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蓉] 极冰-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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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 第9期 … 每期一星
杨蓉
一
大部分假期我都在父亲的办公室里消磨时光。父亲是国家生物研究中心的主任,搞一些用于国民生产的玩意儿。报上经常登载他们伟大惊人的成果,比如说每天可以下三个蛋的母鸡,能够产奶的公牛,胃里长满固氮菌不用吃草的山羊等等,其实这些表象下掩藏着一个秘密。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对粗制滥造的鸡蛋以及公牛不感兴趣。
母亲在我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我从未见过她,甚至父亲都很少提起她,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只知道有一个威严而又温和的父亲。他后来把我送进北部的贝特坎因学校读书,这个学校素以培养超能天才著称。每年放长假,父亲就把我接到他身边,他一直住在中心的那一大套办公室里。
我有时玩腻了,就翻出父亲柜里的资料盘放来看,很有趣,有几次在演示到猛兽捕猎和病毒入侵时的三维影像的逼真效果时,吓得我左避右闪,失声大叫。
这天午饭时父亲有事被召走,他叮嘱我别乱闯。扯蛋,没有磁码条每一道门都会向我紧闭,到哪儿乱闯!南美食人鱼正惊心动魄地猎杀食物,我一边吃,一边瞪大眼睛盯着,对他的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几个小时后父亲还没有回来,内容精彩的资料盘已经挑出看完了,剩下的纯资料性记录令人昏昏欲睡。
电话响了,我触一下钮,父亲满面怒容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乔,今天有事要处理,我不回来了。”
“怎么了,父亲?”
父亲依然皱着眉头:“微生物部的研究室出了点麻烦。”
“问题不大吧?”我问道,突然冒出个想法,不禁兴奋起来。
“目前还不清楚,”他端详了我一会儿,“你是否又有什么坏主意?”
我收起笑脸道:“你大概又觉得这群白痴该毙了吧。”
父亲笑笑说:“晚上自己吃饭,不过别再点牛排,你嘴角留着的肉汁够再吃一顿。”
我抹了一下粘糊糊的嘴角:“晚上吃通心粉好了,要回来睡,对吗?”
“不一定,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就这样。”
父亲的身影闪了闪,消失了,眼前光线黯淡了下去。
这儿地方很大,该玩点别的花样。我把父亲的秘书叫进来陪我玩高尔夫球,将装饰用的水晶球击进横放的杯子里。很快我就意识到和机器人比赛精确是多么的愚蠢,除非他实在喜欢输,好在输赢并非是目的。五分钟后,断掉电源的秘书就呆呆地立在桌子前面,我取下他的左手,得意地挥舞着翻了两个跟斗。
我找到一个微能发生器连接在机械手上,手抽搐了两个便开始动弹。我兴致勃勃地摹仿古人纵马时发出的尖啸,蹦跳着冲到壁画跟前,用这只机械手摸了摸墙。手上的磁码输入后,壁画无声地打开,露出里面的下行电梯。
从两岁起,父亲就诱导我在电子和机械方面发生兴趣,四岁时我就会拆开所有的精密仪器,当然不包括把它们装还原。面对一屋子的零件,父亲连后悔都来不及。在贝特坎因学校里,我就显示出非凡的装配才能,自己组装了一个简陋却很实用的小型机器人,那个时候才十岁多一点。不过在给它设计程序时出了点疏忽,这唯一的错误差点要了我的命。后来机器发作起来,追得我爬树上墙满屋乱跑,要不是校安全部门的人及时赶到,我身上可能已是千疮百孔了。
电梯停了,我跨出门。这是一个空旷的房间,大概是父亲真正工作的地方了,我想。四周透出一种肃穆的气氛,巨大的办公桌空空荡荡,桌面隐隐约约有些横竖交叉的线条,我尝试找到墙中的隐蔽门,输入磁码后却有—个平板的声音说:“密码不正确,请撤回指令。”
“见鬼!”看来我下手的对象级别太低,我生气地摔下机械手。
转身回顾,我的目光被桌旁的一个保险柜吸引住了。保险柜被淘汰已有若干年,父亲把它不合时宜地摆在那儿,是为了纪念什么吗?
