速超越光速到达此地,与基地通讯要过十天才能得到答复,届时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一夜,众人都在监察屏前度过,赵静在观察贺佳的身体状况,香柯同被吓昏的工程师李则一起盯着扫描仪的运作,文旭看着王尹的情况。李则道:“我先是看到一双火红的眼珠,正在我面前,然后看见整个毛茸茸闪着光的黑色的脸,我以为有人开玩笑,却看见它一直飞到空中,飞向通风口。”李则心有余悸,当时他以为自己疯了,或是完蛋了,但那蝶却放过了他。香柯希望他能习惯于看到那种可怕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因为他们若不能战胜恐惧,就没法战胜敌人。
王尹的腹部缓缓地蠕动,仿佛孕育着婴儿。李则一回头正好看到,不禁颤声道:“这是什么?他他……”文旭道:“真骇人是不是?你刚醒来,不该再受刺激,但是,我们每一个人也都怕。那人的腹内有东西,他的内脏几乎被吃光,但他却一直活着,而且有感觉,也许毒素多一点或少一点,他就没有感觉,或可以挣扎,但是不,用量刚刚好,就像上帝特意将它造出来对付我们的一样,让人想到,自然界只有生存法则,根本没有什么可笑的慈悲。”
赵静一动不动坐在各种仪器前五个小时,除了不时地下几个指令,按几个按钮,她几乎是不动的,直到香柯得出结论,蝶已不在飞船内,赵静道:“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队长,贺佳的情形渐渐恶化,冷冻对那种生物或者你们说的‘东西’没有任何影响,他们不受扼制地正在缓缓分裂,速度很快,不出三天,它们就会孵化。”香柯没有表情,她也许怕,也许不知所措,也许真的十分冷静,毫无畏惧,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缓缓道:“我知道了。”
文旭惊叫起来:“快看,这发生了什么呀!”
王尹的胸与腹部在蠕动,而且动得越来越厉害,皮肉颤抖,似被什么拉扯,一会儿向下,一会顶向上。
李则也惊喊:“他在动!他的手!”大家的眼光都在王尹的胸腹处,经李则一喊才看到王尹的手指正在轻轻屈伸,十分缓慢,仿佛用尽所有力气,皮肤包着骨头,血管像蛛网般可怖地裹着他的全身,如今那些青色的动脉剧烈地搏动着,一波又一波地将血液推向四面八方,他的手指仿佛因此而有了生气,动了起来。赵静将感应器接上,立刻道:“啊!真痛。”不太大的声音,那痛楚表达得却十分真切。文旭问:“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