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橙-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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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从轮椅上爬出来,由另一个白大褂男护士扶着坐上了牙科椅子,此刻我注意到,放映孔下面遮着毛玻璃,隐隐约约有人影在后面移动,还听见有人咳嗽,咳咳咳,但当时我特别留意的是,身体显得那么的虚弱,我把这归咎于从牢饭到新的丰盛饭食的转变和维他命针的缘故。“好啦,”推轮椅的家伙说,“现在不管你了。等布罗兹基大夫一到,电影就开映。希望你能喜欢。”说实话,弟兄们,今天下午我并不希望看电影的,就是没情绪看。我倒更喜欢在床上静静睡=觉,静悄悄的,就我一个人。我感到全身软绵绵的。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白大褂一边哼唱着臭狗屎般的流行歌曲,一边把我的格利佛用皮带扎在头托内,“这是干什么?”我问。这家伙稍微中断一下哼唱,回答说,头托可以固定我的格利佛,使我保持直视银幕,“可是,”我说,“我愿意看银幕的呀,既然被带来看电影,我就看呗。”室内一共有三个白大褂,其中一个是姑娘,坐在仪表板那边调节旋钮。听到我的话,另一个男的嘻嘻笑着说:
“难以逆料的。世事难料哇。信任我们吧,朋友。这样更好些。”接着我发现,他们在把我的双手扎在椅子扶手上,而双脚则像粘在搁脚板上似的。这在我看来有点疯狂,但我任由他们摆布着。假如能在两个礼拜之后成为自由自在的小伙子,在此期间再苦也忍着吧,弟兄们哪,不过,一件事情我不喜欢,那就是他们把夹子夹住我的额头皮肤,使上眼皮提拉得吊起来,随便怎么都闭不上眼睛。我苦笑着说:“你们这么希望我看这部电影,一定是货真价实的好片子吧。”白大褂笑着说:
“好片子是对的,朋友,真正的恐怖戏啦。”接着在我的格利佛上套了一顶帽子,只见上面引出大量的电线,他们还在肚皮上贴吸盘,有一个贴在肚脐眼上,我刚刚能看见电线引出来。随后有开门的声音,从下属白大褂拘谨的样子,可以看出要员的来临。接着,我见到了这位布罗兹基大夫,个子不高,很胖,鬈发披头,粗短的鼻于上架着厚厚的眼镜。我眼角刚好能看到,他的西装极具品位,绝对的时髦,身上还散发出手术示范教室特有的微妙气味。布拉农大夫紧随其后,笑容可掬,似乎要给我以信心。
“一切就绪了?”布罗兹基大夫喘着粗气问。只听远处几个人说,对对对,然后附近也有人答应。此后,出现轻轻的嗡嗡声,好像开关打开了。电灯熄灭,你们的小说叙事者兼朋友……鄙人孤零零地坐在黑暗中,心中万分恐惧,身体动弹不得,眼睛闭不上,什么都不能动。此时,电影开始放映,喇叭里传出响亮的背景音乐,十分猛烈,充满了不和谐音。银幕上的画面出现了,没有片名和演职员名单。场景是大街,可以是任何城镇的任何街道,是个黑夜,点着路灯。电影的质量是符合专业标准的,不像偏僻街道居民家中放映的那种肮脏电影,会出现闪亮和色斑。音乐不停地嘭嘭送出,令人毛骨悚然,画面上出现一个老头子,非常衰老,在街上蹦蹋,而两个穿着时髦的家伙扑上去,这时依然流行细腿裤,当然宽领带已经让位于真正的领带了。两个人开始戏弄老头,可以听见尖叫和呻吟,十分逼真,甚至能听清两个拳打脚踢者的喘气声。他们把老头揍成了肉饼,拳头啪啪啪打个不停,布拉提撕开后,赤膊的老头还领受了一顿靴子踢,直到血淋淋的躯体躺倒在明沟的污泥中才作罢,两个流氓迅速逃走了。下面是挨揍老头的头部特写,流淌的红血血真漂亮。真有趣,现实世界的色彩,只有在银幕上看到时才显得真真切切。
在观看电影的整个过程中,我渐渐感觉到不那么受用的味道,而我把这归咎于营养不良,肠胃还不适应丰盛饭食和维他命针的缘故,不过,我尽力加以忘怀,凝神观看迅速接上的第二部电影;弟兄们哪,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呀。这次,镜头直接跳跃到正遭轮奸的小姑娘身上,先是一个男孩,接着又是一个,又是一个,又是一个,透过喇叭,她大声尖叫着,同时播放着十分伤感的悲剧音乐。很真实,栩栩如生,但只要好好想想,是无法想象有人会真的同意在电影里让别人对自己这样于的,如果电影是善者或国家监制的,也无法想象会允许拍这些镜头,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不予干涉。所以,肯定是聪明的剪辑搞出来的,所谓的蒙太奇手法罢了。确实是栩栩如生啊。轮到第六七个男孩睨视、淫笑、抽送的时候,小姑娘在狂叫,我就感到恶心了,好像是全身疼痛,感到既想呕吐,又不想呕吐;我开始感到荒野遇险一样,而身体却固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弟兄们哪。这部电影结束后,只见布罗兹基大夫的声音从配电盘那边传来:“反应是接近十二点五吗?有希望,有希望。”