柜子四周有道细细的光栅如幕一般射出来,真棒!对这个玩艺儿,我再熟悉不过了。这种具有紧密结构的离子墙滴水不进,不过却难不倒我,去年在学校时我就找到了一种巧妙的运算方程式解开了它。在测出了它的频率后,我匆匆地返回地面联接好计算机,只花了三十多分钟便解开了光栅方程式。
我的好奇心炽热如火,十四年的岁月里我探寻任何能引起我好奇心的未知物。老师曾对父亲说,我是他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坏学生。父亲虽然对我头疼不已,但对这句评语却由衷地感到自豪。
光栅的颜色由橙黄转为暗红再逐渐熄灭,我拨动保险柜号码盘,拨对的号码在放大器里能听见齿轮合榫的轻响,接着我压下匙孔里的弹簧。可是在拧开保险柜的同时,我不禁愣住了。
二
保险柜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玻璃匣。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束栗色的纤维和一张陈旧的激光盘。
我失望地打开匣子。纤维是一缕用蓝丝带系住的头发,略有拳曲,因为时间的缘故显得干燥枯涩。这是谁的头发呢?父亲小心翼翼地把它保存在匣子里做什么?
我取出激光盘,也许这里面有想要知道的答案。然后,我把匣子放回去,恢复防护系统后,再次返回地面办公室,机器人依旧站着。我给它装回手臂,接上电源,随着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机器人慢慢动起来。
“第三局,你又输了。”机器人指着墙角杯子里那记它击进的球,接着它困惑地说,“我的球杆消失了。”
接好电源时我忘掉把球杆放回它手上,它还保持断电前瞬间的记忆。
“这不要紧,经常有的事。大概它自己分解了。”我安慰道,“现在你可以出去,我想一个人呆着。”
“真奇怪。”机器人嘟囔着走了出去。
我仔细看着手上的激光盘,这种型号非常旧,大概是上个世纪的产品,它的存贮容量十分有限,只有几十分钟的图像和文字。现在的盘容量要比它大上千倍,不知父亲的机器能不能读出里面的内容。我试着把盘放进去,机器呜呜地读了好久,计数器居然嗒的一声跳动起来,嘿,可以兼容!
立体屏幕里开始噼噼啪啪地闪烁亮点,出现一个模糊而扭曲的人影。我慢慢调整阅读旋钮,雪花点消失,人影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她有着一双迷人的深褐色眼睛和一头浓密的栗色鬈发。
我不禁心中一动。
父亲珍藏的头发是她的吗?
为什么她的眼睛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图像下端打出一排字:“南极开发基地,十二月七日,依莎贝拉。”
依莎贝拉!
我的头嗡的一下炸开了,依莎贝拉是母亲的名字!难道这就是她?是我的母亲?我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她微翘着的嘴角,似乎在向我微笑,我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我从没有见过母亲,我没有她的照片,没有她留下的纪念品,也从来没有在周围找到一丝她的痕迹。父亲说她去世了,在我看来她就像水在阳光下蒸发了一样不留痕迹。父亲从来没有提到她,有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母亲,也许我是在试管和培养基里孕育出来的。可我的心中始终有一种渴望,渴望有一个善良慈祥的母亲。父亲以为他的爱可以弥补这一切,可是他错了,母亲的拥吻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
“妈妈!”我的泪水滚滚落下。
立体屏幕上出现大片黑暗,依次出现一些数据和专业词语,看来是工作日记:
“……刚到时很累,连续睡了三十个小时,威廉博士说这里不能和外界联系,所以没办法与凯恩通话。我梦见凯恩与乔了,很想见到他们……”
凯恩是父亲的名字,看到母亲提起我,我的鼻子不由一酸。
“可怜的乔,再过二十天就满一岁了,我走时留下吉祥鸟让凯恩在过生日时给乔挂上,这是母亲在我出嫁时送的礼物……”
我伸手握住颈间的银链,链子上垂着一只展翅的青鸟,精巧异常。父亲让我好好保存的这件吉祥物,原来是母亲赠予的。
我的手紧握住它,仿佛突然间抓住了母亲的心。
“……心里一直放心不下他们俩,凯恩工作起来没日没夜,而乔又那么小。这次本不想来的,可是UT系统的设计只有我一个人才全面了解,但愿在南极呆的时间不长……过几个月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回到他们身旁了。呵,我多么渴望植物的气息,都快忘掉夜莺是怎么歌唱的了……”
计数器忽然发出长音,阅读被迫停了下来。我深深吸口气站起身查看,光盘在这里有一道深深的裂痕需要修补,否则无法工作。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落地窗外夜幕降临,几颗星星闪耀着,点点清冷的光把我的心刺痛了。
“妈妈!”