接着我们直奔另一部电影,这次只讲一张面孔,一张非常苍白的人脸,保持不动,对着它做各种各样的恶心动作。我肚于疼痛,浑身流汗,口渴难忍,格利佛在噗噗噗跳动;我觉得,要是能不看这镜头,也许就不会那么恶心了。但我无法闭上眼睛,即使转动眼球,仍然无法摆脱画面上的火线。我不得不继续观看着那些动作,倾听这面孔发出的恐怖嗥叫。我知道这不可能是真实情况,但那也无济于事。我看到剃刀先是挖出一只眼睛,然后划下面颊,接着哗哗哗乱割一气,鲜血喷射,溅到摄影镜头上,我于是拼命喘息,却无法呕吐。其后是老虎钳把所有的牙齿拧下来,尖叫和流血令人不忍卒睹。此时,只听见布罗兹基大夫非常满意的声音:“妙极,妙极,妙极。”
下面一部电影是关于开店老大的故事,一伙男孩一边大笑,一边把她踢来蹬去,他们先砸了店铺,然后放火烧掉。只见可怜的老太婆尖叫着,拼命想从火海中爬出来,但一条大腿已经被强盗们踢断,根本挪动不了。熊熊大火卷到她的周围,只见痛苦的面孔透过烈焰哀诉着,最终被火舌吞噬,随后听到一阵人类发出的最最响亮、最最痛苦、最最揪人心肺的喊叫。这次我自知一定要呕吐了,所以喊道:
“我要吐。请让我呕吐吧。请送呕吐脸盆来。”但布罗兹基大夫回答:
“想象而已。你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下面的电影要放了。”那可能是开玩笑吧,因为我听见黑暗中有人偷笑。下面我被迫观看了极其恶心的日本式折磨镜头;关于一九三九到一九四五年的二战,有士兵被钉在树上,在下边点火,有士兵被割下卵袋,甚至有士兵的格利佛被人用剑砍下来,在地上打滚,嘴巴和眼睛还会动,无头的躯体还在跑动,头颈鲜血如喷泉一般倒出,然后才倒地;与此同时,日本人在哈哈大笑。现在我感到肚子痛、头痛,口渴难忍,而且发现那恐怖的场面像要从银幕上跑下来似的。于是我喊道:
“电影停放!劳驾,停放了吧!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这时,布罗兹基大夫的声音说:
“停放?你是说‘停放’?嗨,我们才刚刚开始呢。”他和众人哈哈大笑着。
第五章
那天被迫观看的其他可怕镜头,弟兄们,我实在不想描述了。这挖空心思的布罗兹基大夫、布拉农大夫、其他白大褂哟,记得还有这转动旋钮、观察仪表的姑娘,肯定比国监内的任何囚犯更加肮脏不堪。臭不可闻。我万万没料到,有人甚至会想得出将强迫我看的东西拍成电影,而且把我绑在椅子上,眼睛绷得大大的。我别无他法,也就是大声呼叫,请他们关掉,关掉,这稍微掩盖了打斗和戏弄的声音,压低了背景渲染音乐,我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部电影,布罗兹基大夫打着哈欠,以厌烦的口吻说:“我看第一天这样算了,你说呢,布拉农大夫?”此刻,你们可以想见我的解脱心情。电灯亮了,我坐在那儿,格利佛就像制造痛苦的庞大发动机在噗通噗通直跳,嘴巴干涩,唾沫不少,感到可以把断奶以来吃过的每一口食物呕出来,弟兄们哪。“好吧,”布罗兹基大夫说,“可以把他送回铺位了。”然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啊,好啊,很好的开端,”满脸笑容啊,接着他摇摇摆摆地出去了,后面跟着布拉农大夫;可是,布拉农大夫朝我很哥们而同情地笑笑,仿佛他与这一切无关,跟我一样身不由己。
不管怎样,他们把我从椅子上解放出来,放掉了眼睛上方的皮肤,又可以眨眼了,我闭上眼睛,弟兄们哪,格利佛里还在疼痛、脉搏悸动;随后,我被抬上轮椅,送回小卧室,推轮椅的随从在拼命哼唱叽叽喳喳的流行音乐,惹得我咆哮道:“你给我住嘴,”但他只是笑了笑说:“别介意,朋友,”唱得更响了。我被抬到床上躺好,仍然感到恶心,睡不着,但心里很快开始感到,很快我就可以开始感到,我可能不久会开始感到略微好一些。这时,热气腾腾的好茶端来了,还有大量的牛奶和白糖,一喝上那个,我知道那可怕的恶梦过去了,结束了。然后,布拉农大夫进来了,笑容可掬,他说:
“嗨,根据我的计算,你应该开始感到恢复正常了。对吗?”