我控制不住眼泪,只好任它恣意流淌。
很早就知道南极有一个开发基地,位于冰层下很深的地方,从初建到落成花了十余年的时间,困难程度可想而知。这个庞大的冰下工程,后来不知何故被废弃了。从母亲的日记上推测,似乎与她进入其间相距不远,几个月时间,难道母亲她……
我没有勇气想下去,只好来回踱步,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后来我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抑制住混乱的思绪。我赶快修复好光盘,让母亲告诉我这一切吧。
三
母亲的日记开始写的工作内容偏多,记录了大量的数据和资料,可后来这些东西少了,其它内容多了起来。我入神地看着,仿佛走进了她的思维,以她的眼看,以她的嘴说,以她的心灵来感受。
十二月二十五日
晚饭时餐桌上装饰了彩纸和蜡烛,我想:是谁的生日呢?直到汉斯从厨房端出香气扑鼻的烤火鸡时,我才意识到是圣诞节!多玛首先欢呼起来,鲍尔取下他从不离口的烟斗说:“圣诞火鸡可比磷虾精彩多了。”这话引来一片笑声。
我切下一块鸡肉放进盘子里,吃的时候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威廉不在这里!
今天下午我曾和他争论过一场,他热衷于在深层冰下搞热切割试验,这是非常危险的。核反应的巨大热能如果把南极大陆的冰盖切断,成千上万的冰山就会滑落海中,只要漂到低纬度的温暖水域融化掉,海水就会上涨几十甚至上百米,这将给人类带来难以估量的灾难!对于我的劝阻,威廉却听而不闻,非常固执。
我想,有时间应该再找他谈谈。
睡觉前多玛敲门进来,她是个年轻热情的姑娘,和鲍尔一道进行南极矿产和生物资源的研究,颇有成果。多玛说她睡不着,她想家了。每年圣诞节父母和男友都会送给她礼物,可是今年只有她一个人睡在“耗子洞一样的地下”。听她这句话我笑起来,接着她谈起同居两年的男友,晒得黝黑的脸上放出了光彩。
“也许我们会结婚,”多玛说,“那么我就给他生四个或者五个孩子,我喜欢脚边有一大堆孩子围着转。”
她的话令我想起了乔,这一晚很久都没睡着。
十二月二十九日
今天出了事故,南区报告说四号隧道承受不住压力而塌陷,大量冰块落进来化成水,致使地面设备进水,只好被迫将四号隧道封闭。威廉大发雷霆,这也难怪,威廉从基地最初的建设到如今负责整个基地的全面工作,付出许多精力。“这里不允许有任何失误!”他几乎是在吼着说。
下午到威廉办公室,敲门没人应,我直接推门进去,威廉正坐在靠椅上入神地盯着地图。
“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我问。
威廉猛醒过来,转头看着我,长期缺乏阳光照射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我想告诉你,”他说,“我准备放弃有关反应堆和热切割的试验。”
我有些惊讶,几天时间是什么原因使他作出如此大的改变?
他挥了挥手改变了话题:“我曾经看过你的研究报告,对其中关于如何在低温下改变分子结构,以及切断分子链的部分很感兴趣,这就是我要你来南极基地的原因。”他脸上又浮现出那古怪的笑容,令我感到很不舒服。
“燃料,或者换句话说是能源,现在已经摆到重要位置上来。我现在迫切需要的就是你的成果,亲爱的依莎贝拉,给我谈谈你的工作进展吧。”
二月四日
导电!导电!
我欣喜若狂!三天三夜的连续实验突然有了重大转机,我冲出去找到他们来观看。瞧着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却又兴奋异常的我,他们大概以为看见了疯子吧。
“瞧,就是这里,”我指着断落在管子上面的一根绿色导线,“非常偶然的机会,哦,感谢上帝!”
我把过程重新演示给他