“先生,”我警惕他说。我还没有搞懂,他提起“计算”是什么意思?我认为从恶心到恢复是个人的事情,与“计算”有什么关系?他在床沿上坐下来,十分友善且够哥们似的说:
“布罗兹基大夫对你很满意。你的反应很积极。当然,明天有两个场次,上午和下午,我猜你一天下来会感到有点无精打采,但我们不得不严格要求,一定要把你治好。”我说:
“你是说,我不得不耐心看完……?你是说,我不得不看……?不行奇書網啊,”我说,“很可怕的。”
“当然可怕啦,”布拉农大夫笑了笑,“暴力是很可怕的东西。你正在学习这一点,你的身体在学习。”
“可是,”我说,“我不懂啊。我不懂刚才那样的恶心感。我以前从未感到恶心过。我过去的感觉恰恰相反。我是说,我以前那样做或者看到那样,都感到十分畅快。我就是不懂为什么,或者怎么,或者什么……”
“人生是非常美妙的东西,”布拉农大夫以非常神圣的口吻说,“人生的过程,人类有机体的构造,谁又能充分懂得这些奇迹呢?当然,布罗兹基大夫是个奇才,你身上所发生的,就是健康的人类有机组织注视恶势力、破坏规则运作时的正常反应。你正在被造就得精神健全、身体健康。”
“我不会拥有那个的,”我说,“也根本不会懂得的。你们所做的,会让我非常非常不舒服。”
“你现在感到不舒服吗?”他问,依然一脸友善。“喝茶,休息,与朋友静静地谈心……想必你的感觉只好不坏喽?”
我一边听,一边小心地去体会格利佛和躯体内的痛楚和呕吐感,的确没错,弟兄们,我感觉十分畅快,甚至想吃晚饭了,“我不明白,”我说。“你们肯定做了些什么,使我不舒服。”想起来不由对那事皱皱眉。
“下午不舒服,”他说,“是因为你在好转。我们健康的人对于可恶东西的反应是害怕和恶心。你正在康复,事情就是这样。明天这个时候,你会变得更加健康的。”然后他拍拍我的腿出去了,而我尽全力想把整个事情想出个所以然,看起来,好像搭在身上的电线什么的,造成了我的不舒服,那可全是一场恶作剧啊。我还在盘算这一切,不知明天该不该拒绝扎到椅子上?是否要跟他们挑起一场恶斗?因为我要人权。突然,另一个人来看我了。他是个笑眯眯的老头,自称是什么释放官,他带来了很多纸头。他问。
“你出去后想去哪里?”我压根儿没有考虑过这档子的事儿,到现在才突然醒悟,我很快就要自由了。接着我意识到,只有迎合大家的意愿,事情才会那样发展,绝不可挑起恶斗呀,喊叫呀,拒绝呀什么的。我说:
“哦,我要回家呀。回到我的P和M身边。”
“你的……”他不懂纳查奇话,所以我解释道:
“温馨公寓中的家长呀。”
“知道了,”他说,“上次家长是什么时候来探监的?”
“一个月前,”我说。“很接近一个月。有一阵他们中止了探监日,因为有囚犯透过铁丝网从他女人那里私运了炸药,狗屎恶作剧,跟好人过不去,把大家都连累了,所以离上次探监快个把月了。”
“知道了,”这人说。“你家长有没有得到通知,你已经调动,并即将释放了?”那个“释放”之词,听起来格外悦耳。我说:
“没有。”我接着说:“那对他们可是一场惊喜呀,对不对?我径直从门口走进去说:’我回来啦,又自由了。‘对,真畅快。”
“对,”释放官说,“我们到此为止吧,只要你有地方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